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祭赛国国王重谢唐僧师徒降妖寻宝之恩,赠送金玉之物,师徒四人自然不敢收受,无奈,国王又安排当驾官依照四人常穿的衣物量了尺寸,各自做了两套新行装,备了一些干粮,倒换了通关文牒。随后国王亲自相送,文武百官、伏龙寺僧众、满城百姓跟随,一众大吹大打送师徒出城西去。
一直送出城外二十里,国王言谢返驾,百姓又送了二十里,也转身回去。伏龙寺僧众一直送了有五六十里仍不肯离去,有的要跟随服侍,有的要同上西天。孙悟空百般驱赶不走,于是拔下三四十根毫毛变出一群斑斓猛虎嘶吼着围住僧众,师徒四人这才得以脱身西去。眼看唐僧几人走远,伏龙寺僧众一个个放声大哭:“有情有义的老爷!只可惜我等无缘,不能同上西天!”
一直等到走上大路,孙悟空才念咒收回毫毛。此时已是冬残春至,不寒不暖,赶路是再适合不过(贞观二十一年,西游九年,春。第五十二难:棘林吟咏。上一回是第五十一难:取宝救僧。)。师徒四人再行一阵,一座山岭阻住去路,唐僧勒马观望,见岭上荆棘密布,中间一条小路也给遮了个七七八八。
“徒弟,这路怎能走得?”
孙悟空:“为何走不得?”
“徒弟呀,路在底下,荆棘在上,除非是蛇虫伏地而过,便是你们也难直腰而行,我又如何骑马过去?”
猪八戒:“不打紧!不打紧!待我拿钉耙走前开路,莫说是骑马,便是抬轿也能轻易而过。”
“纵然你有气力,却不知这山路多远,难不成就这般一直清路?”
“待我上去看看便知。”孙悟空跃上半空定睛细望一番,又道:“师父,这一路远着哩!”
“有多远?”
“一望无际,得有千里之遥。”
“这该如何是好?”
沙僧:“师父莫要忧虑,咱们也学烧荒的,一把火烧绝了荆棘便就过去了。”
猪八戒:“兄弟莫要乱谈!烧荒须得十来月份草木衰枯才好引火,如今涨势正盛,如何能烧?”
孙悟空:“便是能烧,也怕失了德行(人子)。”
“这般如何得过?”
“罢了!罢了!想要过山还得依我。”猪八戒捻诀念咒叫一声“长”,躬身长了有二十丈高下(十丈33米),把钉耙一幌变作三十丈长短,走前边把荆棘左右搂开,回头叫道:“师父,请跟我来。”
唐僧甚喜,策马跟上。这一日不曾停歇,连着走了有百十里路程,待天色黄昏,师徒四人来到一片宽阔处,那路旁有座石碣,碣上镌刻三个大字——荆棘岭,下边又有两行十四个小字——荆棘蓬攀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
猪八戒看了石碑大笑:“不妥!不妥!老猪得给他添上两句——‘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天路尽平!’”
唐僧翻身下马:“徒弟,今日你多有劳累!咱们就在此处过夜,待明日天亮再继续赶路。”
猪八戒:“师父且慢,趁天色还有光亮,老猪也在兴头上,咱们连夜开路走他娘的!”
师徒四人继续赶路,又走过一日一夜,到了次日天晚,前边又是一片空地,正中间有座古庙,庙前松柏凝青,桃梅争艳。
孙悟空看了看,叫道:“此地凶多吉少,不宜久留。”
沙僧:“师兄多虑了,似这般杳无人烟之处,怕他怎的?”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吹过,庙门后转出一个老者。那老者头戴角巾,身穿淡服,手持拐杖,足踏芒鞋,身后跟着一个青脸獠牙、红须赤发的鬼使,手上顶着一盘面饼。老者近前跪拜:“大圣,小神乃荆棘岭土地。大圣到此,无以接待,特备蒸饼一盘,权作一餐。”
猪八戒很是高兴,上前伸手就要拿蒸饼吃,身后孙悟空大喝:“且住!这厮不是好人!——你是哪来的妖邪冒充土地来哄老孙?”说着,挥起金箍棒打去。
那老者将身一转,化作一阵阴风逃走,顺势却把唐僧也给掳了去。兄弟惊慌,白马嘶鸣,孙悟空跃上半空遥望,却无一丝下落。
那老者和鬼使把唐僧抬到一座烟霞石屋前轻轻落地,老者与唐僧相搀而立:“圣僧莫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荆棘岭十八公是也。今夜风清月霁,特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情怀。”
唐僧惊魂未定,听闻“十八公相把圣僧给请来啦”,缓缓回过神来,只见眼前三个老者,一个霜恣风采,一个绿鬓婆娑,一个虚心黛色,各自都朝自己作礼,于是赶忙还礼:“弟子何德何能,敢劳诸位仙翁相请(下爱)。”
“一向听闻圣僧有道,等候已久,如今终能一遇。若圣僧不吝赐教(珠玉),且宽坐叙怀。”
“敢问仙翁尊号?”
“霜恣者孤直公(柏树),绿鬓者凌空子(桧树),虚心者拂云叟(竹子),老朽劲节(松树,“松”字拆解为“十八公”)。”“四位仙翁尊寿几何?”
