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上辈子,将军府嫡女萧语一意孤行,嫁给了疼她宠她的宁骥哥哥——大魏的二皇子,显王。
不曾想待显王夺位登基,第一道旨意便是抄了她的家,男丁斩首,女眷流放,而她自己也被关入冷宫,一杯毒酒便了尽残生。
重活一世,萧语怂了,怕了,不敢任性了,她再也不敢和皇家扯上一丁点儿关系,只想和自己爹妈好好过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一切都计划得很完美,却独独忘了那个从小就爱跟在她身后的小跟屁虫——宁寒。
曾经的跟屁虫牢牢地攥住萧语的手,咬牙切齿道:“这辈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你别想再和宁骥好!”
萧语:“……疼!”
她伸出细白的手腕,举到男人眼前,一脸委屈:“你好用力啊,我手腕都青了。”
宁寒眉头紧皱地盯着她,然后铁青着脸蹲下:
“……我给你揉揉。”
精选片段:
嘉义十六年,冬。
天空灰暗,阴云低垂,刺骨的风裹挟着暗黄的沙土和雪粒,刮在脸上生疼。
萧语坐在窗边,散着头发,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树,一动不动。
她身上只穿了件素白的中衣,此刻早已被冷风吹得凉透了,然而萧语像是没感觉似的,仍直直地盯着枯老腐朽的树枝,仿佛要盯出花来。
破败不堪的大门发出了些声响,一串脚步声传来,很快,有人进来了。
“罪妇萧氏,圣上有旨,”尖锐的声音刺进她的耳朵里,“大将军萧炳蓄意谋反,其女萧语理应连诛,施腰斩之刑,然,念于旧日情分,特赐鸩酒一杯,望其自行了断,钦此。”
萧语木然地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人她认得——魏庸,那个人曾经的贴身内侍,如今的大内总管。
她又把头转了过去。
显然这一举动激怒了魏庸,他破口大骂:“你这不知好歹的贱妇,也不看看今时今日是什么光景?皇上早就厌弃你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罪臣之女罢了!如今圣上赐你杯酒已是怜悯,还不快快下跪接旨!”
尖刻如骂街妇人一般的唾骂声令萧语感到聒噪,她动动干裂的嘴唇,出来的声音哑的不像话:“有劳魏总管,搁桌上吧,我等会儿就喝。”
“呦,那可不行!”魏庸掸掸衣袖,冷笑道,“咱家可是奉了圣命的,得亲眼看着娘娘上路啊!”
闻言,萧语默然片刻,起身,朝桌边走去。
“那不耽误公公的时间了,”她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盯着魏庸的脸,“我这就喝。”
魏庸教这双眼睛盯得头皮发麻,转过头避开,顺便踹了旁边的小太监一脚:“愣着干嘛?酒呢!”
小太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赶忙上前两步,拎起酒壶,哆嗦着倒了一杯。
萧语伸手,用干枯皲裂的手指端起酒杯,递到唇旁。
就这么急着让我死吗?她有点想笑,勾了勾唇角,没能笑出来。
算了,她想。
手一扬,杯中酒尽数入喉,很快,喉咙便如着了火一般滚烫,腹中开始隐隐绞痛,她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萧语疼得冷汗直冒,恍惚中,她看见魏庸嫌恶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总算清净点了,她松了口气,试图找个舒服些的姿势躺着,却发觉手脚均已无法动弹。
真可怜啊。
萧语自嘲地笑,泪水却渐渐模糊了双眼——萧语啊萧语,你有什么资格说可怜?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执意嫁给宁骥,萧府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个人,宁骥,你心心念念的好夫君,对你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腹中疼痛得更厉害了,暗红的血自嘴角流出,淌在潮湿阴冷的地面上,汇成一小片。
萧语的意识逐渐模糊,她隐约看到了好多人的影子:父亲,母亲,弟弟,幼青,徐嬷嬷……
她一个一个数着,泪水更加汹涌——等等我,至少黄泉路上,别丢下我一个人……
别丢下我……
眼前越来越昏暗,萧语的意识终于一片空白。
……
“小姐,小姐……”
“……该醒了,都辰时了!”
“小姐……”
这个声音……好熟悉,是……是幼青?
