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球转动了地球
1971年8月8日，我从60军副军长的岗位，调任国家体委副主任、党的核心小组第一副组长。临行前，南京军区政治委员杜平、副司令员肖永银为我饯行。席间，杜政委对我说："国家体委内事、外事一大摊子，有些小事也能通天呀！"
肖副司令员接过话茬兴匆匆地说："外事无小事嘛！前些天，我看了一个材料，说庄则栋在日本打乒乓球，和美国运动员交上了朋友。美国运动员接二连三往中国代表团住地跑，三番五次地向庄则栋提出：'你们能不能邀请我们访问中国？'当时中美双方在政治上、文化上毫无来往，邀请还是不邀请很难回答。中国代表团向国内请示，最后毛主席高瞻远瞩，英明决策，向正在徘徊之中的美国总统尼克松打出一个球：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这个消息，震惊了日本。第二天，日本各大报头版头条刊登新闻：美中正式接近的前奏曲'中国复杂的外交棋盘上巧妙而老练的一着','中共的乒乓球震撼了整个世界','小球转动了地球'"……
肖副司令员说到这里，突然刹住了车。他端起酒杯说："来！为我国乒乓外交的成功干一杯！"
我举起酒杯和杜政委、肖副司令员的酒杯碰了碰，3人一饮而尽。
这天晚上，我回到家辗转难眠，耳边老是回旋着两位首长的"临别赠言"。心想："国家体委工作政策性很强，肩上的担子很重。在小球转动地球的年代，作为体育战线上的一名新兵，又能为党的体育事业做多少事呢？"
去屯留解放干部
我来到国家体委的第二天，当时分管国家体委工作的副总参谋长王新亭，请王猛（北京军区副政委）、于步血（26军副军长）和我一块到总参开会。会上王副总长说："组织上决定调你们三位到国家体委工作，担子很重呀！你们的分工是不是这样：王猛抓总，姚晓程、于步血协助。姚晓程分管党务、人事，于步血分管外事。要我说，还是那句老话：分工不分家，团结协同把工作做好……"
从总参回来时，王猛和我同坐一辆小车。路上，王猛开玩笑说："老姚，今后我是体委主任，你就是体委的政委，咱们这个搭挡，不错！"
我笑笑说："搞体育工作，我是个新兵，担心完不成任务。"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嘛！咱们当兵的，干什么都得有一股子劲头。前怕狼，后怕虎的人，搞不出什么大名堂。"王猛干脆利索地说。
我来北京前，就听老同志介绍，王猛是我军的一员猛将，工作魄力大，办法多，知识面广，作风细，要求严，有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风度。今天一见面，王猛的言谈举止，又给我留下了直观的印象。我想，和这样的同志在一起工作，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我一到体委就立即抓紧时间了解情况，熟悉人头。"文革"初期，国家体委由解放军总参谋部接管，并于1968年初，成立了军事接管委员会。1971年8月初，王猛调任国家体委主任后，重新组建了领导班子，使体育工作逐渐恢复正常。不久，国家体委又重归国务院领导。
美国乒乓球队访问北京后，尼克松在华盛顿宣布了"缓和美中关系五项新步骤"。以后，一系列重要的外事活动接踵而来：
白宫宣布，准备迎接中国乒乓球队和记者。
美国国务卿基辛格秘密访华。嗣后，宣布尼克松将访问中国。联大第26届会议，以压倒多数票恢复了我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
……
历史的进程已经到了这个时刻，体育外事活动也空前地繁忙起来。摆在国家体委面前的首要任务，是要组织各种队伍出访美国、日本、东欧；要迎接世界各地体育友好代表团来访……频繁的对外交往又对国内体育活动的开展提出了新的要求：培养和选拔各类体育尖子，在世界体育比赛中，为祖国争光。
体育人才和业务干部从哪里来？怎样解决这些燃眉之急？当时国家体委近千名干部在山西屯留"五七"干校学习。上面要求迅速解放一批干部出来工作，而干校一再上报要定性处理一批干部。上下思想不统一，怎么办？王猛召开党的核心小组会，研究如何解放干部问题。会上确定，由我带领工作组去山西屯留"五七"干校调查，尽快把一批干部解放出来工作。
当我带工作组赶到屯留时，已经距1972年春节没有几天了。干校学员听说国家体委的领导来了，都异常兴奋，一些打算请假回北京过春节的干部，也暂时留下来，要求和我见见面，谈谈心。
