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军工大院》作者:鹿子草

冰悦谈小说 2024-08-29 15:59:09

《五十年代军工大院》

作者:鹿子草

简介:

叶满枝的自我认知:军工大院一枝花,家庭和睦全靠她。

直到她在三嫂的脑门儿上看到一行字——【这个搅家精到底什么时候嫁去周厂长家?我拳头硬了!】

叶满枝揉揉眼睛:???

发现自己生活在一本书里,还是女主那个奸懒馋滑、搅风搅雨的小姑子时,自觉乖巧懂事的叶满枝惶恐极了。

吃了两块长白糕压惊后,叶满枝根据三嫂的剧透,踹掉了渣男,与之一同被踹掉的还有即将到手的工作。

她成了一名待业女青年!

以防自己又不自觉“搅家”,小叶决定尽快给自己找一份工作。

而此时的叶父却在厂里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组织要给吴峥嵘介绍对象!

作为656厂的驻厂军代表,吴峥嵘前途光明、仪表堂堂,与他家水灵灵的小闺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现在,距离两人结婚,就只差认识了!

凭借闺女的美貌,以及自己的厚脸皮,叶工长为闺女争取到一次相亲机会。

为了提高带回女婿的概率,他还斥巨资买了两张苏联青年艺术团的演出门票。

然而,相亲过后,叶满枝却带回来两个消息。

坏消息是,女婿飞了。

好消息是,她在剧场里顺手解决了一桩纠纷,凭借乐于助人(爱管闲事)的美好品质,以及做群众工作的特殊才干,她跟吴团长要了一个去街道办工作的推荐名额!

家人们:“……”

小剧场——

军工大院里,小叶干事风风火火地做动员工作:“革命的居民们!中央啊向咱们提出了大张旗鼓除四害的号召!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原则,咱们街道办将为大家统一购买耗子药!安全除害,药效特快!花钱不多,一治一窝!”

刚下班的吴峥嵘:“……”

这就是叶工长口中年轻貌美、文静娴雅的小闺女?

精彩节选:

1956年,谷雨过后的小春风吹进了滨江城。

大院门口那条“快马加鞭奔向社会主义”的横幅,刚被人取下来,不多时又换上了一条红底白字的“热烈庆祝公私合营”。

叶满枝收回眺向窗外的目光,重又将心思放到面前的告状信上。

信的篇幅不长,内容却足以在叶家引起轩然大波了。

【街道办全体领导,你们好。我是一名普通的爱国市民,坚决支持伟大的社会主义改造,我要向领导报告一个我知道的情况!】

【光明街道居民,656厂机修车间工长——叶守信,开了一家裁缝店!】

【地址是军工大院8栋3楼乙门西屋(他家三丫的房间),大师父就是三丫叶满枝(656厂子弟校高二甲班学生),已经干了二个月,估摸能挣二三十元钱,算是小手工业。】

【……】

【这在市民中的影响非常恶劣,请领导仔细查查,让他家尽快接受改造。】

啪——

叶守信一巴掌拍在信纸上,恨声道:“赶紧让二丫头跟徐大军离婚!我不跟这种背后告状的小人当亲家!”

怒吼过后,室内寂静无声,没人附和或反对。

哪怕是热衷充当和事佬的叶满枝也懒得出声。

她对二姐夫徐大军实在是腻烦透顶了!

年初那会儿,报纸广播里突然开始鼓励女同志穿花衣服,爱俏的姑娘们纷纷响应号召,穿起了青白灰以外的颜色。

叶满枝从小就爱美爱打扮,哪怕穿的是她爸的车间工装裤,也要在胸前的大口袋上绣一丛小兰花儿。

这回有了响应号召的借口,她便央着亲妈扯布,自己动手做了件长袖的凡尔丁布拉吉。

裙子是比照着上海鸿霞牌的成衣做的,样式新颖,颜色鲜亮。

只穿到学校美了一天,便陆续有同学和邻居上门请她帮忙做衣服了。

每做一件就有七毛钱的手工费,对于每月仅有五毛零用钱的叶满枝来说,委实难以抗拒。

可是半个月前,就在她的裁缝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街道干部却突然带着告状信找上门来,说她给人做衣服属于小手工业,要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并入“服装生产合作社”。

彼时,全市都在大搞社会主义改造,连大院对面的“陈记浴池”都被改造成了“公私合营陈记大众浴池”。

叶满枝若想继续做裁缝生意,就必须响应号召,带着缝纫机去合作社上班,以后按月领工资。

然而,老叶家供女儿读到高中,可不是为了让她当裁缝的!

一家人权衡再三后,只能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这门意外赚钱的小生意。

……

“还是把缝纫机给我二姐送回去吧。”

叶满枝心里明镜似的,二姐夫敢用那笔缺胳膊断腿的狗爬字,往街道写匿名信,无非是怕她生意红火以后,扣着缝纫机不还。

那台缝纫机是二姐的嫁妆,这两年替婆家赚了不少外快。

前阵子,以防二姐挺着肚子还要继续操劳,老叶以借用的名义将缝纫机搬了回来,想等二姐出了月子再还。

“还什么还!我就不还!”叶守信把饭桌拍得乓乓响,“你怎么一点血性也没有,真不像我叶守信的闺女!”

“您有血性,您倒是替我出口气呀!这封信到手一个礼拜,信纸都快揉烂了,也没见您拿出个章程来。只把徐大军打一顿有什么用?伤好以后,照样用我姐赚的钱吃香的喝辣的!”

这年头,离婚是件丢人的事。二姐跟徐大军感情不错,又刚怀上孩子,绝不可能听话离婚的。

打鼠还怕伤了玉瓶,这个哑巴亏,他们家不想吃也得吃了!

