清朝时候,安徽官府发生了一件盗窃案。
盗窃常常有,而这次的盗窃案着实离奇古怪,诸位看官慢慢吃茶,且听我分说。
话说刚平定长发军(太平天国)的时候,有个小偷,擅长飞檐走壁,身轻如燕,出入那些富贵人家的深宅大院,高墙危楼,就像在自己家里漫步一样。
某天,小偷听说有个算命先生极灵验,他心里担心起前程财运,就去求教。
那算命先生排完八字,把那昏眼一睁,道:“你是个贼。”
小偷吓了一跳,背后出汗,脸色却不变,强作镇定道:“你如何得知?”
算命先生笑道:“我只是按照书中规则推演而得。你虽然是个贼,却有官运,而且是大大的官运。你如果去走了仕途,记得到了三品要及时抽身而退,否则一切成空,切记,切记!”
小偷对这番话将信将疑,尝试着用偷来的钱捐了个知县位置。那正是清代朝廷滥设官位的时候,有钱有路就能买差事,从此这小偷好比背后生了翅膀,不仅飞檐走壁,更是平步青云,官位升得飞快,从道台一直做到了安徽臬台。
插播小知识:清朝官员序列各位看官对清朝的知府、知县应该还熟悉,但对省级官员的名称可能会有些陌生,听我道来:
清朝地方上分省、府、县三级,类似于现代的省、市、县。
省里最高长官叫巡抚,尊称“抚台”。
其次是布政使,分管行政的,尊称“藩台”。
地位略低的还有按察使,分管司法,尊称“臬台”,相当于省级法院院长。
还另有叫“道台/道员”的,由省里派出的官员,他们管粮道,河道等,品级比上述三个低,但也有正四品。
所以全省官员中最大的是抚台,老二是藩台。臬台也不比藩台差多少,道台则低了一些。
再说那小偷做了官,摇头翘尾,洋洋得意,想不到只要有钱就能当老爷。
但他做官以后仍是偷瘾不改,夜夜出门捞钱,白天就装模作样在衙门审犯人。
那些被他偷盗的人家跪在他面前报案,他就安抚一番,然后义正辞严地安排捕快去捉贼。
捕快自然是一无所获,谁能想到贼就在堂上坐着呢?然后免不得一顿顿皮肉之苦。
就这样不出三年,靠着偷窃,他的两个儿子当上了道员、知府。第三个儿子见哥哥们风光,也看着眼馋,忙不迭催他爹赶紧活动。只是他手里拮据,活动费还缺3000两银子。
此刻他已在安徽臬台的任上。清朝时的安徽省府在安庆,那安庆刚遭过兵灾,元气大伤,所以没有一家富翁家里找得到3000两银子的巨款,这让他的偷技无从施展,心中犯难。
说来也怪,某天藩台的库房里失窃了1000两银子。管库存的人慌着去报藩台,藩台火冒三丈,传唤怀宁县知县负责查办此案。(怀宁县在安庆城中,相当于省级长官命令区级)
怀宁知县觉得不可思议:“哪里来的毛贼这么大胆,居然敢动藩台的银库?”,他召集手下捕快,限期捉贼。
捕快们四处出击捕风捉影,徒劳无功。谁料第二天藩台库房里又丢失了1000两银子。
这下藩台坐不住了,他把怀宁知县骂了个狗血淋头。
从上级受的气,当然要加倍传递下去。知县回去后,对着捕快们吼道:“限一天一夜内必须把贼捉拿归案,否则统统吃板子!”。
众捕快尽力一天又是一无所获。唯有一个老捕快经验丰富,他预测这贼尝了两次甜头,今晚还会再来,不如守株待兔。
夜幕降临,他早早地伏在藩台银库附近蹲点,暗中观察。
一直到后半夜,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从民房屋顶上纵跃而来,不露半点脚步声。
老捕快暗暗惊喜:“果然来了”,但见贼人的身手了得,轻功不凡,他没想好如何下手捉拿,一念之差,那小偷已跳入库房,消失不见。
“这贼人必定警觉,我不如在归路上杀他个措手不及”,老捕快将身形藏于转壁之后。
不多时,那贼人从墙上出现,背上多了一袋东西,他四处张望一番,见静寂无人,就落到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老捕快飞起一个砖片,直击小偷,小偷低头回避,“啪嗒”一声正中额头。老捕头手劲大,这一下够生猛,小偷挨了一下,不敢吭声,强忍住疼痛,飞也似得逃走。
就这样俩人追呀跑呀,追呀跑呀,拐过几个街道。
老捕头哪里追得上这个轻功高手,来到一所大房子旁,小偷轻轻一跃就跳了进去。
老捕快正待要追进去,突然惊觉这里是臬司衙门。
他不敢追入官家大院,只好悻悻而归。
天还没亮,他赶着去报告知县,将追贼经历诉说一番。
知县悬着的心有了着落,他赶着去藩台衙门报告,
藩台大怒,贼跑入了臬台衙门,这简直是打了官府的脸,他命知县速去布置捉贼。
众捕快先将臬台衙门团团围住,知县去投帖子求见。
不料衙门管家出来答复:“大人发了头风病,不见客”。
知县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藩台亲自出马,也讨了一场没趣。(毕竟他们属于同僚,官阶差距不大,即使不见,藩台也拿他没办法)
藩台见这家伙这么不上道,找来老捕快问明情况,一起去找抚台大人。
抚台听罢,传下口令,如果臬台再闭门不出,他就亲自上门查办了。
臬台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出来,去抚台衙门。
