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毒品

2020年7月30日，墨西哥米却肯州刑事调查局长的尸体在当地一处乱葬岗中被人所发现，此前这位局长在前往莫雷利亚市查案过程中失踪，迄今已有七个月。这位局长的遇害也是整个墨西哥社会的常态，莫雷利亚市和其他大部分墨西哥城市一样，充斥着毒品、犯罪和暴力。

▲打击毒品犯罪的墨西哥军队

在墨西哥禁毒，可以说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具有极高的风险。为了打击毒贩，自2006年开始，墨西哥政府对贩毒组织发动了“毒品战争”，然而到2012年时已有上百名士兵、四千多名警察牺牲，仅2010年就有17位市长被杀害。最终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反而引发了墨西哥社会的进一步混乱。

为什么禁毒在墨西哥如此艰难呢？

墨西哥地处亚热带和热带地区，地形多山，阳光充足，气候十分适合诸多毒品植物的种植。因此，自西班牙人殖民墨西哥以来，大麻种植便在墨西哥生根发芽。

▲墨西哥的山地地形十分适合种植毒品

19世纪中期，罂粟也传入墨西哥。到20世纪初，墨西哥的毒品种植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并开始向美国走私。而这很大程度上也拜墨西哥国内长时间动荡政局，难以做出行之有效的禁毒政策所赐。

▲当时墨西哥军事政变频发，严重干扰了社会的正常发展。图为墨西哥革命期间（1910—1920）各派系的控制区分布图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墨西哥政府积极推动以“进口替代”为主的国民经济全面工业化方针，大力发展轻工业、重工业。到60年代，墨西哥已经从单一的农业国逐步转变为初步具有现代化工业体系的新兴大国，其国民生产总值年均增长率达8%。因此，40-60年代墨西哥取得的重大成就被世人誉为“墨西哥奇迹”。

▲1968年墨西哥城夏季奥运会开幕式。然而同一年，墨西哥国内也出现了声势浩大的群众示威游行，宣示“墨西哥奇迹”时代结束

虽然墨西哥取得了一定的发展成果，然而墨西哥政府的政策却也存在不少弊病。该国政府的过度保护政策就使得工业生产部门效率低下、缺乏竞争力；同时由于过度支持工业发展，导致工农业发展失衡，大量农民破产。

▲1968年墨西哥民众示威游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墨西哥奇迹带来的社会问题越来越明显。虽然工业化带动了城市和经济的发展，但是却并没有缓和收入分配的不均衡，使得贫富差距和失业率越来越大。据估计，到70年代中期，墨西哥实际失业率已达70%，贫民窟面积也不断扩大。

▲墨西哥首都，一墙之隔的穷人区和富人区

当时的拉美诸国或多或少都存在着经济和社会问题，政府腐败、黑恶势力猖獗成为当时拉美诸国的共性。在毒品生产地区，普通农民一天只能获得三美元收入，而种植古柯叶一天就能获利二十多美元。然而这些毒品生产出来，并不是由当地人自己消费，而是走私到美国，换取巨额利润。因为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拥有着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市场。

20世纪60年代开始，美国已顺利进入后工业社会，国民经济高速发展，然而这种环境下的诸多美国人却难以适应机械化的工作。为了让自己的精神愉悦起来，美国社会上逐渐出现了一种追求个性解放的反主流文化，涌现出了不少怂恿毒品的音乐、文学和影视。越来越多的美国年轻人开始奉行“享乐主义”，积极追求新的流行文化，毒品的使用也随之日益增多。

▲墨西哥各州贫困率，颜色越深越贫困

当墨西哥出现经济衰退后，大量失业人口和贫民成为了社会中的不稳定因素。当他们察觉到贩毒带来的重大利润后，也迅速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很快，拉美地区生产的可卡因和大麻产量就迅速上升到全世界的95%以上，约占美国毒品市场的四分之三。

不过随着贩毒集团日益猖獗，当时主要毒品生产地之一的哥伦比亚也在70年代末开始大力打击贩毒事业。很快，原本经过墨西哥湾中转到美国的走私路线迅速被美国警方和南美警方联合切断。

▲美墨边境下的毒品贩运隧道

受此影响，作为美国南方唯一的陆路邻国，墨西哥逐渐成为贩毒组织首选的走私中继站和主要产地。众多贩毒集团，沿着美墨边境，在地下修建了不计其数的走私暗道。使得毒品能够源源不断地从拉美输送到美国。到20世纪70年代，美国人消费绝大部分鸦片和大麻都来源于墨西哥。

美国尼克松总统上台后，恢复了过去铁腕禁毒的政策，积极从源头打击毒品泛滥问题。然而在继任的福特、卡特总统看来，尼克松的禁毒战争不但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而且也难以根除毒瘾，因此略微放松了毒品管制，着重打击成瘾性较强的毒品。结果，美国毒品问题在这一期间得到了更大的泛滥。

▲美国总统尼克松于1973年签署成立“美国缉毒局”，图为21个地方分支部门

直到里根就任总统后，美国毒品问题才略微得到一定的遏制，并强化了对毒品流通的军事化打击力度。总的说来，60-90年代期间的美国毒品政策，在严苛与松动中左右摇摆。

得益于美国两任总统对毒品的纵容，墨西哥毒贩也在这一期间得到壮大，不但出现了所谓的“毒品卡特尔”（即由多个贩毒组织组成的更大的贩毒集团），而且甚至还把触手伸到了墨西哥政府内部。贩毒组织给地方和联邦官员提供一定的保护金，并承诺抑制对政府、平民及其它黑恶势力的犯罪暴力行为，而政府则在一定程度上默许贩毒组织的存在、生产和交易。