常月娥将两个搪瓷盆放到饭桌上,招呼道:“那告状信都看了多少天了,再看一百遍也看不出花儿来,先来吃饭吧!”

叶家今天的晚饭是一盆黑面馒头,一锅白菜炖粉条,还有半缸子苏伯汤。

牛肉、西红柿和奶油的混合香气,令人垂涎欲滴,四哥嗅了嗅鼻子说:“妈,我也想吃苏伯汤!”

“等你妹吃完了,让你喝口汤,今天打的汤多。”

苏伯汤是厂里专门给苏联专家准备的小灶,凭着小闺女的体检单子,常月娥偶尔能从食堂打一份回来。

不过,自打裁缝生意被叫停后,她打菜的量就从四勺锐减到了一勺,勉强够叶满枝一个人吃的。

常月娥觉得闺女最近气色红润,头发乌黑亮泽,实在不像贫血的样子,正想问问她这苏伯汤得吃到啥时候,却被一阵很重的敲门声打断了。

“叶满枝!叶满枝!你给我出来!”

嘭嘭嘭——

敲门声打扰了正在愉快舔爪的梨花,小猫警惕地蜷起身体,炸成一团蓬松的蒲公英,冲着门外咪咪叫了两声。

梨花的凶恶威胁无济于事,大门没上锁,几下便被拍开了。

发现来人居然是徐大军他妈,常月娥只愣了一秒就伸手拦人。

徐大娘却一把挥开她,径直冲向那个穿着湖蓝色旗袍的小姑娘。

“叶满枝,你什么意思?谁让你把我家登记成裁缝店的?”

叶满枝哑然一瞬,问了句废话:“什么什么意思?”

“你少跟我装蒜!人家工商所的同志说了,是大军小姨子帮着填的登记表!还让我家赶紧去所里交钱,取营业证!”徐大娘横眉立目地骂道,“你说你小小年纪,心肠怎么那么歹毒呀!”

乍然听到这种消息,叶家人全都惊疑不定地望向偷偷作妖的自家姑娘。

特别是常月娥,惊讶又想笑,她只觉得女儿胆大机灵,比瞻前顾后的老叶强多了。

自家只是接了点私活,做衣服充其量算是小手工活。而老徐家若是有了营业证,那可就是实打实的小手工业了!

叶满枝本人还算淡定,一脸疑惑问:“大娘,我帮您家办了这么大的事,您不感激我就算了,怎么还倒打一耙呀?认真说起来,这还是您家那封告状信给我的启发呢!”

“您看啊,您家有缝纫机,手艺也不错,有了营业证以后,必然会被街道要求接受改造,去‘服装生产合作社’上班!这不就能为您家多争取一个工作岗位嘛!”

徐大娘一双三角眼耷拉着,愤然啐道:“我呸!狗屁的工作岗位!”

那合作社招人也是有门槛的。

她家会做衣服的只有大儿媳一个,但儿媳妇单位的工资比合作社的裁缝高,哪能丢了西瓜捡芝麻?

原本她家每月能有七八块的外快,可是被叶满枝这样一搅和,她家算是在工商所和街道办挂上了号,即使不去领那张营业证,短期内也别想接私活儿了!

见她被气得面容扭曲,叶满枝心中痛快的同时又有点害怕。

脚下悄咪咪挪动,一点点躲到了她爸身后,自觉安全得到了保障,她又往对方旺盛的心火上添了一把柴。

“大娘,我姐去不成,不是还有您嘛!那合作社里,除了裁缝,也需要别的工人。我看您在招揽活计这方面还挺厉害的。我姐挺着大肚子,您都能帮她招揽十几份手工活呢!像您这样的人才,去了合作社一定有用武之地!”

被扯下遮羞布的徐大娘顿时恼羞成怒。

她让儿媳妇干点活怎么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不是叶家人多管闲事,怎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想到自家的损失,徐大娘愈加心痛,一边喊着让叶家人赔钱,一边挥手往那小蹄子脸上招呼。

叶守信赶忙张开手臂挡在闺女前面,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说:“我家姑娘才多大,她懂什么是工商登记啊!你们家的营业证是我帮着办的,你要谢就谢我吧!”

“欺负人!太欺负人了,我跟你们拼了!”

……

叶家这边鸡飞狗跳,引得左邻右里都跑到门口看热闹。

常月娥小声问闺女:“你真把她家登记成裁缝店了?介绍信哪来的?工商的同志怎么就相信你了?”

“我说我姐夫不识字,我是代办的。”大仇得报的叶满枝神清气爽,“具体细节保密,您就甭打听了!”

“……”常月娥不无担忧地说,“二丫头那边,恐怕得吃点苦头了。”

“咱家要是不强硬点,他们更得可劲儿欺负我二姐!放心吧,徐大娘如果真的迁怒二姐,就让三哥四哥五哥去揍徐大军!”

“……”

常月娥心里犯愁,生怕自家闺女这厉害的名声被人传出去,只好先塞给她一只空瓶子。

“这里没你的事了,替我到供销社打瓶酱油去……”

叶满枝眉开眼笑答应着,与围观的邻居们打声招呼,提着酱油瓶子下楼了。

*

656厂的家属楼是去年建成的,清一色的赫鲁晓夫楼,红砖灰瓦纵向排列,连接着生产生活两大区域。

傍晚时分,换班的军号已经吹响两遍,大喇叭里的《喀秋莎》荡漾着春光。

叶满枝哼着歌走到大院门口时,发现布告栏前围满了人。

“李阿姨,那边干嘛呢?”

