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的伟大理想

伊斯坦布尔最早是一座古希腊的城市拜占庭，罗马帝国将其改为君士坦丁堡。罗马帝国分裂后，以希腊人为主导的东罗马帝国和东正教廷都以此城为中心，伊斯坦布尔在希腊语中原意为“进城去”，可见该城是重要的中心城市。

15世纪被奥斯曼帝国占领后（希腊也随之被奥斯曼帝国统治了数百年），该城又成为奥斯曼帝国和伊斯兰教的中心，奥斯曼民间称其为“伊斯坦布尔”。

希腊在19世纪获取独立后，自认为是东罗马帝国的继承者，多次企图重新将君士坦丁堡变成自己的首都，为此不惜动用武力。为什么希腊人会执着于这个梦想，重归大国的行列？

罗马帝国是拉丁人建立的帝国，很多史学家认为拉丁文化实际是更早期的希腊文化的一部分。罗马帝国统治希腊后，希腊文化不仅没有消亡，反而得到了进一步发扬光大。

古希腊是欧洲文化的摇篮，大约在公元前8—6世纪左右，古希腊人便在巴尔干半岛的南端建立起一系列城邦国家。这里丘陵密布，适合发展农业的平原非常狭小，很难形成统一的国家，城邦是古希腊最主要的政治实体，互相没有隶属关系。

古希腊人的城邦一度遍布大半个巴尔干半岛，并通过航海向外拓展自己的势力。公元前660年，他们建立在黑海通往地中海的海峡边上建起一座城市拜占庭。不过这里已经距离希腊地区太远，从来没有引起过古希腊人的重视。

除了向东发展外，古希腊人同样也向西方扩张，在意大利半岛上建起很多城邦。古希腊学者把从黑海到意大利的希腊人城邦称作“大希腊”，拜占庭和罗马均包含在内。

公元前3世纪，拉丁人从罗马城开始扩张，很快统一意大利，并威胁到古希腊的核心地带。古希腊各城邦曾经进行过反抗，但终因不够团结、力量分散而被一一击败。公元前27年，希腊正式沦为罗马的一个行省。

罗马人虽然在政治上征服了希腊，却精神和文化上承认了希腊的特殊地位。希腊语是与拉丁语一样的官方语言，所有官方文件都有两种语言的版本。

罗马人喜欢给来自各行省的奴隶取个希腊名字，等到这些奴隶获得自由后，他们及其后代听起来都像是希腊人。现代考古发现的罗马文献上，希腊人名要多于罗马人名，可能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公元2世纪后期，罗马帝国扩张到极限，过于庞大的疆域与东西方巨大的文化差异，使帝国不得不在希腊增设了另一位皇帝和另一个首都，以管理东半部分的帝国。公元330年，原先的希腊城市拜占庭成为东部地区的首都，即“君士坦丁堡”。

由于希腊的文明史比罗马更悠久和成熟，因而希腊在帝国内部的地位与其他行省是截然不同的。来自希腊的贵族和专业人员被派往东部各行省进行统治和建设，希腊语在那里得到比拉丁语更为广泛的运用。

基督教取得罗马帝国的认可后，对国家和民众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东部皇帝为了提高自身的地位，在君士坦丁堡建立了另一个基督教廷，独立于原来的罗马教廷。由于长期由希腊人控制东部教廷，使东部的基督教渐渐融合进一些古希腊的宗教思想。

公元395年，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去世，把帝国的东、西两半分别留给两个儿子，罗马帝国正式分裂。东罗马帝国以君士坦丁堡为首都，后世因为君士坦丁堡原名拜占庭而将其称为拜占庭帝国。

没有了讲拉丁语的西半部，拜占庭帝国的希腊化更加纯粹，希腊语通行于皇宫、教廷和民间，拉丁语则更像是对原来那个罗马帝国的纪念，只留存于少数非常正式的场合和文献中。史学家们因此将拜占庭帝国称为“希腊罗马帝国”。

正当拜占庭帝国开始希腊化时，欧洲开始了蛮族大迁移，大规模进犯帝国的西部边境，西罗马帝国因而在公元476年被蛮族灭亡。同样受到蛮族冲击的拜占庭帝国，却直到一千年后的1453年才灭亡，其中的原因有两个方面。

首先拜占庭帝国的地理条件较佳，巴尔干半岛上山脉、河流纵横，十分有利于防守，受到的蛮族冲击比西部要轻很多。再加上帝国对蛮族采取怀柔政策，“以夷制夷”较为成功，从而使帝国能屹立千年不倒。

