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提到是枝裕和，第一印象是细腻、温情、平淡如水。

他的电影总能让人安静下来，情感都蕴藏在琐碎的生活细节中。他擅长放大家人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比海更深》《如父如子》《步履不停》都是如此。因此，是枝裕和被很多人评价是“最不怕被剧透的导演”。

然而，他最近在流媒体上映的电影《怪物》，却是部很怕被剧透的悬疑向作品。

在拍摄《怪物》之前，是枝裕和曾持续将视野拓展至海外，但闯法的《真相》和闯韩的《掮客》都有些水土不服，口碑将将及格。

这一次，他又回到了舒适区，用最擅长的日式调度与影像风格讲述本土的故事。

《怪物》的卡司十分豪华。编剧是写出过诸多爆款爱情故事的坂元裕二，主演是安藤樱、永山瑛太这种国民级演员，配乐由坂本龙一操刀，影片也因此从开拍就备受瞩目。（以下有剧透）

《怪物》剧组在戛纳电影节

这是部主视角不断切换的群像片。电影由三段式构成，第一部分是单亲妈妈早织（安藤樱 饰）发现儿子麦野凑（黑川想矢 饰）举止异常，去学校追查儿子校园关系的过程。

第二部分是老师保利（永山瑛太 饰）的视角，保利被早织误会曾体罚学生，背下了“霸凌”麦野凑的黑锅，在愈演愈烈的声讨中被迫离开学校。

前两段并未严格按照时间顺序展开，年仅十岁的麦野凑戏份不多，但承担了最大的悬疑点：为何这个孩子状态阴郁、行为反常，还疑似有暴力倾向？

是枝裕和喜欢拍小孩。在他以往的作品里，儿童总是以局外人的姿态审视、批判这个世界。但这次《怪物》里的麦野凑，却像个身处故事中心的“成年人”，他的看法和态度甚至改变着身边人的命运。

在早织视角的第一段中，麦野凑是绝对无辜的受害者。麦野凑莫名消失的运动鞋，水杯里倒出来的泥土，莫名其妙的自白，都让她相信儿子是在学校遭受了霸凌和孤立。

这里重点赞赏一下黑川想矢的演技，他对母亲大喊“我的脑子被换成了猪脑子”的那一刻，确实让人非常担忧这孩子的精神状态。

但到了第二段会发现，沉默寡言的麦野凑其实并不是受害者，反而是保利老师的“加害人”。保利平时性格直爽、平易近人，对学生宽容，学生调侃他、往他身上扔纸团也不会生气。

相反，麦野凑在他眼里才是那个会霸凌同学的人，有次他在制止麦野凑在教室里乱扔书包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鼻子，被麦野凑说成是校园暴力，同班的星川依里（柊木阳太 饰）也认同麦野凑的说法，保利名声一落万丈。

前两段，主创很明显在铺垫麦野凑和星川的“恶童”身份。星川沉静的家庭氛围、麦野凑面对老师的冷漠，都在提示观众这两个孩子背后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直到影片进入最后四十五分钟，原本阴沉的画风突然变得明亮。在麦野凑视角的第三段，主创终于抛出了全片最大的反转：原来，两个孩子不是恶童，而是一对亲密的朋友，出于保护彼此而不得不做出违心的举动。故事氛围一下子从生活悬疑变成少年纯爱。

第三段详细展示了两个被边缘化的小孩相互靠近的过程。星川长得像女孩子被同龄人欺负，被父亲指责是“猪脑”，麦野凑帮助星川的过程中，逐渐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情愫。

两个人一同分享偷偷带到学校的干脆面，在山中的废弃巴士里玩你画我猜的游戏，一同蹦蹦跳跳走过安静的街道，干净、纯粹、治愈。难怪有人说像在看《以你的心诠释我的爱》。

因为对星川的异样情感，麦野凑担心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有着“猪脑”的怪物。很多坂元式金句如“男孩子知道每一朵花的名字很恶心吗”“只有一部分人拥有的不算幸福”，借着孩子们的对话表达出来。我们能感受到，麦野凑身体里那部分陌生自我觉醒时的恐慌和抗拒。

影片的主旨也在此昭然若揭，从始至终都没有坏人，只有充满误解的彼此，怪物也并不是具象的生物，而是长久存在于世俗中的陈旧观念。

用“罗生门”的叙事方式讲述少年故事是新颖的，但看到最后也会发现，电影的悬疑手法并不高明，前两段只是刻意误导观众的障眼法。当主题露出，一切的反转都会失效。渴望在抽丝剥茧中抵达真相的悬疑片影迷一定会败兴而归。

不过，熟悉是枝裕和的朋友应该知道，这位导演从来不屑于玩弄单纯的悬疑技巧。

是枝裕和之前的《第三度嫌疑人》，也是借着焚尸案探讨家庭矛盾和父女情感，推理反而被放在了次要位置。无论哪种题材类型，人与人之间复杂而模糊的关系才是他最痴迷讲述的东西。

只是，这样纯粹的少年故事按顺序拍就足够动人，着实没必要“画蛇添足”，为了影射更多社会群体而编织前两段的矛盾，真的不是为一碟醋包了顿饺子吗？

【文/葵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