“去斯大林汽车厂实习的青工名单贴出来了!上面有你家叶满堂的名字!赶紧回家给你爸妈报喜去吧!”

叶满枝惊喜地问:“我三哥真被选上啦?”

“那还能有假!”

喜悦如潮水般涌上来,叶满枝高兴得欢呼出声。

余光里发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三哥两口子,她赶忙跑过去通报好消息。

然而,不等她道声恭喜,就听三嫂黄黎冷声问:“叶满堂,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为什么公派留苏的名单上会有你?”

三哥赔笑道:“选谁不选谁由厂里说了算,哪有我说话的份!”

“牛不喝水,厂领导还能强按头不成?”

三哥觍着脸解释:“关键是我也没啥合理的理由拒绝去学习啊!那让领导怎么想我!”

叶满堂挤眉弄眼地向小妹求助,叶满枝却只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她有时真的无法理解三嫂的想法。

不懂她为什么放着体面的中学教师不当,非要去当风里来雨里去的投递员。

更不懂她为什么要反对自己的丈夫去苏联留学。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工人家庭,能培养出一个留苏工程师,为祖国做贡献,那是多光荣的事啊!

整个军工大院,恐怕只有三嫂会反对了……

黄黎当然清楚,在这个时代,被公派赴苏留学,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可是,按照书里的发展,叶满堂学成归国后,只短暂风光几年就去了农场,一蹉跎就是十几年。

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他并没能如愿去造汽车,反而全都用来修地球了!

黄黎可不想陪他过那样的日子。

自从她穿成《重生之大作家》的女主,又因为缝纫机的噪音,整整两个月没能写出一篇像样的东西,她就定下了两个目标。

第一,阻止叶满堂留苏。

第二,从老叶家搬出去,远离搅事精,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公派留苏大名单已然公布,叶满堂要么死伤,要么有重大政治或作风问题,否则这趟苏联之行,他必去无疑!

黄黎被这个结论气得头晕。

只凭那兄妹俩短暂的眼神互动,她就能断定,叶满堂留苏这件事,八成与这个惯爱惹事的小姑子脱不开关系。

危机重重的前路,满地鸡毛的生活,让黄黎感到前所未有的恼怒和疲惫,她不禁心烦地想——

【这个搅家精到底什么时候嫁去周厂长家啊?我拳头硬了!】

站在对面的叶满枝,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三嫂脑门上突然出现的那行字,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嗯???”

三哥神色平静,路人的表现也一切如常。

叶满枝犹豫了一阵,觉得那一闪而逝的金色字迹太过无稽,便只当是自己眼花看岔了。

“嫂子,你的心情我还挺理解的。”

“我什么心情?”

“不舍得我三哥呗!你跟三哥结婚还不到一年,不舍得分开很正常呀。”

黄黎眉峰微扬。

这小姑子突然转性了?

叶满枝在家排行老六,是公婆重组家庭后,生下的唯一的孩子。

她出生时,常月娥带进门的大姐、五哥,以及叶守信这边的二姐、三哥和四哥,已经是懂事的大孩子了。

所以,作为联系重组家庭的重要纽带,这个小姑子从小就备受叶家人娇惯宠爱。

无论是根据作者的描述,还是黄黎自己的体会,叶满枝都是个非常自我的人。

对方居然会替她着想,真是活见鬼了!

“嫂子,公派留学多光荣呀!我哥光荣,咱们当家属的也沾光。何况我三哥只去三年就能回来了。”叶满枝为了让对方好受点,不惜自揭伤疤,“你再看看周牧!他这一去就是五年呢,我还不是照样支持他去留学!”

除了各大国营工厂,教育部也会从高中和大学选拔应届毕业生赴苏留学。

叶满枝幼时曾就读于“苏联侨民会”开办的幼稚园,因着有童子功,俄文成绩向来出类拔萃。

选拔消息刚一公布,她就与周牧相约,争取共赴苏联求学,还提前两个月帮他突击练习了口语。

可惜造化弄人,周牧如愿被选中了,而她自己却因体检不合格落选了!

听她提起周牧,黄黎神情微妙地问:“你真放心让周牧一去五年?”

“放心啊,”叶满枝扭捏道,“我才十八,五年以后再结婚也挺好的。”

黄黎淡笑着点点头,心中想的却是——

【那周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留学期间就跟徐映雪暧昧不清,回国以后,更是在叶满枝孕期出轨,整个儿一大渣男!】

【鱼找鱼虾找虾,这仨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就是苦了叶满堂,样貌、性格都不错的大好青年,又是男主角,竟然因为面甜心苦的后妈和搅风搅雨的妹妹,离了三次婚!】

【直到叶满枝因为故意伤人被关进高墙,从此彻底消停,他才得以跟女主复婚,过了几天好日子……】

黄黎的心理活动异常活跃,而叶满枝则被突然出现的一行行小字吓傻了眼,好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

周牧是她的娃娃亲对象,成绩非常优秀,带点少爷脾气,偶有二愣子之举。他能被国家选去留苏,也从侧面说明他经得住多方面的考验。要说他会有作风问题,叶满枝是绝不相信的。

再说,三哥婚姻幸福是她乐见其成的,咋可能盼着他离婚呢,还离了三次!

最重要的是,她连杀鸡都不敢,能故意伤谁啊?

