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淫镜

聊斋志怪论史 2023-09-22 20:18:13

吕仙镇有个刘员外,妻子早亡,独自一人拉扯着唯一的女儿玉珠长大。十八年来,刘员外为了女儿是操碎了心。如今女儿已经长大,刘员外最操心的事就是为她找一个好夫婿。

刘员外年轻时出海经过商,老了以后就在家乡吕仙镇开了一家绸缎铺,生意兴隆是日入斗金,也算是吕仙镇有名的富户了。而他的女儿玉珠,虽说不上是绝色美人吧,但也出落的清秀温婉,因此刘员外想为女儿找个夫婿的消息一传出,上门提亲的媒婆就几乎踏破了门槛儿。

这些上门提亲的人当中不乏富商的公子,官宦的衙内,但出人意料的是,刘员外竟然一个也没看上。这令媒婆很是不解,刘员外的眼光怎么这么苛刻,他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实事求是地说,刘员外的要求似乎并算不上特别苛刻,他想将自己的女儿托付得人,因此要求自己的女婿必须为人正直坦率,靠得住。还有一点,想要娶自己女儿的,必须要当自己的上门女婿,以后为自己养老送终。

刘员外提出这么一个要求,自然有自己的私心在内,但说到底,他更多的还是担心自己的女儿将来要是嫁给别人,对方看自己家没有男丁,可能会欺负自己的女儿。

但就是这后面一个要求,真是让玉珠的不少追求者都望而却步了。毕竟当时还是明朝,宗族观念极为强盛,谁要是去当上门女婿,不仅自己容易让人嘲笑,而且家里也不会同意。也正因此,女儿玉珠已年近二十仍待嫁闺中。眼见自己岁数越来越大,刘员外很是愁虑。

这天,刘员外去街上买东西,结果却远远望见一群人聚成了一个圈,似乎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什么。刘员外天生是个闲不住的,于是也走过去,想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

只见人群的中央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旁边的竹席上还躺着一个已断了气的女人,看样子是他的母亲。

″娘!你睁眼啊,再睁眼看看玉儿啊!"少年哭得撕心裂肺。 旁人见此惨剧,无不摇头叹息。

一个老爷爷对他说道:“好孩子,别哭了,你的娘已经断气了。″

“不,你骗我!我娘只是睡着了,等睡醒了还会再起来的…″少年哭着说。

″唉,孩子,你告诉伯伯,你的家在哪?″刘员外走上前问道。“家…可我已经没有家了。″少年哭着讲出了自己的身世和经历。

原来,这男孩名叫邓玉,是个外乡人。不久前,他的家乡发生了一场大疫,由于官府赈灾不力,导致那里的人得病后基本都病死了。而邓玉家里只剩他和母亲,为了活命,他母亲带着邓玉一路背井离乡南下想要投奔亲戚,但对方却嫌弃二人,根本不愿接纳这对母子。可怜这母子二人只得再次奔波谋生。由于没钱,她们一路上只能以乞讨为生,结果在来到吕仙镇后,少年的母亲因为营养不良再加染上了风寒,在当晚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听了少年的经历,所有人都同情不已,于是大家纷纷慷慨解囊,共同凑钱来安葬少年的母亲。邓玉跪在众人面前说道:“多谢叔叔伯伯们,你们的恩情我永远会铭记于心。”说完,给大家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孩子,以后你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学个手艺,将来也好养活自己。”刘员外对邓玉说道。

周围人也纷纷劝他说:“是啊孩子,刘员外是顶好一人,而且他的店铺生意很好,你跟着他肯定不会受到亏待的。”

邓玉噙着泪,哽咽道:“谢谢伯伯,你的恩情阿玉铭记于心!”

从此以后,邓玉就留在了刘员外的绸缎铺,帮助他经营商铺。

邓玉面容清秀,相貌端庄。他来到刘家后,吃苦能干、做事灵巧,因此刘员外对他是越看越喜欢。又想到自己女儿的婚事还没有着落,于是不由产生了收邓玉为上门女婿的想法。

他先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女儿,女儿瞬间羞红了脸。她其实对邓玉早有好感,也已是芳心暗许,但女子的娇羞让她只敢微微点头。

刘员外知道了女儿的意思,于是一天晚上,他把邓玉叫出来,并开门见山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阿玉啊,你来我们家也挺久了,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那还用说?您待我就如亲生父亲一样。”邓玉诚恳地说。

“我想把女儿托付给你,以后靠你养老送终,你觉得怎么样?”