经我初步调查了解，解放干部的阻力，主要来自极"左"思潮。当时干校各连队都有军代表和专案组成员，他们中的一些人对解放干部思想还没想通。工作组何居岩同志向我汇报：体育报副总编姚黎民，年轻时参加过山东地下党，抗战期间，在重庆新华日报工作时被捕过。他爱人的妹妹，嫁给了一个美国飞行员。专案组给他定性是叛徒，有严重的海外关系，至今还关在牛棚里。我对何居岩说："处理人的问题，一定要特别慎重，要实事求是。历史问题看现在，社会关系看本人。定他是叛徒，根据在哪里？他爱人的妹妹嫁给美国飞行员，和他有多大关系？更谈不上定什么罪。我看，一是先放人；二是抓紧时间看档案材料；三是我俩找他谈谈心。"何居岩立即将姚黎民从牛棚里放出来。凡是和姚黎民有关系的档案材料，都查看了一遍，找不出一条根据能定他是叛徒。何居岩耐心地给军代表和专案组的人做工作。在大量的事实面前，该否定的，统统否定掉。当我和何居岩找姚黎民谈心时，姚黎民发了一通火，对审查他的军代表意见很大。我对姚黎民说："有的军代表，文化水平和政策水平都不高，处在他那个位置上，有点错误也难免。"姚黎民说："水平高低是客观事实。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要无限上纲，恨不得致人于死地。我真怀疑他在道德品质上是不是有问题。"我说："请你谅解下面工作人员的难处。我代表组织向你表示歉意。"事后，何居岩又多次找他谈心，才逐渐消除了他心中的怨气。
正当我们忙于清理疑难问题时，王猛从北京传来周总理的指示。王猛说："总理接见国家体委党的核心小组和革委会成员时问到你。我们说你在屯留干校解放干部啦！总理说：告诉姚晓程，体育事业发展了，要在屯留多解放一些干部，可不能又屯又留呀！我觉得总理的指示很重要。你们要尽快搞个材料，提出解放干部的名单，争取早一天向总理和李德生同志汇报。"
工作组更忙了。大年初一到初五，大家还在加班加点地工作。我带上秘书梁正逢，挨门挨户地去拜年。干校组织的春节晚会上，我代表国家体委领导向全校学员职工和家属拜年。
1972年3月初，我回到了北京。一天夜里，李德生同志打电话把王猛和我叫到人民大会堂去汇报解放干部情况。周总理坐在那里听。我汇报时，周总理问了原来体委领导班子的情况。我汇报完后，王猛又作了一些补充。周总理和李德生都同意体委解放干部的方案，当场就拍了板。第二天，体委发出通知，将第一批300多名干部从干校调回北京，充实了体委机关的各司、局、办和体育报、体育馆、研究所、射击场等直属单位。
不穿外交服的外交家
中国乒乓球代表团去美国访问已经准备半年了。临行前，王猛找于步血和我商量谁当团长好。我们左思右想、反复考虑，认为访美任务不同寻常，为了稳妥一点，还是请老将李梦华出任好。核心小组同意了这个意见。
晚上，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休息厅接见乒乓球代表团全体成员。
总理往那一坐，眼睛前后看了看，然后问："王猛、姚晓程、于步血同志来了没有？"
我们三人都从后面的座位上站起来。王猛说："总理，我们都坐在这。"
总理点点头，摆摆手让我们坐下。
总理问："这次去美国访问，代表团谁当团长？"
众人答："李梦华同志。"
总理又问："小庄呢？"
"他当副团长。"
总理说："小庄能不能当团长？"
李梦华说："总理，我考虑他当比我当好。"
庄则栋立即不安地站起来，真诚地说："总理，还是让梦华同志当团长好。我太年轻，搞外事也没经验。"
总理慈祥地笑了，习惯地一挥胳膊："没有经验可以学嘛！你当正的吧，年轻人犯点错误没关系，我顶着。请李梦华、钱大镛同志好好帮助你工作。"
庄则栋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总理又问："王猛同志，你同意吗？"
王猛说："同意。按总理的指示办。"
总理说："你们是人民中国第一个访美代表团，是体育代表团，也是'外交'代表团，你们都是不穿外交服的外交家。"
我国乒乓球队访美后没多久，美国篮球队、南斯拉夫篮球队、罗马尼亚体操队等接二连三来中国访问。内事、外事任务逐渐繁重起来，工作矛盾也十分突出。为此，核心小组开会商定："凡是中央首长来看比赛，核心小组同志轮流陪同。一些外事任务，大家共同分担。"
1972年11月20日，我率领中国体育代表团去阿尔巴尼亚进行友好访问。代表团成员有：北京市体委主任魏明、湖南省体委主任张德隆、清华大学体育教授王英杰、国家体委体操处长蒋佑桢、上海同济大学讲师林秀英等。出访前，代表团成员集中在一起，请外交部有关同志介绍阿尔巴尼亚国情，明确了对出访人员的有关规定。我向大家提出，把出访的过程，变为学习的过程，通过我们的一言一行，促进中阿两国文化体育事业的发展，让"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中阿两国远隔千山万水，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友好情谊不断增强"。
当飞机飞临巴尔干半岛西部时，我从机窗向下眺望，看见了亚得里亚海和阿尔卑斯山。空中小姐告诉宾客，飞机正在向下滑行，阿尔巴尼亚首都地拉那就在我们的脚下。此时此刻，我心里一阵激动，做梦也没想到，一个戎马一生的军人，今天能以中国体育代表团团长的身份，来到友好的国家访问，肩负着不同寻常的使命。
在访问期间，我和阿尔巴尼亚体委主任进行了多次会谈，相互交流了情况，研究了双方进一步开展体育活动的方案。
事隔一年之后，我又率领中国体育代表团访问了朝鲜。五十年代初，我曾参加过抗美援朝，在朝鲜战场打过三年仗，并担任过开城志愿军代表团第八军事观察小组的中朝方首席代表。对朝鲜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有特殊的感情。20年后，我作为中国体育的友好使者，访问了平壤市，和朝鲜战友同坐一起，共同研究两国体育发展规划，签订两国体育交流协定，我怎能不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呢？