*

叶满枝琢磨了半晚上也没弄清楚,到底是自己眼花,还是三嫂报纸成精,真的在脑门上长了字。

有了前一天的经历,她真有点怵这个嫂子了。

所以,当三哥两口子大清早闹起离婚时,她完全没有掺和的心思,背着书包逃也似的出了门。

时下许多学校实行的是“二部制”。

碍于教室和教师数量有限,学校会让高一和高二的学生,轮流到校上半天课,另外半天则在家自学。

叶满枝这学期的课都被安排在下午。

她先去厂医院检查了视力,确定自己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喜忧参半地前往学校。

快到门口时,林青梅从后面追上来,挽着她的手臂调侃:“今天怎么是你自己来上学的?周牧没跟你一起学俄文啊?”

“省里给留学生安排了俄文预科班,人家有苏联老师了。”

林青梅语带艳羡:“听说到了莫斯科以后,他们能住公寓、看芭蕾,还能天天喝牛奶吃面包……”

“嗯,好像还会发虎皮大衣、西装和皮鞋袜子呢!”

“我数学成绩一般,考不上也算正常。你怎么也这么不争气啊?”林青梅在她白净的脸蛋子上掐了一把,“看你这样也不像营养不良的呀,连隔壁班那个徐映雪都能通过体格检查,你怎么就没通过呢!”

叶满枝与林青梅是一起捉鱼嬉水长大的玩伴,两人在私下聊过的“组织机密”真是海了去了,徐映雪那点事只是小儿科。

叶满枝遂直言不讳道:“我怀疑她以前动不动就请病假休息,其实是为了逃避上课!什么病西施呀,全是装的!”

莫斯科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国家在选拔留学生的时候,不但重视政审和考试成绩,对体格检查也格外严格。

营养不良、贫血、高血压、低血糖等常见的毛病,通通会被画叉。

徐映雪是学校里有名的病美人,她能通过那么严格的体检,只能说明人家身体健康得很,柔弱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林青梅酸溜溜道:“幸好还有个工人阶级出身的刘国庆被选上了,否则这宝贵的留学名额,一个给了副厂长的儿子周牧,一个给了副总工的继女徐映雪,那得多落人口实呀!”

多年的默契让叶满枝很轻易就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选拔结果也许有失公允。

她自己连体检那关都没通过,留学人选轮不到她操心,因此也从不关心人家是如何选上的。

可是思路一旦被打开,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这让她从昨晚就悬着的心,更加浮躁不安,只想尽快跟周牧确认某些猜测。

然而,她这边尚未有所行动,对方却率先跑来质问她了!

预科班最近在培训外国礼仪,周牧穿着笔挺的西装,梳着油头。

见了面就怒气冲冲地问:“是不是你把徐映雪家登记成裁缝店的?这不是损人不利己么!大家都是同学,以后相处起来多尴尬!”

叶满枝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二姐夫徐大军好像是徐映雪的堂哥。

她皱眉说:“徐映雪早就跟着她妈改嫁了,徐家的裁缝店跟她有什么关系?我被徐大军写告状信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替我抱不平呢?”

“那是两码事!你不做衣裳也没什么打紧,但她亲大伯家要是被定性成小业主,很可能会影响她的留学资格!”

选拔留学生时,政治可靠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

叶满枝白他一眼说:“你有没有常识?徐家又没雇佣工人,算什么小业主?就算真的被定性成小业主了,也是她堂哥的错,谁让他偷偷摸摸写我家告状信的?再说这是我们两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牧气呼呼道:“咱俩是定了娃娃亲的!”

叶满枝“哦”了一声,要笑不笑地说:“看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徐映雪才是跟你定亲的那个……”

“我这是为了你好,毕竟你们既是亲戚又是同学,以后还要常来常往的……”周牧语气弱了些,将一直提着的布口袋往前一递,转换口风说,“算了,你家的事我懒得管,这是给你的。”

叶满枝打开口袋,里面躺着一个直径足有30公分的褐色大面包。

“这是友谊商店特供的黑列巴,只卖给持有苏联护照的人,我特意让俄文老师帮忙买的,就当是你帮我练俄文的谢礼!”

叶满枝掰下一小块面包皮嚼了嚼,黑麦的焦香瞬间充斥口腔,可她的心思却并不在这口面包上。

别人的指腹为婚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而她跟周牧则是从小闹到大的欢喜冤家。

次次吵架针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可是,就在刚刚,提到徐映雪跟他的关系时,周牧竟然退缩了……

叶满枝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又掰了一块面包递过去,姿态随意地问:“徐家被登记成裁缝店的事,是徐映雪跟你说的吧?”

“嗯,今天课间聊起来了。”

“你们聊的还挺多,”叶满枝轻嗤,在对方咬面包的时候,冷不丁地问,“那她体检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毫无防备的周牧下意识就想点头,动作到了一半又倏然打住,语气略带警惕,“她体检怎么了?”

“你说呢?消息早就传开了,你还装什么傻?”

叶满枝也不知徐映雪体检怎么了,但她能沉得住气。

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犀利,不笑不说话,气势堪比审讯敌特的红袖箍!

周牧最怕见她这副表情,对峙几分钟后,见她全无退让的意思,试探着问:“你这是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叶满枝高深莫测道:“别管我从哪听说的,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种事我怎么告诉你啊!”周牧目光躲闪,“徐映雪求我别把事情说出去,一旦被人知道她体检造假,她就完蛋了,她当时哭得太可怜……”

“她哭得可怜,你就可以是非不分了?她给你什么好处了!”

叶满枝从前觉得他怜贫惜弱、糍粑心肠,是个很难得的优点。

此时却只觉得这人耳根子软,立场不够坚定!

