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发展的战略格局,永远是大多数人缺失的,312年的石勒即如此

采蓝说历史 2024-02-25 13:51:10

在物理学概念中,有一个叫凝固核心或者叫结晶点。也就是说,很多散乱无序的资源会因为自身能量的流失,最后慢慢凝结在某个核心的周围,从而变成一个更强硬、更紧密的状态。

那么,我们去看看我们的历史文化和社会生活,是不是很多事情都是与之相似?比如天下大乱,国家体系被打散,散落民间的资本和势力是不是需要一个新的“凝固核心”去把它们重新组织起来、团结起来?

这种深刻的洞见力,在西晋末年,很多人都是没有的。不是他们不够聪明,而是他们所处的时代是集体消极的时代,统治阶级的主流倾向是及时行乐,没有关注而已。

假设王衍、苟晞、刘琨、王浚等人真有如此见识和觉悟,敢于挺身而出去充当汉人的北方灯塔,整合那些四处散落而瑟瑟发抖的民间力量,石勒和王弥那样的流寇其实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的。

石勒很幸运,原本能活成两汉的赤眉军和黄巾军就已经是他的天花板了,但他却踩中了这个“风口”纵横中原多年,并越来越强。

但即便如此,如果石勒在打完洛阳之后,想要继续去劫掠江东,那石勒还是不可怕,因为他终究是一股流寇,永远只能打顺风仗,毫无韧性和保障。可怕的是他的谋主张宾及时把他拽回去了,让他安心回河北去兴建根据地。

张宾这个建议的含金量,其实相当于邓禹当年对刘秀的《河北对》(拿下河北、河内)、荀彧对曹操的《兖州对》(坚定在兖州中心开花)、鲁肃对孙权的《榻上对》(划江而治)、诸葛亮对刘备的《隆中对》(据荆益两州争霸天下),属于框定战略蓝图级别的。

用今天的话来说,大家都知道要整合资源,但你首先要学会去构建一个平台呀。你没有一个稳定平台,人家的资源往哪里投放呢?你只有完成了从流寇转为地方政权的这样一个过程,才能进入争霸天下的正规赛道。

中原大地,属于四战之地,且已经被祸祸得差不多了,不是一个合格的根据地选项。反观河北地区,不仅背靠太行沃野千里,受战乱的破坏程度也远较中原地区小得多,那才是理想选项。

当然,石勒之前多次被幽州王浚暴揍,不愿意回河北,多少是因为有心理阴影了。但是,你要抢渡权力独木桥,就不能对任何强大对手望而却步,王浚是你迟早要面对的,除了一步一步去与之死磕外,你别无选择。魔鬼赛场,历来如此。

再说了,王浚的姑爷段部鲜卑的老大段务勿尘在永嘉之乱的当年(311)死了,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消息?

总算石勒不是一个听不出好赖话的主,被张宾点明白之后,便率军从葛陂开始北返了。

为了防止江东军尾击,他派刚刚被刘琨送回来的侄子石虎率骑兵二千佯装攻打寿春。结果,石虎不出意外地拿下了他的军事首败,丢下五百多名兄弟后逃回了石勒军中。

石勒赶紧列阵防御,但如张宾先前所料,江东军并没有追来。

随后,石勒赶紧北返。但他经过之处,各邬堡跟见到鬼子进村一样,全部坚壁清野或者躲起来了。

勒所过路次,皆坚壁清野,采掠无所获

结果,石勒之前的抢劫模式就爆发出巨大弊端了,失去了抢劫目标,你就难以生存了,进而互相残杀。

军中大饥,士众相食

就这样,踉踉跄跄,石勒率军来到了黄河边。

当时他听说汲郡的坞堡首领向冰有兵数千,在枋头(桓温北伐的著名景点)坚守,石勒打算在棘津(黄河古渡,延津东北)北渡,但担心向冰截击,于是召集众将商议。

关键时刻还是得听谋主张宾的,张宾建议石勒先偷袭向冰的停在枋外的船只,先下手为强,并转移向冰的视线,还可以趁机设伏打击向冰的救援部队。

石勒依计行事,派支雄、孔苌等从文石津偷渡成功并抢下了三十余艘船,将大军渡过了黄河,随后设了三道伏兵并派主簿鲜于丰挑战。向冰没沉住气,出战后被石勒三道伏兵击败,石勒匪帮靠着向冰的给养艰难缓过了生死存亡的那口气。