孤直公:
“我岁今经千岁古,撑天叶茂四时春。
香枝郁郁龙蛇状,碎影重重霜雪身。
自幼坚刚能耐老,从今正直喜修真。
乌栖凤宿非凡辈,落落森森远俗尘。”
凌空子:
“吾年千载傲风霜,高干灵枝力自刚。
叶静有声如雨滴,秋晴萌影似云张。
盘根已得长生诀,受命尤宜不老方。
留鹤化龙非俗辈,苍苍爽爽近仙乡。”
拂云叟:
“岁寒虚度有千秋,老景萧然清更幽。
不杂嚣尘终冷淡,饱经霜雪自风流。
七贤作侣同谈道,六逸为朋共唱酬。
戛玉敲金非琐琐,天然性情与仙游。”
劲节十八公:
“我亦千年约有余,苍然贞秀自如如。
堪怜雨露生成功,借得乾坤造化机。
万壑风烟惟我盛,四时洒落让吾疏。
盖张翠影留仙客,博弈调琴讲道书。”
唐僧甚是惊喜:“四位仙翁高寿延绵,劲节翁甚至千岁有余,莫非是汉时四皓?”(竹林七贤:晋朝阮籍、嵇康、山涛、刘伶、向秀、阮咸、王戎。竹溪六逸:唐朝李白、孔巢父、韩准、裴正、张叔明、陶沔miǎn。商山四皓:秦末东园公、甪lù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
“过奖!过奖!吾辈非是四皓,乃是‘深山四操’也!敢问圣僧年方几何?”
“四十年前出母胎,未产之时命已灾......(略,我是真的不喜欢这种炫技唱词......)”
“圣僧出了娘胎便与佛家结缘,自幼修行,果然称得上有道上僧!今日我等有幸请得尊驾(幸接台颜),还望以禅法指点一二,足慰平生!(四个树精求问佛家正道)”
唐僧安然道:“禅者,静也。法者,度也。静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洗心涤虑,脱俗离尘。夫,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识,逐可扫除。菩提者,不死不生,无馀无欠,空色包罗,圣凡俱遣......(禅,静。法,度。如何静中去度,只求一个“悟”字。何为悟?洗去心中的忧愁烦恼,脱离尘世的凡俗羁绊。 生而为人,扎根中土大唐,又得遇正法,实在是贫僧之大幸!无上大道本就虚无缥缈,舍去六根六识才能参悟。菩提不生不灭,不多不欠,包罗万象,圣人或凡俗都要遵从这个法则。当领悟了大道根本,参透了佛法本象,保护好这一点灵光,让烈焰焚化心中的业障,真法自然显现......贫僧生而修习大觉禅法,有缘法且有志向,定能证得大道金身!)”
四老闻言如醍醐灌顶,纷纷稽首躬身:“圣僧当真参悟禅机之根本!”
拂云叟:“禅虽静,法虽度,还须要定性心诚。纵然是大觉真仙,终坐无生之道。我等却与之不同!”(禅也静,法也度,还得定性心诚!否则纵然是大罗真仙也难求大道正途!而我们的修行之道却与你不同。——奉称过后开始质疑)
唐僧:“道乃非常,体用合一,如何不同?(“体用”是古时的一种哲学,“体”是本质,“用”是外在,可以简单理解为“体会”和“实践”,或“身体”与“灵魂”。)”
拂云叟笑道:“我等生来坚实,体用自然不同。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傲风霜,消磨日月。一叶不凋,千枝节操,似这话不叩冲虚。你执持梵语。道也者,本安中国,反来求证西方。空费了草鞋,不知寻个甚么?石狮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忘本参禅,妄求佛果,都似我荆棘岭葛藤谜语,萝蓏浑言。此般君子,怎生接引?这等规模,如何印授?必须要检点见前面目,静中自有生涯。没底竹篮汲水,无根铁树生花。灵宝峰头牢着脚,归来雅会上龙华。”(我们感恩天地生根,承蒙雨露润色。历经风霜日月,叶不凋零,枝不折弯,更不用叩拜神佛,只于静处感悟世间大道。而你却偏执大道佛中求!道法本出自中土,你又来西方求证,却不是背道而驰?正如石狮剜去心肝,失了心智,狐涎贯彻骨髓,迷了思想。你不知佛法本质,还想妄求正果,一如我荆棘岭的葛藤萝蓏,纠缠混乱,如此怎能参悟?怎能得解?劝你还是好好反省悔改先前之妄论,且静中取道。莫要有竹篮打水、铁树生花之念,待参悟了道法真谛,到时亦能成佛!——推翻唐僧对佛道的忠诚,或是点醒唐僧对佛法的小巷思维)
文中的“道”并不单单指道教,而是世间生灵统一遵循的一种不可描述的东西,或现象,或道理,且称它为“世间法则”
唐僧闻言连连磕头拜谢。
十八公与孤直公赶紧上前搀扶,凌空子打个哈哈:“拂云叟之言不甚合理,圣僧不可尽信!不可尽信!今夜月明,我等且吟咏(吟哦)逍遥,不为讲论修持。”
拂云叟笑道:“若要吟咏,且入小庵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