“她能给我什么好处!我就是有点可怜她,她跟着她妈改嫁,日子过得不容易,我不想把人逼上绝路。”

周牧试图向她寻求认同,可惜叶满枝对此漠不关心,只面如寒霜地逼视他。

他们小时候一起玩打鬼子的游戏,每次都是叶满枝当司令,他当小鬼子。

这种即将开枪突突他的眼神,周牧简直太熟悉了。

不堪压力的他踌躇好半晌,终于嗫嚅道:“我替她保密,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你没通过体检,也没参加后面的考试,哪怕真把她撸下去,上面也不会考虑你的,只会让排名在后的同学补上来。”

叶满枝被他绕糊涂了,心跳陡然快了几拍,很想问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怕打草惊蛇,只好继续瞪着他。

周牧本就心虚,又被她的故弄玄虚糊弄住了,以为她早已全盘知道真相,今天就是想找他算账的!

因此,他说起这件事时,便少了些顾忌,只想先哄对方消消气。

“事情已经这样了,徐映雪那边也在想办法补偿你,其实你家不算吃亏。我已经跟我爸说好了,毕业后就让你去厂工会坐办公室,你哥也能去斯大林汽车厂实习。”

叶满枝如遭雷击,不由睁大眼睛。

她原以为,最恶劣不过是张副总工疏通关系,帮自己的继女混过了体格检查。

没想到她随口一诈,竟能诈出这么大的秘密!

她胸腔鼓噪,不可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徐映雪的那份体检报告其实是我的?”

周牧心里紧张,没留意她问话的不对劲,避重就轻道:“一次性解决了你家的两件大事,不是更实惠吗?”

叶满枝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手指尖都渗着凉意。

徐映雪怎么敢呢?体检过程那么严格,她哪来的底气这么干?

而周牧明明早就知道了真相,却跟对方一起利用欺瞒她!

惊怒交加的情绪涌上来,叶满枝的眼睛很快就红了。

她挥开周牧的手,僵立良久后,强行让大脑重新运转起来。

方才对话中的信息很多,但漏洞也不少。

有几处地方似乎并不符合逻辑。

她狐疑地问:“冒用我体检报告的人是徐映雪吧?为什么要由你家来补偿我?不但给我安排工作,还要安排我哥去苏联实习!”

“谁补偿不都一样嘛……”

“不一样!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当叶满枝听说,周牧的表姑在市立医院体检科工作,体检报告就是由她经手调换的时候,须臾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周家人对她不满意。

更确切地说,是对现在的她不满意了。

这桩婚事是由叶满枝的姥爷和周牧的父亲,在十八年前定下的。

当时她姥爷在苏联人开办的全省唯一一家大型灌肠厂当副厂长,而周牧他爸只是一家汽修作坊的修配组长。

周牧能跟她定亲,属实是高攀了。

所以,在他们小的时候,周家长辈对她特别好,总是叮嘱周牧凡事多让着她。

可是,解放以后,外商纷纷撤资,姥爷的处境每况愈下,而周伯伯却在步步高升。

随着两家地位调转,叶满枝也渐渐感受到了周家长辈对她态度上的转变。

最明显的一次是,周牧的母亲劝她别总去业余国风音乐会排练,声称弹琵琶唱曲是下九流,不适合他们这样的人家。

而叶满枝的姥姥在旧社会曾是评弹艺人,叶家姐妹从小跟着她学琵琶。

这些,柳阿姨早在两家定亲时就清楚。

叶满枝眼眶酸涩,自尊和骄傲却不容许她在此时落泪。

她攥紧冰凉的掌心,平复心神问:“我要是不问,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了?”

“不是……”

周牧懊恼地拍拍脑袋。

刚撞破这件事的时候,他也很震惊。

国家培养一个留学生的投入不菲,如果学生因为健康原因中断学业,损失的就是国家财产。

可是纠结许久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私心里并不想与叶满枝一起去苏联。

叶满枝身上有很多优点,漂亮、手巧、热情烂漫。

可是,他俩自幼相识,这些是最容易被忽视的特质。相处久了,彼此身上的缺点反而会被无限放大。

他眼里的叶满枝,骄纵霸道,肆意嚣张,爱美还嘴馋。

小时候欺负他,长大了使唤他,对他管东管西,指手画脚。

就连一起去苏联留学的主意,都是由她拍板决定的!

周牧觉得,趁机与她分开五年也好。

叶满枝总是生机勃勃、光芒万丈,而他想走出被对方光芒笼罩的地方。

当然,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事情被说破时还是尴尬的。

他摸摸鼻子保证道:“别管我爸妈是怎么想的,反正等我从苏联回来,肯定还会娶你!”

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让叶满枝再也按捺不住脾气,举起那个足有四斤重的黑列巴,就往对方脑门上砸去。

“周牧,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

叶满枝与周牧闹掰的消息,瞒不住叶家人。

当天晚上,常月娥就暗戳戳打听情况了。

“刚才看到周牧在楼下等你,我请他上楼坐坐,他还不敢上来。你俩吵架了?”

“他不是不敢上来,他是怕我把他家的丑事抖出来!”

叶满枝不是吃亏的性子,没等家人询问,就主动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说话时鼻音嗡嗡,肿眼泡里还噙着泪,常月娥一看就知道闺女这回是吃了大亏,受了大委屈了。

她理了理女儿乱糟糟的长发,问:“要是那个徐映雪被刷下去,能让你去苏联不?”

“不能吧。我只参加了学校里的初选考试,省里的考试没参加。”

常月娥严肃颔首,把那两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家这个姑娘,让她做个衣裳,拨个琴,唱个歌,凡是与臭美沾边儿的事,她都特别在行。

至于学习成绩嘛,其实也就那样。

读了十年书,从没考过前三名!