只见抚台衙门花厅黑压压的一堆人,众官见他,都起立行礼。
藩台看到他头上有个手帕,就问他是何缘故。他说头疼厉害,扎上才好一些,众人都信了。
抚台和他说明库房失窃,还有小偷进入他府上的事情。臬台连连点头,答应回去就查办。
他正想告辞开溜,老捕快向他请安,言道:“大人,我有一秘方可以治好你的头痛。”臬台听了心里发怵,脸色一变再变。
老捕快见他脸色可疑,转身跪在知县面前,一口咬定,那偷库银的贼人是这位臬台大人。
知县正想骂他大胆,臬台已经汗如雨下,掩饰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不懂”。
藩台对臬台起了疑心,见他发火要去踢打捕快,连忙拦住。
老捕快知道这案子如果破不了,他要大吃苦头,索性就大起胆子来到臬台面前要脱他的帽子,众位官员把他喝住。
捕快跪在抚台面前道:“大人明鉴,无论如何请臬台大人升个冠,露出头部,如果说没有受伤的痕迹,小人愿意一死赎冒犯之罪。”知县听着急得直冒汗。(万一捕快错判,知县当然怕被连带怪罪)
那藩台看到这里,也信了几分,这库银失窃他的责任很大,万一捕快所言是实,轻易放过等伤口痊愈,就没了证据。所以他急于求证,现在捕快愿意一人做事一人当去揭开谜底,他也乐见其成。所以劝臬台道:“阁下不妨就升升冠,好判这个奴才诬告之罪!”
抚台吩咐家人出手请他脱帽,那家人走到他面前,等他自觉脱掉。
这时候臬台就很抗拒,但又没人敢直接冒犯他,所以一时花厅里乱糟糟闹哄哄。
捕快眼疾手快,趁乱从背后把臬台的帽子一掀,又顺势把那黑色手帕扯开!
臬台没想到突然遭到“暗算”,慌忙转头看人,正把那光光脑袋上的伤痕递到了众人眼前。
花厅里更闹了,各个大小官员都目瞪口呆,议论纷纷。老捕快跪在几个长官前面,大呼:“现在盗库银的贼已经找到,请各位老爷做主!”
一时间,抚台怒了,藩台乐了,知县呆了,而那臬台垂头丧气摊在椅子上叹气,其他人都忍住笑不敢吱声。
藩台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请示抚台如何处理。抚台喊人把臬台拿下,那老捕头连忙赶上来提醒:大家千万要小心,别让这位臬台大人施展轻功跑了。
那臬台早已方寸大乱,把事情都招供了,包括做贼,捐官,偷银子的事情都供认不讳。
这个贼老爷被押走的时候,外面围满了百姓,他们都去看稀奇,纷纷议论:“想不到堂堂臬台老爷,原来是个毛贼。”还有人小声说道:“他这个官本来就是贼,但还有些官员,虽然不去偷,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伸手要的钱,比偷还可怕呢。”
小歪的议论诸位,这个故事出自清代《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由吴趼人所作。讲的是清代官场与社会世情见闻,里面包含了无数个妙趣横生的故事,以后会陆续给大家分享。
在当时乌烟瘴气的社会环境下,钱、权、色三大资源都可以互相交换,人们各取所需,官场,商场,社会上下基本没有好人,他们可笑又可怜,引发了一幕幕闹剧。吴趼人借主人公之口将这些猛料抖出,以此映证世道是污浊的,在书中着力讽刺与批判那些“小丑与妖魔”。
本故事并没有设置多少悬念,一出来读者就知道谁是库银大盗,巧妙的是这件事发生后各人的表现和反应产生了喜剧张力。故事表面是在笑那个做贼的臬台,实际是把抚台、藩台、道台和知县都嘲讽在内,贼能做官,而官更甚于贼,“窃钩者”和“窃国者”巧妙地集合在一个人身上,造就了巨大的讽刺意味。明明贼老爷十分可疑,现场的老爷们却投鼠忌器,局限于“规矩”之中,他们也未必就比贼老爷干净,只不过尚未被揭出伤疤、撕破脸目。最后贼老爷被揭露出来,满厅各个官员的反应就滑稽搞笑,荒唐有趣之余也发人思考。
这则故事在1955年由新美术出版社改编出版了连环画,名叫《贼老爷》,由连环画四大名旦之一徐宏达执笔绘画,徐宏达擅长绘画古典题材连环画,注重人物的情态刻画,封面的贼老爷表情就能看出贼骨头的本相,即使是身着官服也压不住那股“贼气”。夜间捕盗那段情节切换了大量构图角度,渲染出了暗夜中动态追逐的紧张感。
故事的最后贼老爷无奈被捕,也许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一口气连带吐露了自己的劣迹,撤下了官府的遮羞布,而儿子捐功名的真相也供认不讳,把两个儿子的前程也都坑了进去。
初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就一直很纳闷,这人轻功够好脑子却不够好。那天夜里他受伤后,如果逃到藩台家里躲着岂不就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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