另一个很重要因素是宗教，君士坦丁堡教廷积极向蛮族传播基督教，成功地把保加尔人、斯拉夫人变成基督徒，更加顺从拜占庭的统治。可以说，君士坦丁堡教廷才是真正联结帝国治下各民族的主要精神纽带。

西罗马帝国灭亡后，罗马教廷的实际地位反而有所上升，成为法兰克王国及其继承者的国教。而君士坦丁堡教廷在拜占庭帝国的支持下，不愿屈居罗马教廷之下。

两个教廷围绕着教义和传教权利等方面的分歧，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互不妥协。公元1054年，这种分歧终于到达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双方相互开除教籍，正式分裂为天主教和东正教。

东正教以君士坦丁堡为教廷所在地，担任主要教职的均是希腊人，并用希腊语传教。这样一来，拜占庭帝国在宗教上也实现希腊化，放弃了拉丁语。

在希腊人成为拜占庭帝国统治者的同时，斯拉夫人从东欧大规模南迁，逐渐占据了大半个巴尔干半岛，希腊人不得不向希腊半岛收缩。不过，希腊人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在这些地方建立过统治。

帝国的毁灭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但衰落是个漫长的过程，拜占庭帝国同样如此。13世纪发生的一件大事加速了帝国的衰落，此事又与天主教廷有着一定的关系。

在8-11世纪，伊斯兰教从阿拉伯半岛崛起，占领了基督教的圣地耶路撒冷。为了夺回圣地，天主教廷号召中西欧国家发动了长达两百多年的十字军东征。尽管东正教与天主教已经在1054年分裂，但仍然不计前嫌地为他们提供后勤补给支持。

1204年第四次东征时，十字军由于得不到充足的金钱和补给，竟然把攻击目标转向一直支持十字军的君士坦丁堡。他们不但用武力攻下这座城市，还屠杀居民、亵渎东正教的圣物。从那以后，东正教廷与天主教廷公开决裂，原先的矛盾上升到仇视和敌对的地步。

接下来，由希腊人夺回君士坦丁堡，恢复了拜占庭帝国，这个罗马人建立的帝国终于彻底完成了希腊化，东正教廷更是把自己视为希腊教廷。从这个角度来说，希腊人才是拜占庭帝国最有资格的继承者。

▲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前，拜占庭帝国的疆域已经少得可怜

但是，这种状况也加剧了斯拉夫民族的离心力，他们的反抗愈发激烈，把拜占庭帝国实际控制的地盘慢慢压缩到了君士坦丁堡周围的很小一块区域。

这时候，从小亚细亚北部崛起了奥斯曼帝国。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大军攻克，拜占庭帝国走到了终点，奥斯曼人将君士坦丁堡称为伊斯坦布尔，并作为自己的首都。原先拜占庭治下的希腊人、塞尔维亚人、保加利亚人等各个民族不得不开始接受奥斯曼的统治。

奥斯曼帝国的国教是伊斯兰教，但并不禁止希腊教廷的存在。采用封建采邑制度的奥斯曼人也允许希腊贵族保留自己的领地和臣民。不过，希腊人除了必须缴纳重税外，教育也被奥斯曼人所垄断。

奥斯曼统治下的希腊人渐渐遗忘了自己的传统文化，甚至不知道祖先们曾经创造过引领欧洲的古典文明。幸运的是，一部分希腊人在拜占庭覆灭之前逃到了威尼斯。

▲15-16世纪时的威尼斯是个海上强国，主宰着东地中海的海贸

意大利当时还不是一个统一国家，意大利半岛上有多个以城市为核心的小型国家，威尼斯便是其中之一。威尼斯人信仰天主教，拥有强大的海军，因而能够对抗奥斯曼的扩张。这些海外的希腊人使古希腊和拜占庭文化得以传承下来。

18世纪后期，俄国不断向奥斯曼发起挑战，积极援助奥斯曼境内斯拉夫兄弟和东正教各民族的反抗斗争。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更是唤起了被压迫民族的独立意识。

▲希腊人民在东正教会的激励下发动起义，争取民族独立

奥斯曼境内的希腊人通过从事航海业，与海外希腊人以及欧洲各国保持着联系，使古希腊的辉煌历史和文化得以暗中传播。希腊人的民族意识在奥斯曼境内各民族当中率先觉醒了。

从1821年开始，希腊各地陆续爆发起义，新成立的国民政府在1822年1月宣布希腊独立。起义军与奥斯曼派来的镇压军队展开激烈的战斗，整个希腊地区惨遭荼毒，起义军损失惨重。