冰怒,乃出军,将战,而三伏齐发,夹击攻之,又因其资,军遂丰振

石勒终于回到了他的发迹地河北,顿时,气势都不一样了。

首先便长驱邺城,攻打了北中郎将刘演(刘琨侄子),得到了刘演部将临深、牟穆等人的数万部众归降。

长驱寇邺,攻北中郎将刘演于三台。演部将临深、牟穆等率众数万降于勒

可就在诸将意欲一鼓作气拿下邺城之时,张宾再次劝阻了,说刘演实力尚存,不宜硬碰硬,得先离去,让他们自行瓦解。咱们要留着实力对付王浚和刘琨。当务之急是找一个靠谱的根据地。广积粮草,西靠平阳,扫灭并蓟。

石勒一个胡人他知道啥地方适合做根据地?于是张宾便推荐了邯郸和襄国两个城池作为备选项。石勒最终选择进据襄国(邢台襄都区)为都。插一句,张宾是赵郡南和人(邢台南和区),定都的襄国几乎就相当于在他的家乡建都了,这就是因私而不废公的典型。

建都襄国之后,张宾提醒石勒要迅速做准备,现在城池未固、储备未丰,王俊和刘琨恐怕很快就会杀来了。听说广平诸县秋收已熟,可分派诸将迅速收掠野谷。再派使者到平阳,跟刘聪报备和解释回到河北的意图。

石勒再次照张先生说的办,一边派人向名义上的领导刘聪报备,一边派人冀州各堡垒。由于石勒之前在冀州和各邬堡主有合作基础,所以这次扫荡基本上就是手到擒来了,各邬堡主纷纷缴纳保护费。

于是上表于刘聪,分命诸将攻冀州郡县垒壁,率多降附,运粮以输勒

再次回到冀州并站稳脚跟的石勒集团,已经构建了一个简陋的政权模型了。军队以河北、并州诸胡和汉人流民为主体;文官系统以张宾为首的君子营为主体;财政系统以冀州邬堡群体的定期纳贡为主体。

这个政权结构虽然简单粗糙,但对于一辈子都在流浪的石勒来说,已经是曾经可望不可及的高度了,也是当时天下大势下的极致了。因为几乎没有黎民百姓作为个体出现了,邬堡就是最小的社会结构单元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在西晋末年,是邬堡能载舟,亦能覆舟。人家挺你,就有人有粮;人家反你,就能随时给你断奶。石勒的统治触角能伸到这种精细程度,已经相当难能可贵了。

但是,如果非要探讨一个题外话,假如打开上帝视角,石勒当时在冀州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呢?必须得有呀!因为石勒目前这种十分依赖邬堡忠诚度的政权结构是相当不合理的,比如王浚打来了,这些邬堡主倒向了王浚,你石勒不就一下玩完了?情花之毒,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石勒没有找到这个最优解,就是他与刘秀、曹操、诸葛亮那样的历史大咖有明显差距的体现。

大家还记得光武帝刘秀鞭笞天下的核心功臣有一个叫寇恂的人吗?这位大神在“云台二十八将”中仅位列第五,但荀彧给曹操上课举例时,为什么却说“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而不是说群星璀璨的“光武据河北”呢?因为寇恂帮刘秀打理的河内之地,是刘秀争霸天下的奶源地。

大家还记得曹操手下有一个被人忽视的大功臣枣祗吗?曹操对他的评价是:丰足军用,摧灭群逆,克定天下,以隆王室,祗兴其功。啥意思呢?曹操几十年东征西讨,到处拉风,背后全靠枣祗在给他产奶。曹操集团著名的“许下屯田”就是他牵头搞的。

大家还记得蜀汉丞相诸葛亮在刘备时代“足兵足食”和在刘禅时代打得曹魏“雍凉不解甲,中国不释鞍”吗?没有诸葛丞相超强的组织生产、优化经济、合理调度能力,大家想都不要想,羊毛出在羊身上,纯粹靠薅羊毛,靠益州一地能支撑起蜀汉几十年的国运和武运?