▲毒品卡特尔组织的分布

制毒贩毒带来的重大利益，也吸引了墨西哥广大民众纷纷加入制毒与贩毒行业。1998年，墨西哥约有30万农民从事毒品生产，参与毒品贸易者达46.8万。在个别地区，毒品产业甚至成为了推动当地发展的支柱性产业。而且，由于毒品经济的流行，使得越来越多的墨西哥人开始对毒枭产生崇拜和敬重情绪，甚至涌现出了一批歌颂毒枭的歌曲。

▲2012年墨西哥贩毒组织的贩毒路线图

由于毒品的泛滥，墨西哥的吸毒人口也不断上涨。据相关数据显示，从1976年到1982年，墨西哥的海洛因吸食人数增长了7倍。到2011年，全墨西哥有1.2%的人吸食过大麻。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墨西哥已彻底沦为了毒品国度。

由于很长时间内无法改善社会民生和解决毒品泛滥的问题，连续在墨西哥执政71年之久的革命制度党政府在2000年宣告终结。来自国家行动党和绿色生态党组成的政治联盟“变革联盟”的总统比森特·福克斯开始上台执政。

福克斯在上台之初就直言“必须动用国家的一切力量打击贩毒组织”。首先，福克斯改组了原来遭到贩毒组织渗透的国家安全部门，新成立“联邦调查局”，负责缉毒警察的招募、培训和执法，并对各级行政、司法部门进行监督。同时墨政府也加大了对公众的反腐、禁毒的宣传工作，并积极与美国方面进行合作。

▲墨西哥毒品冲突分布图，颜色越深说明越严重

事实证明，福克斯总统的禁毒政策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仅2000-2004年，墨西哥政府抓获了3万多名毒贩，其中还包括15名大毒枭和64名军官，而美墨边境查获的毒品数量也增加了50%以上。

▲墨西哥毒品相关谋杀案数量（2006-2011）

2006年，国家行动党出身的卡尔德隆上台后，摆脱了反对党的掣肘，进一步加大了禁毒力度，拉开了墨西哥毒品战争的序幕。在他执政期间，墨西哥年均派遣4.5万军队禁毒，同时大量扩充警察部队，使联邦警察数量迅速提升至了4万名。到2012年时，墨西哥警方已成功抓捕或击毙通缉令上37名毒枭中的22名，并清洗了一大批腐败司法官僚。

然而两位总统的禁毒政策也触动了整条利益链，不仅仅是毒贩，许多腐败官僚的利益也受到了影响。一部分贩毒组织不断袭击政府部门和平民来迫使政府让步；还有一部分组织则因为毒枭的被捕而发生内部火并。很快，墨西哥社会上的暴力犯罪事件越来越多。

▲墨西哥毒品冲突中的谋杀案计数（2006年12月至2010年12月）

然而福克斯和卡尔德隆禁毒的失败，以及衍生出来的严重社会治安问题，使得广大墨西哥民众逐渐对他们失去信心。甚至有一部分民众和政客开始呼吁毒品合法化问题。2012年，新总统培尼亚上台后，也并没有扭转社会治安混乱的问题。墨西哥政府禁毒工作的失败，其中缘由固然有贩毒组织和腐败官僚、部分社会民众沆瀣一气的因素，但墨西哥政府也没有从源头解决毒品泛滥的重要根由。

21世纪以来，墨西哥经济虽然总体有所好转，但其广大农村仍然十分贫困。2016年时，墨西哥10%的最富裕人口占有64%的财富，而贫困率则高达43.6%。而且在12-19岁人口中，失业率和辍学率也高达20%，大量看不到希望的青年人就只能加入贩毒组织谋生，成为后者不断壮大的人力基础。

2018年新总统奥夫拉多尔上台后，墨西哥的禁毒形势仍然十分严峻，毒品合法化的观点一度甚嚣尘上。对执政党来说，其推行的禁毒政策也遭受着在野党的掣肘，而且司法机构的工作效率也极其低下，根本无力应对社会上层出不穷的毒品犯罪案件。

▲墨西哥军人于毒品战争中在检查站执勤，车上装上了Mk19自动榴弹发射器

仅有墨西哥一方禁毒是完全不够的。美国很早就尝到了毒品泛滥带来的苦果，而当时墨西哥作为供应链的顶端，还没有形成严重的社会问题，作为“搬运工”甚至还能从中获得不少利益。因此在早期，更多是美国一厢情愿地要求墨西哥配合其禁毒。

▲奇奇·卡马雷纳，美国缉毒局特工。在墨缉毒期间，因损害贩毒组织利益，遭到贩毒组织绑架和谋杀。事后美国政府为了宣誓缉毒决心，对诸多嫌疑人展开报复

随着墨西哥国内政局的变化和毒品问题的越来越严重，新世纪以来，墨西哥政府也意识到了毒品和腐败问题，并开始主动地寻求和美国进行合作。双方一度形成较为默契的合作关系，比如说双方合作抓捕大毒枭古兹曼，并让美国引渡其回国受审。

不过，墨西哥所提出的毒品合法化和放弃军队禁毒的政策，也一度影响了美国政府禁毒的效率。对美国而言，把毒品问题消灭在国门之外是上上之策。就目前来看，墨西哥在短期内仍然很难减少毒品暴力。在墨西哥禁毒是一项长期工作，也并非一届政府就能解决的问题。

长期作者｜德克萨斯红狼

文史作家｜近现代世界政治与历史研究方向

责任编辑｜Thomas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环球情报员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