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闵中智

自太平天国天历壬戌十二年四月初五起，自安徽向天京挺近的曾国荃就没有一刻放松过警惕。清军自太平军1853年建都南京起，便多次在城东孝陵卫建立江南大营围城；1860年江南大营第三次重修后也多次成功破解李秀成的解围行动，因此谁都看得出形势渐渐对湘军有利。但朝廷正规军与地方武装的争功、湘军集团内部的矛盾等问题依旧是影响整个战局的关键。

研究抗日战争南京战役的丹麦史学家何铭生先生说，南京有四处天险——雨花台高地、九洑孤洲、天京东北要塞天堡城与紫金山。这适用于所有在南京打响的战役，其中当然包括太平天国战争。“紫金山焚则金陵灭”；而雨花台高地、聚宝门各处堡垒与九洑洲也早于1863年6月陷落于湘军，这也就意味着，天京东、西、南三面已无路可退，除了紫金山第三峰上的天堡城和太平门龙脖子通路处的地堡城外，太平军在天京再无险可守。

当然，1864年年初天堡城也陷于湘军之手，湘军已对南京合围，这点后面还会细说。此时怕是谁都知道，天京陷落，是早晚的事。

|湘军克九洑洲图

噩梦并没有结束——1864年5月江苏常州、丹阳全部沦陷。由于曾国荃采取的，是断绝天京城内粮道与水路的战略方案，所以天京此时已经是座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孤岛，镇江英国代理领事亚德金（Adkin）也称“城中之太平军人数不多”因此预言“南京将陷落”。洪仁玕和林绍璋先后努力出天京城采粮，二人不论多努力，产生的效果也只可能是螳臂当车杯水车薪。李秀成被洪秀全召回天京后，李世贤只得抛下在广德、湖州两处死守的堵王黄文金（左宗棠楚军在浙江处处得手，杭州。嘉兴等名城被其一一收复。至清同治二年年即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年底，太平军在浙江的据点也仅仅剩下这两处），亲自率江南太平军进入江西吃粮。

由此可见，太平天国在此时的军事实力与粮草补给上，与湘军是远远不可同日而语的。更要命的是，我们知道，此时的洪秀全，精神已经出现了非常明显的问题。

湘军、太平军军事实力对比

我说天京“孤”城，可谓一点也没有错。虽然忠王、侍王、辅王加上逝去的英王经营江浙多年，以太平军250算1000的算法，其号称的“十万”少说也有二三万，但关键问题在于他们人困马乏也毫无斗志。但单就南京守城的一方来讲，太平军号称有“万余”部队，但此时李秀成麾下能战的士兵不过“三四千”（《李秀成自述》：城破时，城中不过三万人。除居民之外，贼兵不过万余人，能守城者不过三十千人）。

对这位两次参加攻破清军江南大营、太平天国后期最声名显赫战功最为卓著的忠王来说，看见了来势凶猛非取自己人头不可的湘军，这回想不哆嗦都困难了。

|忠王李秀成

湘军也有让忠王颤抖的理由——毕竟曾国荃的吉字营实力也较不久前雨花台大战时大大增加，亲自率领的部队便有100营50000人；除此之外，皖南狙击部队金国琛、唐义训、朱品隆军40营（20000人）实力亦不容小觑；湘军能从长江上游源源不断运输粮食，正是有了湘军水师名将如雪帅彭玉麟、杨岳斌（即杨载福）等人的支持——外江、淮阳、太湖三军共24营20000人在本场你死我亡的战役中，亦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在加上鲍超百战百胜的霆军26营总计13000人与徘徊在皖、苏两省交界的老湘军刘松山、易开俊20营约10000人，湘军水路两军共230营合计12.3万——尽管曾国藩在奏折里讳言称“官军五万人”，但对于他心中“已成强弩之末”、“兵弱饷绌”的湘军部队，其速战速决的战略意图也是我们必须了解的。

癸开十三年（1863）十一月十五日，湘军首次冒险攻击城垣。其取得的效果是将城北神策门附近城墙击塌十余丈。而太平军随后英勇的反击使得湘勇意图翻越城墙的计划失败，后者亦死伤惨重。

至于我们文章开头提到过陷于湘军的天堡城，是甲子十四年一月十七日（1864年2月28日）李秀成率敢死队偷袭孝陵卫失利时，朱洪章趁势拿下的。一周后，湘军进驻神策门与金川们。至此，湘军已经完成了对南京十三门的全部合围。被人家关门打狗瓮中捉鳖，按照王盾先生的话说，李秀成“憔悴骨立，恩威并行”——我理解忠王，因为除了一些象征性的反扑外，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了。

|曾国藩和湘军

而此时洪秀全病逝的消息传来（洪天贵福于江西的供词称父亲死亡时间为甲子十四年四月二十日，清历则为二十八日即1864年6月2日），又仿佛在他沉闷的胸口上在捶上一记重拳。

李秀成与洪秀全之恩怨，洪秀全之死，之死因，之死法，之曾国藩为何要修改李秀成的描述，我们之前都已花过笔墨，这里不再赘述。四天后即四月廿四日幼天王洪天贵福在李秀成的“搀扶”之下即位，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城市防御系统进行大洗牌——他为此专门设立六位主帅负责此事，即忠王李秀成、纪王黄金爱、顾王吴如孝、戴王黄呈忠、养王吉庆元与戴王黄呈忠。

战局恶化得异常严重，甲子十四年五月二十一日（清历同治三年五月三十日），龙膊子山阴坚垒即地堡城被湘军李祥攻破，此后日夜装开花炮轰击守军以此掩护李臣典在下方潜穴挖道，无奈太平军在天京城外的据点几乎全部被湘军拿下。其实，这个“地道战”早就无声无息地开始了——不知何时就开始无时无刻不停息地在天京城东、城北挖掘地道攻破城垣的湘军，是受着距离城内十丈远新修的，且日夜与太平军对轰的炮台的掩护。

他们终于于五月十七日在神策门引爆了第一条地道，但城垣毫发无损。紧接着六月四日，神策门城垣被湘军炸开一个洞口，但急忙要进城的湘军敢死队被早已算好埋伏在此的太平军守军撒上火药烧死。经此一战，湘军名将陈万胜、周易才、周怡胜等全部战死。

地道还是要继续挖的，就算死伤不少人，湘军集团从将领到士卒都清楚，自己离胜利还是越来越近的。抛了老命跟曾大帅干，所幸还能看见曙光有着盼头。

至于李秀成，他实在没有乐观的理由；他生命中剩下这几十天，也再没听过能让他乐观起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