萧语猛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张白皙清秀的脸,柳叶眉微皱着,正声声唤她:“小姐!快些起了,今儿可不能睡过了!”
幼青……真的是幼青!
她怔愣片刻,杏眼里登时蒙上一层水雾,支起身,一把握住眼前人的手,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幼青……还能再见到你,是老天待我不薄……”萧语呜咽着,泣不成声。
“小,小姐?”幼青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莫不是做噩梦了吧,别怕,我在这呢。”
感受着对方温热的体温,萧语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四周——这、这是怎么回事?
紫色的帷幔后,掩着雕花的珊瑚迎门柜和牡丹窄榻,身下的熟悉的红木云纹罗汉床朱漆正新,旁边的束腰高花几上端端正正摆着个精致的青玉梅花笔筒。
——这是她十八岁生辰时父亲亲手送的礼物,萧语记得太清楚了。
熟悉的安神香气飘来,她仔细嗅了嗅,正是她年少时亲手调制的那种!
她这是……重活过来了?这不是梦?
“小姐,别发呆了,醒了就快些起吧。”幼青取来架子上的衣服,催促道。
“幼青,”萧语稳了稳心神,颤声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五月初五,”幼青一脸疑惑,“小姐,您今天还约了周家小姐赏花呢,怎就忘了?”
“今年是几年?”
“嘉……嘉义十二年,”幼青被萧语的神色吓到了,忙问,“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来瞧瞧。”
萧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垂着头没应声,吓得幼青赶忙出去请大夫。
嘉义十二年……十二年!她心里又惊又喜,居然真的回来了?!
萧语忍下鼻头的酸意,开始回想——这时候,她还是将军府尊贵的嫡小姐,宁骥还只是二皇子。上辈子,她一心爱慕宁骥,就在今年八月跟宁骥私定了终身,待宁骥求下了那道赐婚圣旨,她的父母才知道这件事。
萧炳极力反对,不想让她卷入皇子们的斗争中,然而一向乖巧懂事的她在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固执,甚至以断绝关系来威胁亲生父母,萧炳劝不得,只能由她去,终是酿成大祸。
萧语苦笑,要是那时父亲再冷情些,再坚决些,真的和自己断绝了关系的话,那人想必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他看中的,自始至终都是父亲大将军的位子罢了!
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萧语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管前世如何,既然老天又让她重活一次,那就要好好活!
心中恨吗?当然恨。
只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上辈子,她咽气前最后的感情便是悔——悔不该一意孤行,悔不该顶撞父母,悔不该识人不清。
因此,这一世,萧语下定了决心,就安安分分做她的大小姐,当父母的乖女儿,在府里煮茶去外头赏花,过两年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嫁了,一辈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
——挺好。
想通了这些,萧语安心了,刚欲唤幼青来伺候时,房门便被推开了。
“嫣嫣!”一头戴珠钗,身穿绛红襦裙的妇人进来,身后跟着幼青和一名提着药箱的大夫。
萧语呼吸一窒,随即红了眼眶。
“听幼青说你不舒服,怎么,可是发热了?”妇人将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嗔怪道,“是不是昨晚上又贪凉吹风了?”
萧语细细描摹着眼前人的眉眼,终是忍不住落泪道:“娘……”
是了,这便是将军府夫人,她的亲生母亲,窦氏。
嫣嫣是她的乳名,除了娘亲,再无人这样唤她,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金大夫!”见状,窦氏心里着急,怕真出什么事儿,“快来给小姐瞧瞧!”
“娘……”萧语伸手抹掉眼泪,笑了笑,“我没事,只不过昨儿夜里做了个噩梦,靥住了,今早一直没缓过神来。”
说着又看向幼青:“这丫头惯是一惊一乍的,非要去请大夫,拉都拉不回来。”
“小姐,我是真担心你,”幼青一脸委屈,小声嘟囔,“方才把我吓坏了……”
“幼青也是为你好,”窦氏拍拍她的手,柔声道,“还是让大夫瞧瞧,我也放心。”
萧语点头。
金大夫从药箱里拿出药枕,将纤细柔软的手腕搭于其上,细细诊过一番后,垂眸道:“夫人不必忧心,小姐只是神思不稳,休息不足,其他并无大碍,开两副安神的方子即可。”
“有劳了。”窦氏颔首,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唤,“幼青,送送金大夫。”
待两人出去后,屋里只剩下母女二人,窦氏扶她躺下,拿手指点了点萧语眉心:“净会教我担心!”