看到这,有些朋友可能想到了,石勒的更优解其实就是学习上述这些历史大神,自己打造自己的生产体系,搞军屯、民屯都可以,关键是要组织、恢复生产,这样你才有源源不断的活水来嘛。

而且,石勒搞屯田制的先天性条件比上述几位大神都要好。刘秀在河内屯田,很多土地还掌握在当地豪强手里,分寸把握不好,容易引起火拼;曹操在兖州屯田,虽然颍川已经被李傕等西北军阀破坏得差不多了,但颍川士族盘踞于曹操集团高层,很多事依然不好推进,谁都关心家乡利益。诸葛亮在益州大搞生产就更不用说了,负担那么重,但是地盘就那么大。石勒呢?冀州大地空荡荡,到处都是无主之地,你随便圈地搞生产就是了嘛,还可以吸引外地人给你搞开发呀!

可是,张宾终究不是萧何、诸葛亮、邓禹、荀彧那样的综合性大才,只能暂时性守着冀州邬堡这个小金矿要饭吃或者抢饭吃。

只不过,这对晋末那样乱七八糟、稀里糊涂的时代来说,也够用了。因为石勒差曹操很多,但他的对手差袁绍、刘备等人更多,互相降低档次之后,也就那么回事,稀里糊涂的最后也过来了。

比如并州的刘琨,永嘉之乱后,黄河以北有很多世家大族对其抱有幻想,举家去太原投靠他,但他却根本留不住人,每天来几千人又走几千人。还有幽州的王浚也是如此,北国的士族去幽州一看,失望透顶,王浚沉迷于享乐,根本不是个成大事的人。这些人全跑到东北那苦寒之地去投奔慕容鲜卑了。看看,人家宁愿不远千里、深入不毛去投靠一个外族,也不愿意上你的船,刘琨呀、王浚呀,怎么说你们好呢?

那么,在石勒粗犷式于冀州升级迭代的关键时刻,西边的刘琨和北边的王浚在干什么呢?不要猜!没错,他们中了西晋的毒开始发作了,他们像苟晞一样,要在自己生命的尾声狂舞一曲,沉醉在享乐纵欲之中难以自拔。王浚在一篇文章就要下线了,这里就先交代一下刘琨那边的情况吧。

刘琨,从小就是门阀圈里混出来的公子哥,那股子骨子里的奢靡潇洒劲儿一直改不了。

素奢豪,嗜声色,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

永嘉之乱后,无数的士族、百姓赶到太原来投奔他,但是他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安置人家,让人家坐冷板凳甚至自生自灭,结果大家一看他那股骄奢劲,觉得他不是成事的主,全跑了。

刘琨当时的心思都在哪呢?众所周知,刘琨是一个音乐家,代表作有《胡笳五弄》等。这家伙军事政治工作干得好好的,却突然在国家危难之际潜心去发展音乐事业了。他包养了一个叫徐润的歌星,还给他安排了晋阳令的重要差事。

河南徐润者,以音律自通,游于贵势,琨甚爱之,署为晋阳令

结果,戏子误国,徐润仗着自己有“干爹”罩着,便在太原横着走,还经常干预刘琨的政令。这就引起了很多忠义、耿直之人不满,其中奋威护军令狐盛就多次劝刘琨不能再惯着徐润了,要杀了这个祸根苗,但刘琨不理。

润恃宠骄恣,干预琨政。奋威护军令狐盛性亢直,数以此为谏,并劝琨除润,琨不纳

徐润知道消息后,自然不依不饶地跟“干爹”刘琨煽风点火,直到刘琨顺从他的意思把令狐盛给杀了。

我滴个神咧!一个奋威护军将军,一个军中骨干,还正是内忧外患的用人之际,刘琨就因为一个戏子挑拨,就把他杀了。大家觉得闹心不?虽然这种事在历史上不少见,但终究是让正常人难以接受的。刘琨他妈就大骂,说自己今后会死在刘琨这个瘪犊子手上,后来一语成谶。大家仔细看看刘琨他妈说的话,是不是比刘琨明白多了?