哪怕真的体检合格,让她去省里参加考试,她也未必能考得上。

周家多此一举在体检环节做手脚,多半是早就相中了那个副总工家的徐映雪,想趁机让两个年轻人在留学期间培养感情。

“来芽,之后的事你就别管了,等你爸从二厂回来,一定让他替你找回公道!”

“嗯嗯,到时候把来毛也喊回来。”

来毛是她五哥的小名,因小时候头发稀疏而得名。

叶满枝小名叫来芽,因不长牙而从了五哥的名。

兄妹俩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贵。

“别哭了,一会儿给你开个桃罐头吃。”

桃罐头是叶家的高级病号饭,孩子要是生病或受了委屈,吃个桃罐头就能好个大半。

叶满枝捧着罐头瓶子答应得挺好,可是老叶还要出差半个月才能回来,她这口窝囊气哪能等那么久!

于是,她当晚就坐到了书桌前,一边抽抽搭搭,一边用尽毕生所学,给省教育厅写了一封内容详尽的举报信。

落款署名,叶满枝。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她才不干偷偷摸摸的事,就是要实名举报!

为国选材何等重要,体检造假这种行为一经查实,必然会严惩不贷,杀一儆百!

话虽说得掷地有声,可她毕竟是第一次办这种大事,信件寄出后难免患得患失。

今天怀疑收信地址填错了,明天担心信件被寄丢了,后天又唯恐教育厅对她的举报不重视。

半个月的时间,翘首以盼,度日如年,却始终没等来任何回信。

就在她琢磨是否需要再写一封举报信的时候,省教育厅突然不声不响地来人了!

徐映雪苍白着脸,被两名工作人员带去省医院进行了第二次体检。

以她的身体素质,自然是通不过这种严格检查的。

周牧那位在体检科工作的表姑被暂停工作,配合调查。

徐映雪的公派赴苏资格也很快就被取消了。

令人意外的是,与之一同被取消的,竟然还有她的高中毕业证!

此时从小学到中学的学制是“十年一贯制”,高二就是他们这一届毕业生在校的最后一年。

拍毕业相片这天,叶满枝欢欢喜喜地站在板凳上,准备拍集体照。

扭头与林青梅说话时,却意外瞟见了许久不见的徐映雪。

对方排在隔壁班的队伍里,身形伶仃,面有倦容,正眼神怨毒地望向这边。

叶满枝被那眼神吓得一激灵,很快又输人不输阵地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

林青梅小声透露:“听乙班的学生说,郭校长只给她发了肄业证,她是咱们这一届唯一没拿到毕业证的人,肯定正在气头上呢!”

闻言,叶满枝解气地轻哼一声,定格在毕业照上的笑容都比旁人灿烂三分。

合影完毕,叶满枝从板凳上跳下来,正想与朋友们商量去江边划船的事,却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腕。

周牧带着怒意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叶满枝,你什么意思?你真要跟我退婚?”

“对啊,”叶满枝挣脱钳制,“我姥爷和爸爸不是已经去过你家了吗?”

十几年的情谊,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但周家所为已经触及她的底线。

尽管体检的事,由周牧的表姑一力承担了下来,可真相到底如何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她才十八岁,还没学会戴着面具过日子,无法心无旁骛地与那样一家人共同生活。

更何况,胳膊拧不过大腿。

作为一万五千人大厂的副厂长,周牧他爸手里的权力不容小觑。

说她欺软怕硬也好,审时度势也罢,她父兄还要在厂里工作,不能因为她的这些事,把全家都搭进去。

所以,索性就如了对方的意,退婚吧!

周牧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俩刚落地就有了婚约,即便每次吵架都恨不得与对方一拍两散,却从没想过这一天会真的到来……

见她态度坚决,表情冷淡,周牧既羞恼又不安,口不择言道:“你爸只是个工长,你跟我退婚以后,还能嫁给谁?能找到比我条件更好的吗?就你这个臭脾气,大院里那些流言蜚语你受得了吗?”

叶满枝原本还有些伤怀,闻言不由冷下脸说:“不劳你费心!好歹我还貌美如花呢,下回得找个遇事能维护我的!单凭这一点,随便什么人都比你强!”

周牧做事全然不顾她的感受,不就是认定她除了他别无选择吗!

“好好好!”周牧顾不上围观同学的窃窃私语,气急败坏地威胁,“你要跟我退婚是吧?行!那去厂工会上班的事,你也别想了!”

“不想就不想!”

不蒸馒头争口气,这个婚她退定了!

她对工作的态度一直是随缘的。

周牧想用工作拿捏她,委实找错了方向!

叶满枝不屑轻哼,翘着尾巴,趾高气昂而去。

在同学们陆续去新单位报到的时候,叶满枝并不着急联系单位,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

她家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对十一口人的大家庭来说,确实有些逼仄。

但两个姐姐出嫁了,五哥又搬去了外面,剩下这几口人,挤一挤也能塞得下。

父母带着她侄子住在小屋里,大屋中间砌了一堵墙,东边给了三哥两口子,西边归她使用。

不大的房间里,火炕、桌椅、炕柜一应俱全。

她每天在屋里弹弹琴,陪常月娥买买菜,偶尔去话剧团看看大姐的演出,再抽空探望一下怀孕的二姐。

要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么昏吃闷睡一大天,她真心觉得不用上班也挺好的,这样的日子她能过一辈子!