萧语憨笑:“知道娘亲心疼我,日后女儿定好生照看身体,不让您忧心。”
“就你嘴甜!”窦氏掩面轻笑,起身,道,“再躺会儿吧,今天身体不好就别出去了,我让厨房给你做碗银耳粥。”
萧语乖巧地点头,眼眶又有点酸,多久没被人这样放在心尖上照顾过了呢?
不多会儿,幼青端着粥进来,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嘴就不停了:“小姐你也真是,今早上可把我吓着了!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好好好,是我没说清楚,”萧语坐起身,接过粥碗,换了个话题,“待会儿帮我去周府捎个信儿,就说我今天不太舒服,改日再去赏花。”
“已经派人过去了。”说着,幼青从袖间抽出薄薄的一张纸,声音忽地放低了许多,“小姐,方才送金大夫出门的时候我又碰见胡德了!”
胡德?萧语边吃边回忆这个名字,忽然眼皮一跳。
果然,金色的信笺递到她跟前,正中苍劲有力的四个字:语儿亲启。
萧语面色一沉,只觉得吃了一半的银耳粥也索然无味了。
——因为唤她语儿的,前世今生,只有那一个人。
“小姐,我一拿到就藏好了,保证没人看见。”幼青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
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真心实意地为自己高兴,萧语只觉得一阵悲哀。
她拆开信封,抖出信纸,略扫一眼,无外乎是些“想念”、“安好”之类的话,洋洋洒洒一大片,萧语冷哼一声,将信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一旁。
只是心里仍有些气,怎么前世就这么不长眼,竟被这等艳俗的情话掳了一颗心去!还不如街边书摊上的话本!
“小……小姐?”幼青有点发懵,怎么自家小姐今日如此反常?
这可是二皇子的信啊!
要知道,自打显王殿下单方面表明了心迹,自家小姐便日日心情欢畅,虽未明说,但每每对方来信时,总要细细看上好几遍,再小心翼翼藏好,跟宝贝一样。
可这次……是个什么情况?
“幼青,”萧语的声音难得的冷了下来,“把信拿去烧了,以后不用再和胡德见面了。”
幼青心里一惊,大概揣摩出了七八分,虽疑惑,但也垂首应下。
待幼青出去,萧语又捧了半凉的银耳粥来吃,边吃边琢磨——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今年中秋花灯节上,自己便回应了宁骥的心意,而之前的这几个月,正是宁骥献殷勤正勤快的时候。
还好,萧语吞下最后一勺粥,心里庆幸道,还好自己没有头脑一热,直接答应宁骥的感情,要真是那样可就被他捏到把柄,百口莫辩了。
她拿起湿帕子擦擦手,下床,坐在书案前,细若无骨的手提起笔,略微思索一下,随即下笔。
清秀娟丽的字迹像极了其主人,一盏茶的工夫便铺满一张纸。
封好后,萧语将其置于一旁,轻舒了口气。
——不能意气用事,直接撕破脸无异于以卵击石,只希望这封信能浇灭宁骥的心思。
反正也不急于一这时,当下要紧之事,便是好好享受这从阎王那里偷来的时光了。
萧语打开衣橱,看着里边儿颜色明丽娇嫩的各式衣裳,只觉得多活了几年的一颗心竟开始萌动起来。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儿家不爱打扮的,何况现在正是最最好的年纪。
她挑了件樱子红对襟绡衣,下身着鹅黄鸳鸯高腰襦裙,吩咐小丫鬟给自己梳了个飞仙髻。
坐在妆台前,往唇上轻轻涂了些胭脂,铜镜里那人气色瞬间好了许多,启唇一笑,便是千娇百媚的少女模样。
一番收拾后时近晌午,萧语出了房间,绕过几道回廊,就听见院中一阵婴孩的咿呀声。
她心神一动……是安儿。
果然,蜂蝶纷飞的小花园里,徐嬷嬷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娃,手轻轻拍着。
听见脚步声,徐嬷嬷抬头,笑着问:“小姐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萧语快步走过去,不错眼地盯着着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奶娃,颤声道,“我能不能……抱抱他?”
