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说《红楼梦》的读者,评论起贾迎春这个人物的时候总是一声叹息。鲁迅先生的那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放到迎春的身上恰到好处。
迎春这姑娘实在是太窝囊了:
她窝囊到了下人敢给她起外号,叫她二木头;
她窝囊到了乳母敢偷她的首饰去当;
她窝囊到了无法约束下人,丫鬟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谈了一场自由的恋爱。
可我能说读者是只见迎春的窝囊,没见到他的惨嘛!
如果可以的话,迎春也想挺起胸膛傲娇地做一个大小姐;
如果可以的话,迎春也愿意做荣国府的凤凰姑娘,享受众星捧月的日子。
可她真的没那个条件。
贾宝玉是荣国府的凤凰公子哥,可这个凤凰公子哥的背景是真硬啊!
宝玉的父亲贾政品行端正不必说,他是荣国府唯一有正经工作的男人;
宝玉的生母王夫人,是贾政的正妻,出身世家王家;
宝玉的亲姐姐贾元春,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宝玉身上这样的光环,才让他成为了荣国府的凤凰。
可这一切都不能复制到贾迎春的身上,迎春姑娘就是个没背景的可怜娃。
迎春的父亲贾赦是一等将军不假,可贾赦是个老花花公子的品行不端,从来没把女儿当回事儿过;
迎春的生母地位低下,和赵姨娘一样,她的出身不过就是荣国府的丫鬟。迎春的生母还死了,这注定迎春就是没有母亲护着的可怜娃;
还不止如此,迎春的嫡母也死了,迎春需要面对的名义上的母亲,是继母邢夫人。
而邢夫人对任何一个子女都不关心,不只不关心还可以敲诈,她只关心钱,钱这个东西才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贾迎春需要面对的,是比贾宝玉复杂百倍的家庭关系。读者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当一个小女孩面对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时,有几个人敢称声可以比迎春能做得更好。
贾迎春就出生在泥潭里……
她的个性没有变得扭曲、阴险,她温柔、沉默,是泥潭里绽放出来的美丽荷花。
这美丽的荷花太容易就凋零了,因为她生活在泥潭里,美丽善良就是原罪,没有人能容得下她这份美丽……
林黛玉诗中有一句话: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这句话绝不是黛玉在矫情,这句话反映的就是荣国府中的现实生活。荣国府是一座百年的豪门公府,其中的利益纵横交错,每个人都会被家族裹挟着无法避免地卷入宅斗中。
贾宝玉、探春、贾环,他们有亲爹娘护着;
李纨和贾兰没有人护着,却也没有资格争利益了,因此宅斗的雨点儿打在他们的身上时,还显得有几分温情脉脉。
可当真的出现宅斗时,贾迎春这种没人疼爱却又被卷入名利场的姑娘,会首先成为炮灰。
贾迎春的人生,怎一个惨字了得。
随着《红楼梦》主唱情节的推进,大房与二房之间的权力之争越演越烈,当邢夫人与王夫人撕破了脸皮准备正面交锋时,自然会选择互相攻击的对象:
邢夫人的首选,就是王夫人的亲儿子贾宝玉。
王夫人的首选,逃不开邢夫人的庶女贾迎春。
其实绣春囊事件意味着什么?
如果砍掉其中的旁支,只捡主干去说,那读者能看到的,就是邢夫人这一房代表的大房在针对贾宝玉;
王夫人代表的二房在针对贾迎春。
宝玉有父母护着有还手之力,可可怜的贾迎春就被坑惨了,迎春成为了宅斗的炮灰……
一.绣春囊事件邢夫人在针对贾宝玉
小说《红楼梦》中的绣春囊事件其实一开始就透着诡异,只不过这份诡异被小说中的精彩情节所冲淡了。
读者更多关注到的是:贾探春扇了王善保家的一耳光那份承担;
司棋和潘又安这对苦命鸳鸯的结局,都是极富戏剧张力的情节,特别吸引读者的眼球!
这直接导致了,很多读者会忽视绣春囊事件的细节。
《红楼梦》是一部细节控才能品出韵味的小说,绣春囊事件的开端:
你婆婆才打发人封了这个给我瞧,把我气了个死。
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见 邢夫人 的陪房 王善保家的 走来,正是方才是他送香袋来的。
这是一个极不正常的开场!不知道读者注意到没有。
邢夫人看见了绣春囊应该怎样做?
其实这一回中就有对比,王夫人看到王善保家的送来的绣春囊,她怒发冲冠,觉得这个绣春囊是王熙凤的,然后呢?
王夫人是问责王熙凤也好;是想同王熙凤商量对策也罢,她都放下了长辈的架子,直接到王熙凤的屋子里和王熙凤面谈。
这才是要处理事情、解决事情的常规做法。
可看邢夫人是怎么做的?
邢夫人只是打发了手下的王善保家的,将绣春囊送给了王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本身就是对王夫人强烈的问责!
