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四年（783年）的奉天城外，朔风呼啸。浑瑊的唐军与朱泚叛军正在鏖战，一位文官打扮的中年人却在阵前挥毫写诗："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这位执笔如执戟的文人，正是大历十才子中唯一的边塞诗人卢纶。
山西蒲州的卢氏祖宅前，少年卢纶第无数次诵读《昭明文选》。天宝十四载（755年），二十岁的他首次赴长安应试，却在放榜日看到满城缟素——安禄山反了。此后二十年，他七试不第，同窗元稹、白居易早已金榜题名，唯有他在终南山下苦吟："落羽羞言命，逢人强破颜"。
转机出现在永泰元年（765年）。宰相元载读到卢纶的《晚次鄂州》，惊叹"此子当为诗坛飞将"，竟将诗集直呈代宗御前。38岁的卢纶由此破格授阌乡尉，开启了跌宕的仕途。
贞元元年（785年），五原郡的军帐内灯火通明。新任河中元帅府判官卢纶，正在整理浑瑊平叛的军报。这个曾经的巩县令，因元载倒台下狱，又因浑瑊赏识重获新生。军营生活激发了他深藏的豪情，《塞下曲》六首在此喷涌而出。
"林暗草惊风"化用李广射虎典故，"大雪满弓刀"则源自亲历的平凉会盟。与盛唐边塞诗的昂扬不同，卢纶笔下多了几分悲怆。当浑瑊问他为何总写夜战，他答："今之戍卒，唯敢夜出耳。"
贞元十四年（798年），长安大明宫内。德宗捧着新呈的《卢户部诗集》，对"欲将轻骑逐"拍案叫绝，当即诏授检校户部郎中。62岁的卢纶却在赴任途中病逝，临终前犹在修改《和张仆射塞下曲》。
那个曾写下"旧业已随征战尽"的诗人，最终没能看到河朔平定。他的人生如同其诗中的白羽箭，没入时代的石棱。当后人翻阅《全唐诗》，会发现大历诗人集体沉醉山水时，唯有一支铁笔在书写残阳下的刀光。
绍兴十二年（1142年），陆游在汉中军幕读卢纶诗集，写下"僵卧孤村不自哀"。七百年后，林则徐戍伊犁，行囊中除却舆图，便是那卷《塞下曲》。卢纶不曾想到，他笔下的大雪弓刀，竟成了后世志士的精神火种。
今日鄂州长江畔，当年诗人夜泊处立着新碑。当游轮汽笛惊起群雁，恍惚间似见那位"万里归心对月明"的游子，正将大唐最后的铁血诗魂，刻进江声月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