“说什么能不能的,”徐嬷嬷小心地将襁褓递过去,“小姐和少爷姐弟连心,您抱他,小少爷也必定是欢喜的。”
萧语接过襁褓,心里感慨万千。上一世,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弟弟时他才四岁,小小年纪便流放边疆,那时他那么小,眼里流露出的恨意却丝毫不加隐藏,令她心惊。
“母亲呢?”萧语见窦氏并不在,问道。
“夫人去了书房,想必是和老爷商量小少爷的满月宴吧。”
她这才想起来,明日便是安儿满月的日子。
而那天……
“徐嬷嬷,还是您来吧。”萧语也不逗弟弟玩了,把孩子交给她,“前阵子父亲送我的青玉笔筒磕坏了,我赶紧再找他要个去!”说着便朝书房走去。
步履匆匆,眉眼中难掩焦急。
——自然不是为劳什子笔筒!
上一世,萧府嫡子的满月宴可谓是盛大隆重,不光是京城的各路官员齐聚,就连刚刚被封了王的宁骥也来了!
虽然嘴上说着来看安儿,可对父亲的招揽之意却众目具瞻。
上辈子父亲拒绝了他,可萧语心里还是不安生,只怕这一世有什么变数,得提前给父亲提个醒,顺便确认一下是否一切照旧,以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站在书房门外,她轻叩门:“爹,是我。”
“进来。”熟悉的声音自门内响起,萧语推门而入。
“怎么今日想起到爹爹这里来了?”坐在书桌后的人刚毅的脸上难得露出些柔情,“又有什么想要的?”
萧语浅笑:“爹爹说笑了,我来找爹爹……是有正事要问。”
“哦?”萧炳随手翻开一本折子,并未在意,“说吧,有什么‘正事’?”
萧语默然片刻,上前几步,道:“明日的满月宴,二……显王殿下是否会来?”
“殿下前些天差人送来了贺礼,”萧炳翻折子的手一顿,接着说,“近日朝中事务繁忙,想必不会来了。”
“女儿斗胆想问问,”萧语咬咬牙,终究没忍住,“爹爹对显王殿下,可有想法?”
闻言,萧炳蓦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肃杀:“你说什么?”
话语间怒意陡生。
萧语垂眸:“爹爹……明白女儿意思。”
“显王殿下身份尊贵,不是你可高攀得起的,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萧炳铁青着脸,端起桌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您知道我不是指这个……”萧语话音未落,一声脆响,白瓷青花的茶盏便被摔了个粉碎。
“你还想怎样!”萧炳勃然大怒,“一个闺阁女子胆敢议论朝堂之事,简直大逆不道!”
萧语愣住了。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始终是和蔼的,虽严厉,但很少有如此暴怒的时候,此刻的情景着实有些让她承受不住。
即便如此,萧语仍坚持说完:“女儿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爹爹不要被……有些人的花言巧语迷惑,坚守本心。”
沉默半晌,萧炳青着脸,挤出一句话:“……即日起,禁足三日,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来!”
*
“小姐,您又怎么惹老爷生气了?听苏管家说,老爷回房后连喝了两盏凉茶去火呢!”
萧语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本游记看得入迷:“不碍事,待禁足结束,我自会向父亲赔罪去。”
萧炳发这么一通火她心里就安生了,以自家父亲的性子,若是真有那个心思,反倒不会发脾气,正因为没有,所以才会愤怒——担心唯一的女儿不走正道,被人迷了心去。
说着,萧语一只手伸向桌上的瓷盘:“咦?这么快就吃完了?”
“这是什么新鲜点心?味道倒是不错。”萧语拍拍手上的碎屑,招呼幼青,“再去厨房端些过来。”
“小姐怕不是忘了,这是鱼饼,”幼青看着干干净净的白瓷盘有点心疼,“是高丽贡上来的新鲜吃食,咱们府里就这么几个,还是端王殿下差人送来的,吃完再没有了!”
“端王?”萧语皱眉,她现在谨慎过头了,只要听到跟皇家扯上关系的人就忍不住紧张,“那是谁?”