▲1821-1822年，反抗奥斯曼的起义遍布整个希腊地区

英法等列强一开始不愿意支援希腊人，直到他们发现俄国人有可能利用此机会扩大其在巴尔干的影响力，甚至企图占领土耳其海峡时，才决定插手。1822年英国率先承认希腊独立，其他欧洲国家迅速跟进。

1828年，俄国发动对奥斯曼的战争，当俄军越过多瑙河的同时，法军登上希腊半岛，阻止奥斯曼军队镇压希腊起义者。然后，希腊起义军击败奥斯曼镇压部队的主力，解放了绝大部分希腊地区。

▲希腊独立战争中，关键性的阿拉马纳战役

1830年，奥斯曼帝国承认希腊独立，这个古老民族终于恢复了自己的国家。可是经过八年独立战争，希腊本土只剩下60万人口，没有工业，农业和航海业也遭到致命的打击，城镇和乡村到处都是满目疮痍。很多希腊人仍然生活在奥斯曼境内，国土也局限于希腊半岛。

在西欧国家和海外希腊人的资金与市场支持下，希腊获得了一段难能可贵的发展时期。人口从1821年的60万增加到1907年260万，铁路、公路、电报等基础设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1896年，希腊举办了第一届现代奥运会，古希腊人的奥林匹克运动演变为全人类最受瞩目的体育盛事，更是大大提振了希腊人的民族自豪感。希腊社会和经济发展水平，在巴尔干半岛上已经具备了明显的优势。

▲从第一届奥运会开始，从雅典采集圣火，便是历届奥运会的首要仪式

希腊率先独立后，奥斯曼统治下的巴尔干各民族依然在争取自身解放。希腊不但积极给予支援，还联合独立后的保加利亚、塞尔维亚等国，把奥斯曼在巴尔干的领土压缩到君士坦丁堡附近，希腊的领土和人口也趁机扩大了一倍。

希腊独立后，民间很早就有恢复拜占庭帝国光荣的“大理想”。君士坦丁堡则是这个帝国的象征，代表着希腊最辉煌的历史，再加上扼守黑海出海口的重要位置，因而无论希腊的领土如何变迁，君士坦丁堡始终是希腊人的梦想，没有君士坦丁堡的希腊是不完整的。

▲希腊版图的扩大，1920年得到的东色雷斯距离君士坦丁堡仅一步之遥，1923年又因战败归还给土耳其

到1920年，希腊通过多次战争把国境线推进至距离君士坦丁堡非常近的地方。趁着奥斯曼帝国崩溃，希腊打算用武力来完成收复君士坦丁堡的梦想，重新成为举足轻重的大国。

但是，在奥斯曼帝国的废墟上建立起的土耳其国家和军队，击退了希腊军队。而欧洲列强也不愿意看到土耳其被过分削弱，在他们的调停下，希腊人不得不归还一部分领土给土耳其，这个伟大的梦想最终功亏一篑。

▲美丽的爱琴海分割开希腊和土耳其，但两国的关系一直保持着紧张

武力收复失败后，希腊人并没有完全放弃，他们甚至向土耳其提出建立“希腊—土耳其联邦”的想法，君士坦丁堡和雅典同时作为首都。有专家认为，这个设想是希腊在不惜代价收复君士坦丁堡的思想驱使下的无奈之举。

希腊人和巴尔干各族都没有忘记奥斯曼的残酷统治，对其保持着很强的警备心理。更何况土耳其属于亚洲突厥文明，又是伊斯兰国家，与东正教的希腊完全格格不入。

▲希腊的各项实力在巴尔干诸国中，只能算是处于中等

希腊独立后，也一直把奥斯曼/土耳其当成最主要的敌国。如今两国虽然同为北约成员国，却仍然在塞浦路斯与其他岛屿及领海问题上有着严重的纠纷。因此很难让人相信，希腊和土耳其能够合并成一个“联邦”。

希腊“大国梦”实际上缺乏有力的支持。希腊的人口和国力在巴尔干都不算强，斯拉夫各国对希腊也没有宗教和文化上的归属感，因为拜占庭帝国毁灭后，东正教廷已经转移到了莫斯科。这些都注定了希腊要想实现“大国梦”，将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

▲希土联邦的（含塞浦路斯岛）地图

长期作者｜霈霖

历史资深爱好者

责任编辑｜Thomas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环球情报员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