琨母曰:汝不能弘经略,驾豪杰,专欲除胜己以自安,当何以得济!如是,祸必及我

而令狐盛之子令狐泥,因为爹爹惨死,所以就南下投奔刘聪去了。到了刘聪那里,把刘琨这边的实际情况一股脑给刘聪全说了。

这下可把刘聪高兴得,你刘琨之前不是挺牛吗?原来你小子就是个纸老虎呀!于是,赶紧让令狐泥为向导,遣刘曜率大军攻打太原。

刘琨听说后,赶紧东出太行山去常山、中山二郡收兵,派其将郝诜、张乔前去阻击刘曜,遣使求救于拓跋猗卢。

郝诜、张乔在阻击战中被干掉,刘曜乘虚袭晋阳,太原太守高乔、并州别驾郝聿开门投降,令狐泥入城后杀了刘琨的爹妈。你杀我爹,我杀你爹妈,算是赚了一个。

拓跋鲜卑作为刘琨的老牌合作伙伴,很够意思,接到求救信后,拓跋猗卢便派遣其子拓跋六修和侄子拓跋普根、将军卫雄、范班、箕澹率数万骑为前锋南下反攻刘曜,拓跋猗卢自率众二十万跟上,刘琨带着他那可怜的几千散卒给人家当导游。

代公猗卢遣其子六及兄子普根、将军卫雄、范班、箕澹率众数万为前锋以攻晋陽,猗卢自率众二十万继之,刘琨收散卒数千为之乡导

拓跋六修与刘曜会战于汾水之东,刘曜兵败,坠马,受伤七处。

六与汉中山王曜战于汾东,曜兵败,坠马,中七创

刘曜逃回太原后,抓紧时间抢劫了一把,便带着人马撤退了。

十一月,拓跋猗卢也率大军赶到了,追上刘曜,又是一顿暴揍,刘曜军伏尸数百里。

战后,刘琨自营门下马步行进入拓跋猗卢军帐进行拜谢,请求继续追击。

刘琨自营门步入拜谢,固请进军

但拓跋猗卢先是安慰了刘琨对父母之死节哀顺变,然后告诉他,自己累了,刘聪不好打,来日方长。

猗卢曰:吾不早来,致卿父母见害,诚以相愧。今卿已复州境,吾远来,士马疲弊,且待后举,刘聪未可灭也

说完后,拓跋猗卢留其将箕澹、段繁等帮着刘琨守太原,留给了刘琨马、牛、羊各千余匹,车百辆,然后就走了。

刘琨窝火不?自然窝火,但自己就这点力量,还能怎么办?只好移居没被破坏的阳邑城,以招集亡散士族百姓。

琨志在复仇,而屈于力弱,泣血尸立,抚慰伤痍,移居阳邑城,以招集亡散

还是那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刘琨但凡多花点心思在国家大事、军事正途上,少沉溺于靡靡之音一点,你都不会被人暴揍,还处处低声下气去求人。

所以,朋友们,千万不要把兴趣爱好与主业责任搞混了,否则,结果必将是一地鸡毛。

之所以耗费这么多笔墨介绍刘琨这边的情况,是因为他这么一折腾,相当于间接给冀州的石勒解压了。本来石勒要面对西边刘琨、北边王浚两个对手,顾此失彼,投鼠忌器,一时之间还真不敢轻举妄动,这下好了,你刘琨把自己给闹趴下了,石勒可以下定决心、全力以赴去挑战老牌华北一哥王浚了。

人啦,总是容易在命运的安排下,在他人的配合或者阻碍下,兜兜转转、阴差阳错地走上一条正确或者错误的道路。

对于石勒这个世上最强皇帝来说,312年无疑是他极为幸运的一年。张宾把他拉回了正确的赛道,刘琨有意无意地给他让出了战略空间,这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幸运呀。

中国有句老话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其实这句话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一句鹦鹉学舌的废话。因为普通人根本就没有辨别和捕捉时机的能力,机会来或者不来、来过或者未曾来过,他们一无所知。

同样,我们也会经常听到一句话,叫“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句话就相对要靠谱一些,但也仅仅是相对靠谱一些而已。因为机会是不可预测的,你所有的准备都不可能是真正有的放矢的。所谓的“有准备的人”,其实只是那些早已有一个大体的框架和模糊的方向,却因某层窗户纸而暂时看得不够清晰的人,而真正的机会是,有人及时帮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312年,对于石勒来说是新的一年,而当下的每一年,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新的一年。衷心地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不错失自己能把握的机会,不遗憾那些从指缝中匆匆流逝的良机。吾心光明,亦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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