“哎呀小姐!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幼青以为自家小姐又想出什么逗弄她的点子,不由得声音大了些,面带羞赧,“明明前些天提到殿下的时候,您还叫人家‘小花’!”
小花?小……小花!
一个瘦小的身影自记忆深处浮现出来,总穿一身月白的袍子,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喊:“阿语!”
萧语闭了闭眼,怎就将他忘了呢?那可是儿时亲密的玩伴,大魏最小的皇子——宁寒。
说起来,她和宁寒算的上是青梅竹马。
幼时萧语跟母亲出门,在街边看见一个穿着锦缎夹袄,绸面绒靴的小公子,一身打扮贵气逼人却哭得泪水涟涟。
那时,她见小弟弟哭得可怜,便挣开母亲的手,蹒跚着跑过去,将自己吃了一半的枣糕递给他:“别哭了,我娘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流泪。”
才五岁的宁寒听了,竟奇迹般停了眼泪,鼻子一抽一抽,也不说话,小口小口地吃手里的枣糕。
后来等到气喘吁吁的老太监来了,萧语才知道小公子原来是小皇子。被送上马车时,宁寒执拗地扭头往回看,一步三回头。
自此,两人算是认识了。宁寒常往将军府跑,成了萧语的跟屁虫,萧语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萧语放下话本,轻叹了口气。明明是儿时好友,到底是何时自己的身边不再有他的影子了呢?
大约是对她失望了吧?
上一世,萧语十岁那年,随母亲进宫参加赏花宴,那一天,她第一次见到宁骥,站在皇后身边,气宇轩昂的人冲她微微一笑,便吸引了她全部的视线。
那天起,常来将军府的人多了一个。那时的萧语每一天都是快乐的,望向宁骥的目光里情意满满,却忽略了另一双一直注视她的,腼腆而温柔的眼睛。
萧语摇摇头,再次叹气——当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样腼腆的人居然对她有如此深重的感情。
宁寒爱慕了她十二年。
这是在上一世的中秋那天,宁寒亲口对她说出的话。
彼时的他满面羞涩,眼神里带着希冀,唇紧抿着,等待她的答复。
而萧语却完全没有当真,她刚刚结束和宁骥的私会,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只当宁寒在打趣,轻飘飘地将其拒绝,还悄悄告诉他自己的秘密:
“我和宁骥哥哥在一起了,他说他要娶我!”
“你要替我保密,不能告诉别人啊!”
那晚,萧府门前,脸颊绯红的少女笑着朝宁寒摆摆手,转身提着裙裾,小跑着进门。
无人看到,在萧语转身的刹那,少年膝盖打弯,身体摇摇欲坠。
他瞒着所有人,偷偷跑来将军府,想约意中人一起去赏花灯,当得知人不在时,便站在角落里站着等了两个时辰,生怕错过。
然而少女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他经年的等待、满腔的深情——
竟从未有人在意过。
寒风凛冽,大殿外,石阶之上血色弥漫。
萧语轻飘飘地悬在半空,低头俯视,便看到了一袭银甲,半跪在地上的人。
她眉头微皱,这人胸口、膝盖、腰腹处均中箭,能撑到现在实属命硬。
浓雾之中,一身着金色龙袍的男人自高台上走下来,在距那人两个石阶处站定,嘴角带着一抹轻蔑的笑,眼神倨傲。
——是宁骥。
“值得吗?”他冷笑着出声,“你做这么多,她却再不可能有机会看到了。”
“你不配……提到她!”
地上的人强撑着站起身,粗哑的嗓音听得萧语心惊——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药石难医了。
果然,话音未落,那人喷出一口黑血,复又倒地。
“不自量力之辈。”宁骥看上去有些不耐,后退几步,挥挥手,雾色中顿时涌现出数十名□□手,挽弓搭剑直指匍匐在地上的人。
萧语瞳孔一缩,不知为何,那人的背影如此熟悉,她不愿意看到他就这样丢了性命。
她急得手心出汗,却想不到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万箭齐发……
“咣当!”