1974年，第7届亚运会将在伊朗举行。中国派不派代表团去参加，体委请示了周总理。最后，毛主席作出了"我团应去"的决定。参加第7届亚运会的中国体育代表团有300多人，是"文革"以来出访项目和人数最多的一次。临行前，国家体委请当时主持国务院工作的邓小平副总理来作动员。会上，庄则栋跑到邓小平面前说："江青同志指示，请你讲讲批林批孔形势，讲讲出访的任务和注意事项。"邓小平手一挥："批林批孔我不讲。"庄则栋很尴尬，好回到原来位置上。在热烈的掌声中，邓小平同志说："我代表国务院来为同志们送行。同志们这次出去，要讲友谊、讲团结、讲礼貌、讲纪律。事事处处要表现出中国人民的风度。伊朗是我们的友好国家，我们要尊重伊朗人民，客随主便嘛！人家叫你们住在哪里，你们就住在哪里，一切听从安排。比赛中，我们要弘扬奥运精神，为世界和平事业，为各国人民的友谊和进步，做出积极的贡献。最后，祝同志们一路顺风，胜利而归。"
是老同志打下的基础
1975年2月，我奉命调回南京军区工作。
改革开放为中华体育的振兴，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中国体育健儿，继女排的五连冠之后，又在世界体育各项比赛中，夺得了一块又一块金牌，为祖国争得了巨大的荣誉。
在龙腾虎跃的年代里，国家体委的各项工作都是忙碌的。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国家体委没有忘记曾在这儿工作过的老同志、老领导，因为他们曾为党的体育事业，无私地奉献过自己的聪明才智，立下过汗马功劳。
正因为如此，1983年、1987年在上海、广东举办的全运会，1990年在北京举办的亚运会，1993年在上海举办的东亚运动会等大型活动中，国家体委都发出邀请，请王猛、请我等老同志前来参加。他们把体育馆最好的席位，安排给老同志坐。这是一份多么特殊的荣誉啊！每次盛会的酒宴上，无论是李梦华还是伍绍祖，都要端上酒杯，跑到老同志桌前敬酒，感谢老同志为我国体育事业做出的贡献。
1987年，在广州全运会上，国家体委主任李梦华见到我，高兴得不得了。这是我们分别多年后的第一次相见，手拉着手，又说又笑，亲密得如同多年不见的亲人一般。1993年，在上海东亚运动会上，原国家体委副主任黄中见了我说："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是在屯留干校的伙房里，我拿着打饭勺正在为大家打饭菜时，你走进来东张西望，好像是在找我。当你走近时，我们都笑着打招呼。你把中央解放干部的精神讲给我听，又多方面做工作，把我从伙房里解放出来，重新回到了领导岗位。是呀！转瞬间20多年了，就好像都是昨天的事……"我说："记得记得，而且记忆很深。你是体育界的老前辈呀！咱们在一起工作时，你对我的帮助不小呀！……"
1990年亚运会上，王猛、于步血和我等正在京郊水库观赏水上运动表演，这时国务委员李铁映来了，他和老同志坐在一起。我对李铁映说："这些年，体育事业有很大发展，各种金牌拿了不少。"李铁映风趣地说："是老同志打下的基础。没有以往，就没有今天。我们是下山摘桃子的。"
王猛笑了！我笑了！老同志们都笑了！……如果我们国家体委首届主任贺龙元帅听见了，会有怎样的想法呢？也许，他在九泉之下，也会大笑三声，然后举起酒杯，向夺得金牌的运动员，向一届又一届国家体委的新秀们，敬上三杯庆功酒吧！是的，贺龙同志在国家体委留下的好作风、好传统，今天不正在发扬光大吗！
【姚晓程（1919.4～1998.5.27），山西繁峙人。1939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时期，历任纵队政治部民运干事、工作队队长、连政治指导员、独立营副政治委员等职。先后参加了百团大战等战役战斗。解放战争时期，历任营政治教导员，团副政治委员、政治委员兼团长等职。参加了解放运城战役、临汾战役等多次战役战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参加了四川少数民族地区剿匪战斗和抗美援朝战争。历任团政治委员兼团长，中共四川省松潘县委书记，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师参谋长、师长，军参谋长、副军长，国家体委副主任，上海警备区副司令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上校军衔，获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1960年晋升为大校军衔。1988年被授予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抗美援朝战争中，被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授予二级国旗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