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红楼梦》,我们常常会发现,作者非常善于通过一个具体的事物来展现人物的性格,来反映一些由这样的事物而构成的背后的深意。比如“手帕”这件事物,便被作者多次使用。
如贾芸与小红二人,便是通过一块“手帕”传情的;如宝玉让晴雯给林妹妹送去两块旧的手帕,同样包含了他对黛玉的深情;如过着槁木死灰般生活的李纨,因为前一天晚上在怡红院丢失了一块手帕,第二天一大清早,便让碧月前往怡红院寻找。
如此写作手法,是这部小说的一大特色;而在《红楼梦》中,除了“手帕”之外,二两“百年”人参,也是值得我们细品的。
《红楼梦》第七十七回,王夫人想着凤姐的病还未痊愈,便有心想要给她配调经养荣丸;只是其中需要用到二两人参,她让彩云等丫鬟四处寻找不得,最终,当王夫人来到贾母这里询问,才得了二两上好的人参。
只是,当这二两人参被下人送给太医看后,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周瑞家的又拿了进来说:“这几包都各包好记上名字了。但这一包人参固然是上好的,如今就连三十换也不能得这样的了,但年代太陈了。这东西比别的不同,凭是怎样好的,只过一百年后,便自己就成了灰了。如今这个虽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烂木,也无性力的了。请太太收了这个,到不拘粗细,好歹再换些新的到好。”
作为荣国府最年长的祖母贾母,在贾府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她,又是一品诰命夫人,因此,其拥有的家私、体己,是超乎凤姐等人的认知的;正如在刘姥姥游大观园的时候,因为贾母提出让王夫人给黛玉换窗纱,便引出了凤姐询问老太太在她的房间之中,存在的几匹锦。
凤姐儿忙道:“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些匹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卍福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过这样的。拿了两匹出来,做两床棉纱被,想来一定是好的。”
贾母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连这个纱还不认得呢,明儿还说嘴。”
薛姨妈等都笑说:“凭他怎么经过见过,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导了他,我们也听听。”
凤姐儿也笑说:“好祖宗,教给我罢。”
贾母笑向薛姨妈众人道:“那个纱,比你们年纪还大呢。怪不得他认作蝉翼纱,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正经名字叫作‘软烟罗’。”
再如老太太赐给薛宝琴的凫靥裘;赐给贾宝玉的雀金裘,自然在荣国府中,算是稀罕物了。而与这些相比,这二两因为年代久远而失去了药性的人参,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然,对于这样的一幕,面对周瑞家的所说的,在老太太处得到的人参失去了药性,王夫人也只得无奈作罢,另让下人去外卖购买。
只是,此时薛宝钗恰好在这里。听见姨妈要买人参,便忙着告诉她人参商行的内幕,如今市面上的人参,大多是掺了假的,而恰好,薛家经商,与参行打过交道,因此,她提议,由她哥哥薛蟠出面,买二两正经的人参。
王夫人欣然接受了她的建议,并由此,有了以下这样一段对话。
王夫人自是喜悦,因说道:“‘卖油的娘子水梳头’,自来家里有的,好歹不知给了人多少。这会子轮到自己用,反到各处求人去了。”说毕长叹。
宝钗笑道:“这东西虽然值钱,究竟不过是药,原该济众散人才是。咱们比不得那没见世面的人家,得了这个,就珍藏密敛的。”
王夫人点头道:“这话极是。”
作为客居贾府多年的薛宝钗,如今难得一次替姨妈开解,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我们从她与王夫人这短短的一番对话中,却俨然能够体会出两层不一样的深意。
一、二两“百年”人参,体现出来薛宝钗的虚伪。
在王夫人与薛宝钗的对话中,有一句非常值得我们细品的言语:
这东西虽然值钱,究竟不过是药,原该济众散人才是。咱们比不得那没见世面的人家,得了这个,就珍藏密敛的。
此话出自薛宝钗之口,并得到了王夫人的认可。而这看似寻常的言语,却分明体现出了作为晚辈的薛宝钗,公然讽刺荣国府的老太太贾母了。
试想,她口中的“没见世面的人家”,她口中的“珍藏密敛”,所指的,不正是老太太吗?
只是,昔日的薛宝钗,在面对贾母之时的薛宝钗,在对待老太太的时候,又何曾如此呢?想她每天早晚前往贾母出的请安,想在她的生日宴会之上,特意挑选老年人吃的酥烂食物,老年人爱看的热闹戏,或许便能深刻的体会出她的虚伪了。
而除了体现出她对贾母虚伪的“尊敬”外,若我们再深入的延伸一点,或许不难发现,她承认帮助姨妈购买真正的人参,终究也不过是客套罢了。
因为直到《红楼梦》第七十九回,当王夫人询问凤姐如今吃什么药的时候,王熙凤所说的,依然是汤药,也就是说,调经养荣丸并未配出来,而这其中的深意,想来我们都能体会出。
二、二两“百年”人参,体现了贾母的无奈。
作为荣国府最年长的老太太,作为一品诰命夫人。她的晚年生活,看似舒坦,整日里享受着天伦之乐;在聚赌事件中依然有着当家人的威风。只是,若我们深入去了解晚年生活的贾母,却能发现,在她这看似惬意、看似让人羡慕的晚年生活中,也是不尽如人意的。
比如,面对贾赦讨要鸳鸯事件,她所流露出来的愤怒与敏感;为何她的长子贾赦,仅仅想要讨要她身边的一个丫鬟,她却如此敏感,第一反应便是“你们表面上孝敬,背地里都来算计我呢?”
仅仅是因为鸳鸯熟悉着她的体己吗?显然不是,老太太的如此敏感,是源于生活之中的点滴,源于王夫人先斩后奏,挖走她的丫鬟袭人。
比如,她由亲自替宝玉挑选了“姨娘”人选晴雯,在抄检大观园的事件中,却被王夫人与邢夫人合谋撵出了贾府。却被王夫人给她扣上了“胡里京”、扣上了“得了痨病”。对于晴雯被撵的真相,贾母真的不明白吗?她连贾宝玉亲近女孩的真相都能洞悉的一清二楚。
可见,在对待晴雯被撵的事件上,她仅仅是装糊涂罢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她老了。日暮西山的她,即便拥有着让人羡慕的家私、让人羡慕的生活,却终究失去了“权力”;或许,薛宝钗之所以能够如此肆无忌惮的当着王夫人的面,讽刺她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家,也正是源于这一点。
试想,这二两“百年”人参,因为年代久远失去药性,与贾母有什么相干?但是,却仅仅因为宝钗与王夫人的三言两语,便让她背负了“珍藏密敛”的名声。如此无奈,也唯有老太太才能体会吧。
小结:
在《红楼梦》中,薛宝钗在众人面前,一向所表现的,是端庄沉稳,是大姐大的形象,并由此,连贾母也对她赞不绝口。然而,其真实的一面又是如何呢?或许,我们仅仅通过这二两“百年”人参,便能体会出。
而尊贵如荣国府最年长的老太太贾母,即便她拥有着可观的体己,拥有着让人羡慕的晚年生活;但是,当面对富贵百年的贾府,彻底覆灭的前夕;但面对由于经济危机而导致家族内斗、众人勾心斗角之时,或许她,也能深深地体会出,这“孝敬”背后隐藏的阴暗与龌龊;正如这二两“百年”人参,让她背负着如同“莫须有”一般的罪名一般,让人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