萧语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她揩揩额头细密的汗,下床关上窗,把书案上被吹倒的瓷瓶扶起来。
待坐下后,她仍感到些许心悸。
自昨日幼青提起宁寒,萧语神思便一直不太清净。今日午后本想小憩一会儿,却做了这样糟心的梦。
梦里一身银甲的人好生熟悉,只是记不得是谁了。
她按了按眉心,决定不再去想,左右不过一个梦。
“小姐,周家小姐来了。”幼青的声音自外头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一青衣女子进来,笑声爽朗。
“又贪睡了是不是?莫不是因这个被将军禁足?”
萧语笑笑,起身迎接:“只是困乏多睡了些时辰,哪有你这般取笑人的!”
周湘蔼也不恼,只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其按在妆台前,道:“快挑一套头面好好打扮打扮,过会儿客人就都该来了。”
“可爹爹罚我禁足,今晚上怕是出不了西苑了。”萧语抿唇一笑,随即假作一副惋惜状,黯然伤神道。
“大将军有多疼你我还不清楚?”周湘蔼不理她的小把戏,自顾自拈了她一缕乌发来梳,“虽不知道你又如何惹他不高兴了,但安儿的满月宴莫非还能不让你去不成?”
萧语在心底叹一口气,只恐怕这回是真触到父亲的逆鳞了。
“这支玉燕银步摇不错,正配你今日这套妆面。”周湘蔼于首饰盒子里翻找出一支步摇,在她头上比划,打趣道,“有佳人如此,当引才子。”
周湘蔼是知道她和显王的事的,语气里多了些揶揄之意。
萧语掩面笑了片刻,摆摆手,拿起根莲花玉簪:“那么招摇作甚,还是这簪子更合我心意,瞧着秀丽,还不招人眼。”
周湘蔼一愣,旋即点点头,道:“你喜欢便好。”
两人又在屋内拾掇了会儿,这才出了西苑,往前院走去。
客人陆陆续续都来了,院子里挂上了各样灯笼,照得地上明晃晃。
一桌桌的流水席摆着,萧炳正坐在主座上与同僚畅饮,而堂屋里待着的都是各家的夫人们,这会儿正围在抱着孩子的窦氏身边,都抢着想瞧瞧大将军的嫡子是什么模样。
萧语迈进屋里时看到的就是这场景。
众人皆说着好听的祝福话,窦氏也喜得红光满面,就连安儿也一改往日睁不开眼的样子,扬着小手,嘴里往外吐泡泡,逗得众人掩面而笑。
周湘蔼一脸欣羡地道:“真是个好看的小娃娃,不知长大后又要惹京城里多少闺中女儿落泪啊!”
萧语忍不住笑出声:“就知道你只会看脸。”
周湘蔼反驳她:“怎么,欣赏美人也有错?”说完细眉一扬,活脱脱像个风流公子。
两人打趣一番,天色渐晚。
有婆子进来禀报:“夫人,时候到了,老爷让少爷去院里。”
窦氏便抱着安儿往外走,萧炳接过襁褓,搂着拍了会儿,又递给她,随后请身后的师傅上前,给安儿落胎发。
老师傅佝偻着背,拿起托盘里的剃头刀。
众人目光皆聚在这双枯瘦的手上,只有萧语侧头盯着大门看——
这个时辰……宁骥应该快来了。
果然,大门外传来脚步声,两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萧炳窦氏等人抬头看去,顿时纷纷愣住了。
显王……怎么会来?
萧语也怔愣了片刻,倒不是因为宁骥,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那个月白色身影上。
——宁寒也来了?上一世他明明不在的啊?