邓玉听了这话,竟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的吗?”随后他意识到了这话的分量,连忙跪倒在地,朝刘员外拜道:“如果让阿玉做您女婿,我一定好好疼爱玉珠,也尽心尽力的侍奉您。”刘员外欣慰地笑了。

两天后,二人便举办了婚礼。婚后,二人鸾凤和鸣、感情融洽。邓玉也没有食言,对刘员外也非常孝顺,刘员外很是欣慰。

刘员外有一个癖好,就是非常喜欢收集古董。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镇子南边的古玩铺,而且只要看到心仪的物件,往往是不吝重金。

这天,他又买了一个酒爵。卖家对他说,这是商纣王用过的,极为珍贵。刘员外对此是爱不释手。

邓玉也听说了这回事,于是晚上躺在床上时就和玉珠说了这事,啧舌道:“这可真是一个宝贝啊!”

谁知玉珠却嗤笑道:“这一个酒杯算什么啊。我和你说,咱家有一个祖传的宝镜,那才是真正的宝贝呢!据说它还有一个神奇的地方,每日子夜时分都会发出歌声。”

“真的吗?你家中还有这种宝贝,可以让我也开开眼界吗?”邓玉被这话勾起了兴趣。

“这有什么,我明天和爹爹说一下就行。”玉珠满口答应了。

但此后一连几天,刘员外都没有提古镜的事。邓玉很奇怪,就我玉珠。玉珠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她是和爹爹说了这事,但父亲不允许。

邓玉表面上说没什么,但心中还是不禁有些芥蒂,心想:看来刘员外还是不把我当做真正的家人啊。但我的人品他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也就是看一下,又不是就要他的古镜,何必这样呢。

过了一段时间,刘员外突然和邓玉二人说,他这段时间要去趟崂山,将店里的事情托付给邓玉打理。邓玉自然答应。刘员外对邓玉的能力非常清楚,放心地离开了。

邓玉接管绸缎铺后,就要开始直接和其他商人们打交道。这天,他去进货,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了城南的古玩铺。他也挺好奇的,就进去逛了一下。

一圈下来,他并没有看中什么引起他注意的东西。他自觉无趣,于是打算离开。这时,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让他顿时眼前一亮。

这是一面做工繁复的铜镜,看起来已颇有年代了,因为它周围的一周已是锈迹斑斑。但奇怪的是,铜镜的镜面仍是完好无损,发出澄澈的光。

邓玉心中一动,立即上去问价道:“伙计,这镜子怎么卖?”

卖镜子的商贩是个贼眉鼠眼的男子,他眼中精光闪动,讪笑道:“客官,这个数。”说完伸出两根枯黄的手指。

邓玉微微一笑,他岂会不知道眼前这个商贩的把戏。他此时心里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心想,眼前这男子怕不是这个古镜的真正主人,而是靠其他偷蒙拐骗的法子将它弄到手的。他也并不知道古镜的真正价值,所以故意说一个很含糊的数字,以求伺机宰上一笔。

邓玉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挑明了说:“店家,你也甭搞这些歪歪梁子了。我就说一个价吧,一两五钱银子,你接不接受?接受我当场掏钱,不接受我们后会有期。”说完作势就要走。

那商贩见邓玉这么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干笑道:“算了,我看客官你是真喜欢,就忍痛贱价卖给你吧。若是寻常,少于二两银子绝对不可能...”

邓玉只得附和两声,随后迅速掏钱带着古镜离开了。

邓玉回来时,见玉珠正好在对镜贴花黄,于是掏出镜子笑眯眯的对她说:“娘子,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

“呀,一个镜子!”玉珠兴奋地说。

“我看家里的镜子实在是不太好用,就同意带回来了。”邓玉颇为自得地说。

“夫君真是有心了。”玉珠接过铜镜,开始细细地打量。但一丝疑窦却显现在了她的脸上。

“是有什么问题吗?”邓玉关心地问。

“这...”玉珠迟疑了片刻,道:“这镜子怎么和爹爹的古镜那么像呢?”

邓玉也有些奇怪,他问道:“你见过咱爹的铜镜吗?”

玉珠沉声道:“这就是我所奇怪的地方。爹爹对这镜子看管得很严实,我也不曾见过。但这镜子是什么模样,我还是听他说过的。你看...”