如果邢夫人给王夫人还留着一丝脸面,如果邢夫人对家族还有一丝丝的承担,这个时候邢夫人应该做的,是她本人拿着绣春囊来找王夫人,然后同王夫人从长计议,商量绣春囊事件的解决办法。
读者都是站在上帝视角,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抄检大观园之外,绣春囊事件是否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答案是当然有,这个办法已经被王熙凤明确的提出了:
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能得这个实在;纵然访不着,外人也不能知道。
绣春囊这件物品太特殊了,它有伤风化;
大观园这个地点太特殊了,它是贵妃游幸过的地方,有无限接近于皇家园林的属性。
在大观园中出现了有伤风化的物品,一旦传出去,这件事情对荣国府的杀伤力太大了。
这直接导致了,这件事情不能明查只能暗访。
难道王夫人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吗?
不是的,王夫人当然明白,只是她被邢夫人将了一军,导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王夫人向来看视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无二意,今见他来打听此事,便向他说:“你去回了太太,也进园来照管照管,比别人强些。”
王夫人与邢夫人平时来往密切吗?
如果读者抠《红楼梦》的细节就会发现,现实很残酷,虽然邢夫人和王夫人是妯娌,其实她们的关系非常一般,在没有社交活动的情况下,她们私下根本不来往。
此时,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频繁地出现在王夫人的身边,已经意味着王夫人必须对绣春囊事件拿出解决办法。
邢夫人没有给王夫人留任何余地。
这是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在那个时间点,荣国府大房和二房的权力之争已经掩盖不住,到了摆到台面上的时间了。
荣国府的状态是二房当家,大房的贾琏、王熙凤管事,这种权力的相对平衡,让荣国府平稳地度过了很多年……
当年的邢夫人是填房,又是小门小户出身,这让她不能、也没资格和王夫人争权力。
可随着邢夫人资历的增长,随着老纨绔贾赦开始对权力有了渴望,邢夫人也动了掌控荣国府权力的心思。
在荣国府,有权力就意味着资源、人脉,这对于绝大部分人都是很强的诱惑,这是邢夫人抵挡不住的诱惑。
此时王夫人在荣国府当家已经营多年,邢夫人如何能上位呢?
答案是邢夫人不是没有机会,人家邢夫人才是荣公子的长房媳妇,她有当家这个想法是合乎礼教的。
顺便说一句,反倒是王夫人当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有的时候,读者看《红楼梦》就真是真事隐假语存别追究那么细。
邢夫人想上位自己当家,那就一定要抓住王夫人的大把柄才行。
而绣春囊,就是邢夫人抓住的大把柄。
绣春囊究竟是谁的?
这一点读者众说纷纭,有大比例的读者认为绣春囊是潘又安送给司棋的。可这就是真相吗?
答案是没人敢肯定。《红楼梦》的那个时代没有监控,这就意味着绣春囊的主人永远是个谜。
既然绣春囊的主人永远是个迷,那邢夫人就完全可以加以利用,她可以内涵绣春囊是贾宝玉的。
邢夫人的这种内涵在逻辑上说得通,有些读者总是习惯把贾宝玉当成小孩子待,可事实并非如此。
《红楼梦》有一条很长的时间线,贾宝玉刚出场的时候不到10岁,是真正意义上的小男孩。可等到绣春囊事件发生的时间点,贾宝玉已经18岁了。也就是豪门荣国府,还能把18岁的凤凰公子哥贾宝玉养成一朵花,这要是在乡下,18岁的男子早就被人当成壮汉要出劳力了。
整个大观园只有贾宝玉一个成年男子,其余的人要么是姑娘、要么是寡妇孩子、要么是老婆子、要么就是小丫鬟,他们大都足不出户,他们都没有拿到绣春囊的机会。
只有成年男子贾宝玉可以自由出入大观园,此时邢夫人把绣春囊硬扣到贾宝玉的头上,王夫人该如何回应?
为了保住儿子的名声,王夫人必须自证清白,这才有了王夫人做了一个看似癫狂的决定:
抄检大观园!
为了堵住邢夫人的嘴,哪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抄检大观园这件事情王夫人也一定会执行。
然后呢?
王家人的行事风格一向彪悍,王夫人又在荣国府当家多年,她不可能坐以待毙,一定会回敬邢夫人的!
王夫人会如何回敬邢夫人呢?
二.抄检大观园,是王夫人在针对贾迎春
擒贼先擒王,这会是彪悍的王家姑娘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顺便说一句,王家可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这一家子把武荫之属的属性执行到底。
当邢夫人内涵就知道是贾宝玉的的时候,王树林就已经把抄检大观园的目标,锁定在了贾迎春的身上。
其实抄检大观园最重要的就是抄检两个人,这两个人是:
贾宝玉和贾迎春。
很明显,凤姐明白王夫人的意思,她带着众人尤其是王善保家的,抄检主人的院子时,第一个就是抄捡贾宝玉住的怡红院:
凤姐道:“你可细细的查,若这一番查不出来,难回话的。”众人都道:“尽都细翻了,没有什么差错东西。虽有几样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物,没甚关系的。”
贾宝玉的品行王夫人是信任的;
抄检怡红院的结果也是让王夫人欣慰的。
哪怕是邢夫人的心腹王善保家的带头,也没在贾宝玉的房里发现任何有伤风化的物品。
此时,王夫人算是为宝玉自证了清白。
之后呢?