直到她又又又在三嫂的脑门上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大字——

【叶满枝怎么还不找个班上?依着她又馋又懒的做派,不会是想彻底赖在家里吧?】

【那还不如嫁去周家呢,好歹还能上几年班,生了孩子才逐渐向叶老四看齐,躺平啃老,无事生非的……】

叶满枝:“……”

慌忙咬了口长白糕,给自己压压惊。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她已经渐渐接受了三嫂的与众不同。

她小时候听过不少志怪传说,还被收惊仙姑招过魂儿。以她丰富又浅薄的迷信经验判断,三嫂这种情况八成是被黄大仙或狐狸精之类的精怪缠上了!

不过,对方总说她是搅家精,还批评她又馋又懒,搅风搅雨什么的,叶满枝对此还是有很大意见的!

……

好吧,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她的缘故,家里确实不太消停。

她退了副厂长家的婚事,又没有工作,不少人在背后看她家的笑话,有些没眼色的还会问到叶家人面前来,无端让人不痛快。

而且她发现三嫂换工作以后,似乎在搞什么创作,家里这个环境,的确不利于人家写作。

想到三哥也许会因为自己而离婚三次,叶满枝真是什么掐尖要强的想法都没了。

把铁盒子里的最后一块长白糕吃完,她拍了拍手上的白糖霜,难得生出些上进心,决定尽快找个班上!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叶满枝立即动员全家人帮她留意招工信息。

还特意跑了一趟大姐夫的单位,请姐夫也帮帮忙。

然而,大多数单位在中学毕业前就组织完招工考试了。

零星有几个用人单位,要么离家太远,要么只招男同志,她忙忙碌碌一个多月,却始终没个结果。

“亲家,我这个侄子真是没得挑,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以后的家业还不全是他的!”

叶满枝刚从外面回来,就听到了徐大娘略有些夸张的炫耀。

自从被代办了裁缝店营业证,徐大娘已经单方面与叶家绝交好几个月了,这会儿却坐在她家客厅里口沫横飞 ,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常月娥没听到开门声,冷淡打断滔滔不绝的徐大娘,“我们不打算让孩子太早嫁人,这事你就别再提了。”

“十八不早了!过了这个村,以后可未必能找得到这么好条件的人家!”徐大娘神色倨傲,话里带着明显轻视。

常月娥则态度明确地再次婉拒。

她见过徐大娘的那个侄子,高小毕业,尖嘴猴腮,上头还有五个姐姐。

单独拎出任何一条她都不满意,何况对方把三条都占齐了。

老四媳妇却拉住她,小声劝道:“妈,亲家大娘来帮忙做媒也是好意,要不咱再听大娘说说具体情况?小妹早晚要嫁人,多一个人选也能多一个选择呀!”

沈亮妹这会儿真是巴不得小姑子赶紧嫁人。

叶家最大的两个女儿满金、满玉,以及儿子满堂、满桂,都已经成家了。

她男人叶满桂算是四人里最没本事的。

读书少又没个正经工作,自打一家人搬进楼房以后,他们两口子就凑合在这间小客厅里。

晚上把木板搭在四把椅子上,勉强拼出一张床,白天再把木板拆了,方便其他人在客厅活动。

每天拼床拆床,循环往复,连儿子都不能自己带,日子过得没滋没味。

原本小姑子独占一间房,她虽有嫉妒,却从没说过什么,毕竟小姑子以后要嫁进副厂长家,她还指望对方能帮叶满桂介绍个体面工作。

可这小姑子不知中了什么邪,前阵子非要闹着跟周家退亲。

不但毁了一桩好亲事,还弄丢了她求也求不来的好工作。

事已至此,沈亮妹也不想再忍了,她和男人连房间要如何布置都畅想好了,只等小姑子尽快腾地方嫁人。

这种退了婚的姑娘,其实更好找婆家,条件太好的男人不好找,但次一等的一抓一大把。

就比如面前徐大娘的侄子。

徐大娘见叶家有人声援自己,立即又来了底气,挺直后背,端起了架子。

“亲家,我知道你是咋想的。你家老幺读过书有文化,长得也还行,你们一门心思想给她找个高门大户。她要是没有指腹为婚这档子事,你们家心气高一点,也还说得过去。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呀!她毕竟是退过亲的丫头,放在旧社会那是要被送去庵堂的,现在有人肯来提亲,你们也别太挑了!”

“你还想把我姑娘送到庵堂里去?”

常月娥登时大怒,抄起手边的炕扫帚就要将人撵出去。

犯错的是老周家,不要脸的也是他老周家,结果那个周牧屁事没有,她闺女反而要接受外人的指点和审判!

常月娥越想火气越旺,不顾儿媳妇的劝阻,气恼地将人往外赶。

推推搡搡来到门口时,忽听小闺女声音清脆地问:“大娘,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您怎么还惦记旧社会呢?旧社会有什么好啊,竟然这么招人惦记!”

徐大娘被推得踉跄,扶着门框啐道:“谁惦记旧社会了!你少歪曲我的意思!”

要不是侄儿跑来求她做媒,她才不想让这种伶牙俐齿的丫头进门。

“既然如此,您就多说说新社会该说的话!离婚的夫妻您都见过,我这退了婚的丫头算什么呀!否则您也不会巴巴跑来我家说亲了!”

徐大娘瞧着不靠谱,其实还算有分寸,她是来替侄子说媒的,当然不能真把对方惹毛了。

嘴上厉害几句,出了那口积攒多时的恶气,也就偃旗息鼓了。

“我可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但我说的也是事实吧?我那大侄子人特别好,有正式工作,不嫌你退过婚又没个单位。不过,这事我就不跟你一个姑娘家多说了,还是得我们大人之间商量。”

见她一派胸有成竹,叶满枝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用略带犹疑的口吻问:“大娘,您来我家保媒的事,您家徐小胜知道吗?”

徐大娘神色莫名,“我跟他讲这个做什么?”