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瞬间的慌乱,不由得垂下眼帘。
“臣参见显王殿下,参见端王殿下。”萧炳连忙上前行礼。
“萧大人这是做什么?”宁骥伸手扶起萧炳,笑着道,“都怪我和七弟临时起意,想来看看小少爷,是我们唐突了。”
说这话时,他并没有看萧炳,而是盯着不远处的萧语,脸上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
周湘蔼悄悄捏萧语的手指。
萧语吃痛抬眸,正对上这么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眼中的深情仿佛即将溢出来。
若是前世,她定然是心波荡漾,被迷的七荤八素,而现在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
“王爷若不嫌弃,请到寒舍一叙。”萧炳揩揩额头的汗,道。
“不急,小少爷还没有落胎发吧,”宁骥招招手,身后小厮呈上一金丝楠木盒,里边是一柄小巧的金剃刀,上面镶着颗圆润的翡翠。
“前些天命人打造了这小物件,正等着今日送给安儿,还望将军莫嫌弃。”
其他人离得远看不见,萧炳可是看见了——先不说这纯金的手柄,单这剃刀上的翡翠便水头极好,一看就是不可多得之物,只怕是有价无市,而现在却被宁骥随手送给安儿。
这剃刀,真真是极其贵重了。
“安儿尚幼,当不起殿下如此厚礼……”萧炳躬身推辞,却被面前人制止。
“将军无需多言,收下罢!”宁骥单手扶住他,随即一摆披风,大步流星地走向院中间,“快来给小少爷落发,切勿误了吉时。”
萧炳无法,只得叹口气跟上,吩咐师傅准备。
萧语静静立在那里,看着宁骥身后那个着月色云纹衣袍的男人,一步步走来。
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眼睫低垂着,唇微抿,不像走在前头的宁骥那样意气风发,倒像个江南的世家公子,清冷淡漠,满腔的柔情只对一人说。
想到前世的经历,萧语鼻头微酸,低下头,不忍再看。
因着显王的缘故,一时间,院内寂静了不少,萧语同其他人一样,垂首伫立,眼瞧着走在前头那双玄色软靴一步步靠近。
她忍不住稍稍侧身,却仍被十分隐蔽地蹭了一下手指,一阵不适袭来,萧语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宁骥真是越发猖狂了,敢冒着被众人发现的风险对她动手动脚,就是笃定自己不会拒绝他!
萧语在心里琢磨,必须得尽快把那封信送出去。
待落发结束后,萧语用手扶着额头,找到窦氏:“母亲,女儿今日有些疲累,头有些疼,就先回屋了。”
“也好,”窦氏点头,“记得吃些东西再睡。”
萧语应下,转身对周湘蔼抱歉地笑笑:“又丢下你一个人了。”
周湘蔼不在意地摆摆手:“咱俩之间用不着这些个客套话,快去休息吧,我待会儿也就跟兄长一同回府了。”
萧语点点头,任幼青搀着回了西苑。
一进屋,萧语脸色立马垮了下来,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忿忿地扔到一边:“……不知廉耻,简直让人恶心!”
幼青被吓得抖了三抖,壮着胆子开口:“……小姐?”
“幼青,你最后再跑一趟,”萧语语气不太好,从抽屉里拿出之前写好的信递过去,“把这个交给胡德,隐蔽点,别让人瞧见。”
幼青一脸懵地接过信,出了门才意识到,自家小姐哪里是不舒服,分明是故意躲着某人呢!
真不晓得小姐心意为何变得如此之快啊。
待幼青出了门,整个西苑里就剩了萧语一个人,她才渐渐冷静下来,紧接着不免有些懊恼。
今晚不该这么失态的。
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宁骥恶心了个彻彻底底,还好信终于被送出去了,这下总算能和他划清界限。
她深吸几口气,心下冷静许多。左右现在睡不着,干脆去厨房拎壶梅子酒、端了盘米酥,去小院凉亭里边赏夜景边吃。
坐在石凳上,连饮了几杯酒后,萧语有些微醺,颊上染了两抹霞色。
凉爽的夜风拂过,她陶醉地眯起眼睛,又感到不过瘾,便稍稍拉开了些衣襟,以手支头,眉头微皱。
——宁寒到底为什么会来?
她晕头晕脑地记起来,上辈子,宁寒早早地便送来了贺礼,一直惦记着要来,不曾想却染上了风寒,连着病了几日,正好错过满月宴。
所以,这一世果真还是有变数。
萧语疲惫地揉揉额角,别人还好,为何变数偏出在宁寒身上?若是一切照旧,宁寒不久便会表明心迹,到时还不晓得怎样拒绝;若是宁寒这一世根本不爱她……
咣!
一声闷响惊醒院中人,萧语猛地睁眼,只看见小院的墙角下一团白色的影子。
待她一声惊呼将出时,那团白影先颤巍巍地站起来,开了口:“阿语……是我……”
音色沙哑,约是喝过酒的缘故,却不难辨认。
“七皇子殿下……有事?”萧语开口,声音里带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