她说着又指着镜子的镜面道:“你仔细看看这里。爹爹说,古镜的镜面上有一些血渍,这些不就是吗?”

邓玉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一些窸窸窣窣的暗红色锈渍,只是太不起眼,所以自己刚才没有看清。

“这世上的事莫非有这么巧吗?”邓玉也有些疑惑了。他又想到那个商贩,心想难道是咱家的宝贝被它给偷去了?

这时,镜子中突然传来柔媚的声音:“天下的巧事可多着呢!”

“啊!”邓玉和玉珠二人俱是一惊。他们这才注意到,手里的镜子不知何时已发出来淡红色的荧光,而后镜面越来越亮,最后竟幻化成了一个娇艳的女子。

邓玉略一打量,那镜中的女子大约十八九岁,生得特别貌美,肌肤白嫩如玉,柳眉红唇,明眸皓齿,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流泻而下,体态婀娜,还正在向他微笑。

“阿玉,这镜子有点邪乎啊,咱们还是把他锁起来,等爹爹回来再看吧。”玉珠低声对邓玉说。

“不,不要把我锁起来!”镜中女子变得十分惊恐,哀求道:“我可以给你们带来快乐!”

“哦?你要怎么让我们快乐?”邓玉问道。

那女子娇羞一笑,随后开始用江南吴音温柔地唱起歌来。歌声声断意续:“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边唱边跳起细舞。

夫妻二人听得是如痴如醉,春心荡漾。渐渐地,他们身体里的欲火被点燃,于是二人开始宽衣解带,一起滚到了帷幔里共赴巫山...

邓玉二人此番果真是心满意得,此后每天晚上都要取出铜镜云雨一番,果真是好不快活。

但好景不长,邓玉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在这段时间里越发虚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自己的身体骨一直硬朗,因此他也只当偶感疾病,心想过几天也许就好了,并未太放心头。

但邓玉错了。几天之后,他的气色非但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差,精神也愈发萎靡。有一次,他无意中瞥见了自己在镜中的倒影,见到了自己苍白枯槁、毫无血色的浮肿的脸,更是不由吓得几乎瘫在了地上。

他这一吓,就病倒了。玉珠见丈夫这样,那是又担心又羞愧。她已经大概能猜出来了,邓玉变成这个样子,肯定和这镜子脱不开关系。但事已至此,悔恨好有什么用呢?她连忙将镜子锁了起来,然后到处寻医问药。但遗憾的是,邓玉的病情毫无起色。

就在这时,玉珠的爹爹刘员外回来了。玉珠看到爹爹,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哽咽着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和父亲说了一遍。

刘员外听了这话,跌足叹息道:“唉!我就是为了这事才回来的,没想到事情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原来,刘员外与崂山的一个道长是相识多年的旧友。他前些日子去崂山,就是专门找他叙旧的。他知道家里铜镜的可怕,所以出发时还特意将它带上了。但没想到的是,他在途中下榻客栈的时候,竟然遭了贼。盗贼没有找到他的盘缠,就把那看起来唯一值点钱的铜镜偷走了。

而刘员外,一直到崂山以后,和老友谈起古镜时,才发现自己的镜子不见了。他懊恼异常,兴致全无,结果没待几天就告辞回来了。

却不想那镜子兜兜转转,竟然又回来了。刘员外取出镜子一看,确定是自己的镜子无疑。

玉珠见此,欣喜道:“既然如此,爹爹肯定知道要怎么治阿玉的病了吧。”

刘员外苦笑道:“这就是我之前为什么一直不愿让你们接触镜子的原因啊。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救阿玉,不过好在陈道长这明天会过来,我们只能向他请教了。”

陈道长来后,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取出铜镜来好好观察了一番,叹道:“唉,这又是祖辈的孽缘啊!”

说罢,他取出朱砂符箓,用右指蘸着朱砂在符纸上笔走龙蛇地挥舞了一番,随后将符纸贴在了镜面上。几人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哀嚎,随之镜面开始浮现出一段画面。

只见在一个雕梁画栋的厢房内,一个满面怒容的男子手持利刃,直直地向一个风流公子刺去。那公子眼疾手快,一把将身边的女子拉过。男子反应不急,利刃竟然贯穿了女子的心窝!那公子趁机踢开男子,逃了出去。

“啊,这!”玉珠惊呼一声,原来镜中这个倒在血泊中的女子,赫然正是镜中的女郎!