“哎——”

叶满枝做作地抬手理了理额发,又扭扭捏捏地把交握的手指扭成麻花……

将她能想到的所有害羞情态通通做了一遍。

这才垂着脑袋,用蜜蜂嗡嗡的声音道:“前阵子徐小胜还说想跟我谈对象呢,不过我没答应。他要是知道您把他表哥介绍给我,那得多伤心啊!”

“……”徐大娘瞪眼说,“怎么可能!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

叶满枝面露尴尬,用眼尾快速睃了她两眼,十分腼腆地说:“哎,这事……哎,您就当我是开玩笑的吧。”

徐大娘:“……”

被她这副作态弄迷糊了。

到底咋回事?

虽然离谱,但她还真不敢心存侥幸。

之前叶满枝能去工商所把裁缝店的营业证办下来,就是徐小胜那吃里扒外的混球帮忙偷的户口本!

想到这里,她彻底没了帮侄子牵线搭桥的心思,随口说了句“小胜肯定是开玩笑的”,便慌里慌张回家找人求证去了。

等人走远,叶满枝对满脸震惊的婆媳二人笑道:“徐小胜确实是随口开玩笑的,嘿嘿,我就是想给徐大娘也找点不痛快!”

常月娥:“……”

以后还是让闺女跟徐小胜远着点吧。

那徐大军和徐小胜可是亲兄弟!

*

常月娥在女儿面前表现如常,可是当天晚上,嘴角就起了三颗大燎泡。

叶守信用手指蘸了香油抹在她的嘴丫子上,劝道:“有二丫头一个就够了,我不可能再嫁一个闺女进徐家那个火坑,你就别操心了。”

“哎,我操心的不是这件事!”常月娥捂着嘴角说,“来芽找工作都找了一个多月了!最近还在到处打听招工单位呢!”

“那有啥,工作慢慢找嘛!她现在毕业了,不用交学费就是赚钱,反正我挺知足的。”

“你啥时候见她这么勤快过!”常月娥长叹一声,“要我说,她这就是被老周家伤了心,跟他家较上劲了!”

这年月的女孩,能有高小或初中文凭就很够用了。

叶来芽不是什么爱学习的孩子,让她早起去上学,比赶牛上工还费劲。

可这丫头从小就鬼精,发现她爸从不让一直上学的大姐和三哥干活后,就一路从小学念到了初中。

初中毕业不想去上班,又接着读了高中。

临近高中毕业,又盘算着去留苏,其实一部分原因也是不想早早进厂工作。

能让这种拈轻怕重的懒丫头奋起上进,想必是被周家那群狗眼看人低的打击到了!

常月娥侧耳听了听吊铺里的动静,确定孙子已经入睡后,小声说:“徐大军他妈不招人待见,但她今天也算给我提了醒。工作一时半刻找不到,要不咱先给闺女找个对象吧,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老幺才退婚不到俩月,年纪又不大,找对象着什么急!”

“怎么不急!我听说周家已经在给周牧物色对象了,那咱家来芽凭啥不再找一个!”

大院里关于他们两家的风言风语,常月娥听了不少,每次听到都能跟人干上一架。

她也因此变成了大院里的新晋泼妇,真是莫名其妙!

叶守信听着媳妇的嘟囔,兀自琢磨许久后,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前几天听基建处的老陈说,组织上要给吴峥嵘介绍对象,要不让咱闺女试试?”

常月娥疑惑问:“吴峥嵘是谁啊?”

“就是咱们六五六的驻厂军代表!军代表室的一把手!”

听到“军代表”三个字,常月娥顿时眼前一亮,好奇地问:“我听咱院儿的人说,新来的军代表是个美男子,比话剧团的许继生还好看,是不是真的?”

军代表是去年从北京调来的,因有美貌传闻,驻厂不到一礼拜就名声大噪。

连她这样的家庭妇女,都被挑起了好奇心。

叶守信“啧”了一声,“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人,好看有啥用!男人最要紧的是有本事,能养家!这吴团长是被总后勤部的领导点将,专门派到咱们厂的。六五六的驻厂军代表可不是靠着好看就能站稳脚跟的,那得有真本事!”

与许多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老粗军官不同,吴峥嵘是投笔从戎的文化人。

以前的驻厂军代表只负责督促军用品工期,在验收单上签字。

如今的军代表却能对产品提出修改意见,改进交付质量。

当初刚来驻厂一个月,他就敢给厂里的半数军用产品挑毛病,因此与总工和技术副厂长的关系非常紧张。若是不济事,早被人排挤回北京去了。

这半年看下来,吴团长在技术上确实非常过硬,听说他亲爷爷就是省大工学院的吴院长。

常月娥听了他的介绍,眼里的光渐渐熄灭,只觉老伴异想天开。

“因着跟周牧的婚事,院儿里人没少在背后嘀咕咱家攀高枝。要是再让来芽去跟驻厂军代表相亲,那攀高枝的名声可就坐实了!”

叶守信不爱听这种话。

他闺女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凭啥不找条件好的!

“当初可是那老周家攀了咱家的高枝!再说,攀高枝怎么了?来芽要是找个样样比周牧差的,他们又该说来芽的对象一个不如一个了!”

大女儿的对象是自己谈的,二女儿的对象是她亲姥姥介绍的。

这回小女儿退了婚,终于有了叶守信的用武之地!

他越看越觉得那吴峥嵘长得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跟他家水灵灵的来芽,真是檀郎谢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比周牧那个毛头小子强百套!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距离两人结婚,就只差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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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 2024-08-30 22:46

    哈哈,看简介不错,有路过看过的,完结了踢我一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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