薛宝钗和史湘云住的蘅芜苑,众人根本没去;
李纨住的稻香村,众人也是例行公事草草收场;
探春住的秋爽斋,三姑娘根本没让众人抄检,反倒打了王善保家的一个嘴巴,王熙凤还顺着探春、安慰探春,带着众人离开了秋爽斋;
林黛玉住的潇湘馆,众人在紫鹃的房里搜到了宝玉的帔带、荷包、扇子、扇套,这件事情王熙凤出头帮紫鹃遮掩;
贾惜春住的暖香坞,众人在入画的房里是搜到了:
谁知竟在入画箱中寻出一大包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为察奸情,反得贼赃。又有一副玉带版子,并一包男人的鞋袜等物。
这件事情如果有人上纲上线,那真够惜春和入画喝一壶的。可凤姐在调查之后,发现那些东西都是贾珍赏给入画哥哥的,凤姐反倒替入画说情,尽量淡化这件事。
其实凤姐处事很有分寸,她不想把抄检大观园事件的矛盾扩大化,可到了迎春的紫菱洲里,凤姐也保不住迎春,只能主动后退了。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因为王夫人要针对的就是贾迎春。回敬邢夫人闹出的绣春囊事件,王夫人针对贾迎春是最好的突破口。
这时候如果读者说我想多了,那咱们就到小说中去抠细节,在小说的行文中,抄检大观园的过程中,凤姐都主动缩头,把王善保家的往前推。而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人可不会像王善保家的一样傻,平白得罪人的事儿没人愿意冲在前面,周瑞家的也是这样的。
在众人到紫菱洲之前,周瑞家的就是一个做小伏低背景板的存在,可众人一进了紫菱洲,王夫人的心腹周瑞家的,就主动跳了出来:
因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儿,凤姐要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神看他搜检。先从别人箱子搜起,皆无别物。及到了司棋箱中,随意掏了一回,王善保家的说:“也没有什么东西。”才要关箱时,周瑞家的道:“这是什么话?有没有,总要一样看看才公道。”说着,便伸手掣出一双男子的绵袜并一双缎鞋,又有一个小包袱。打开看时,里面是一个同心如意,并一个字帖儿。一总递给凤姐。
周瑞家的为什么会盯紧了司棋?
这是很多读者不会注意到的问题,只因在司棋身上拿捏到错的可能性太大了。
司棋这丫鬟胆子奇大,怒砸小厨房就是她弄出的一场闹剧,这件事情王夫人也许不知道,可王熙凤一定知道。
要知道王熙凤的心腹平儿,在大观里可有着一个庞大的朋友圈……
只是因为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王善保家的又是邢夫人的陪房,王熙凤怕得罪了婆婆邢夫人,才对这件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向司棋这样胆子奇大之人,抄检她的私人物品,大概率能抄出违禁之物:
看准一个穿红裙子梳鬅头高大丰壮身材的,是迎春房里的司棋。
这是很多读者没有注意到的角度,司棋的穿戴,那可是太有个性了。
她发型与众不同,正是王夫人嫌弃的那种;
一个丫鬟居然敢穿红的,王夫人可是一向明令禁止丫鬟穿红带绿的……
不说别的就仅凭这两点,如果周瑞家的上纲上线,就可以内涵司棋不检点、不守规矩了。
那绣春囊又是谁的!
可连周瑞家的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居然发生了,司棋的胆子居然大到敢在大观园谈了一场自由的恋爱,从她的箱子里居然搜出了男子的物品,还搜出了一封情书!
那绣春囊是谁的?
此时司棋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绣春囊主人这个锅,周瑞家的是一定会让她背上。
此时王夫人就算完胜,邢夫人和王善保家的万万没有料到,她们精心布局的绣春囊事件,最后吃亏的却是自己。
绣春囊事件到司棋这里就结束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邢夫人敢公然针对贾宝玉,王夫人必然也要以牙还牙针对贾迎春。
小姐身边的首席丫鬟出了风化事件,这种事情一定会有损小姐的声誉,而古代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古代女子的清白有多重要,想来读者都明白的,不用我过多解释。
按照常理,司棋的这场风化事件根本不应该被公开处理。可王夫人却选择了反其道而行之,王夫人不仅将这件事情公开,甚至还大张旗鼓的让身边的周瑞家的把司棋撵了出去……
这一下子,贾迎春的名声就算彻底完蛋。
然后呢?
贾迎春就成了家族宅斗的炮灰,王夫人把她当成了宅斗邢夫人的武器;邢夫人把她当成了家庭的耻辱。
等待贾迎春的是最残酷的命运,她被低嫁不说,还被家族草草地就嫁了出去……
孙绍祖为什么敢家暴贾迎春,难道迎春世家小姐的地位他就真的不在乎吗?
答案藏在柳湘莲的这句话中:
我不做这剩王八。
当孙绍祖高举夫权的大棒打贾迎春的时候,他怒吼出的也会是这句话,迎春也很无奈,谁让王夫人早就弄坏了她的名声。
可怜的迎春,就成了家族宅斗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