“唉,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陈道长叹道,虽好向他们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镜面中那个持剑行凶的男子名叫邓机,不仅是邓家庄的庄主,还是一个行侠仗义、侠肝义胆的壮士。那个风流公子名叫刘恭,是当朝太尉的公子。刘恭仗着家里的权势,在当地是欺男霸女、横行霸道,连当地县令都要巴结他!百姓们对他是敢怒不敢言!

邓机有一个小侄女,非常活泼可爱,邓机非常喜欢她。

但就是这个小侄女,竟然在一次灯节上被刘恭看上,竟然仗着人多势众,直接强行把她掳走了。没过几天,人们就在城郊的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正是邓机的小侄女!

她的父母上门讨说法,那刘恭却说自己并不关事,是她自己出去玩,不慎落入河中淹死的。他们夫妻俩悲痛欲绝,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当地县令是个狗官,根本不敢得罪刘家,更何况为他们做主呢?因此他们也只能含着眼泪埋葬了女儿。

但实际上呢?其实是这妮子性情刚烈,对刘恭的威逼利诱誓死不从,结果刘恭恼羞成怒,一把掐死了她。事后为了摆脱关系,就让家仆把她的尸体连夜抛到了河里...

当时邓机有事,不在家里。等他回家后听说了此时,望着泪流满面的弟妹,简直是气炸了肺,发誓要手刃刘恭,为他手下的冤魂报仇雪恨!

那一日,他得知刘恭又要去逸香楼寻欢作乐,于是便扮作客人混了进去。他瞅准时机后,猛然拔出利剑径直冲向刘恭,却不想刘恭眼疾手快,竟然拉起床上的女子挡在胸前,结果竟成了邓机的剑下亡魂!而本该死的刘恭却趁此逃出了房间。邓机紧追不舍,整个逸香楼顿时大乱,而刘恭则趁乱逃跑了。

再说那个青楼女子,被邓机误杀后,鲜血便喷溅在了她身前的一面铜镜上。就在此时,铜镜发生了诡异的一幕。只见那铜镜沾染了女子的鲜血后,周身竟然发出了荧荧红光,并生出了无数猩红的丝线连接到了女子的身上。片刻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原来这铜镜并不是普通之物,它是秦汉时期西疆的工匠打制的邪物,只要将人的心头血滴在上面,它就会把人的灵魄吸进去,然后控制灵魄吸阳采阴,借机吸食男子的精气。

但是这镜子刚刚打造好,工匠便被这邪镜伤了身体,直接横死在在了炉边,从此铜镜的秘密无人知晓,人们就以为它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再后来几经周转,镜子落到了刘恭的手上。他见这镜子纹饰精美,就一直带在身边附庸风雅。没想到让这镜子阴差阳错地吸了女子的灵魄。

后来不知底细的刘恭又取回了这铜镜,只是让他稍有遗憾的是,镜面上的血渍一直没办法彻底洗净。而报仇不成的邓机受到了疯狂的报复,他走投无路,只好落草为寇了。昔日繁华的邓家庄,一时间分崩离析。

不过刘恭也没有得意太久,没多久他的精气就被铜镜榨干,横死家中了。其后刘家也越来越没落,在也不复当初兴旺了。刘家人也渐渐发现了铜镜的古怪,但又不舍得将其毁坏,只是将它封锁起来,一代代传了下去。

说到最后,陈道长慨叹道:“其实,刘兄你们就是刘恭的后代。而邓玉,其实就是邓机的后代!”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道长说道:“上代人的恩怨就让他过去吧。原本势同水火的两人,后代却成了一家人,这岂非也是缘分?”

“道长,那阿玉呢?你能想办法救救他吗?”玉珠恳求道。道长微微颔首,随后让他们赶快打一盆清水过来。

清水打来之后,道长拿过那面镜子说道:“他的先人他误杀了你,你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也算是解了心头之恨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如今也该去投胎了。”

道长说完,把铜镜放入水中,神奇的是,那镜子竟然漂浮在水面上,道长嘴中念念有语,只见那铜镜周身竟然发出了荧荧红光,并生出了无数猩红的丝线连接在水面上。紧接着,镜子上面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点儿。道长将血水取出,倒在碗里,吩咐玉珠给邓玉服下,不一会儿,邓玉就恢复如初了。

临行之际,道长带走了铜镜,他说要超度镜中的女子重新做人。从此以后,那面铜镜便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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