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3年11月17日，美国国防大学下属的国家战略研究所在国防大学内举办了一场名为“俄乌冲突的教训和影响”的国际会议。参会人员包括美国政府人员、美军人员、以及来自美国、英国、乌克兰和台湾地区的专家，主要探讨了美国及其盟友应从俄乌冲突中汲取的经验教训。会议包括两次全体会议和三次分组讨论，探讨了俄乌战场上的创新与调整及俄乌战争对台海局势可能的启示等议题。会议其中一个专家组站在解放军的角度来看待俄乌冲突，并总结梳理了我军可能借鉴的经验教训。本文节选了会议的部分内容，将对相关内容进行简要介绍。
关键词：俄乌冲突，台海冲突，战争启示，创新
战场上的创新与调整
在本次大会的第二次全体会议上，与会者主要聚焦俄乌冲突期间创新与调整，并探讨了其对冲突的下一阶段和未来战争的影响。参与此次会议的三个专家组成员来自不同领域、技术行业和相关战略界。各专家组发言人指出了俄乌冲突期间各领域和技术行业中出人意料的发展或行之有效的策略，以及其背后的原因。此外，其还讨论了参与冲突的各方在作战调整和学习方面存在的差异，以及这对俄乌冲突的未来和未来战争有何影响。
专家组1
专家组1站在解放军的角度来看待俄乌冲突，并从中提取值得借鉴的经验教训。该专家组发言人指出，俄军至少在战略上成功做到了反介入，没有让其他国家军队直接介入俄乌冲突，而解放军也希望在印太地区冲突中做到这一点。然而，俄军却未能取得解放军局部战争概念中所提到的短暂、猛烈且决定性的成果。其还指出，俄军的战略框架与解放军战略框架有很多相似之处，因此尽管地理位置不同，但俄乌冲突可以为解放军提供许多与战略思想相关的经验教训。
该专家组首先介绍了俄军开始地面行动之前和进行期间的精确打击作战的作用和有效性，随后介绍了冲突期间陆战和海战的不断演变，最后就冲突期间创新的作用发表了看法。
该专家组发言人指出，俄军在进行地面行动的同时还在进行精确打击作战，但其效果却并不理想，而解放军可能会从中汲取经验教训。在解放军的论述中，任何冲突必须由一场“联合火力打击”开始，这一打击行动将摧毁敌方的指挥控制节点和未升空的战机，以此在冲突的初始阶段尽可能多地瘫痪敌军部队。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俄军也一直有类似的观念。发言人称，中俄军事分析人员对美军在20世纪90年代所发动的战争进行了“错误的解读”，因其认为，远程精确打击与情报、监视和侦察（ISR）能力的组合能够在冲突初期瘫痪敌人，这使得冲突初期的“纵深”打击比“近距离”作战更为重要。
发言人认为，解放军还有可能得出一些与作战方式有效性相关的经验教训。首先，对敌方防空系统的压制并非一蹴而就，这一过程可能是逐步且缓慢。在俄乌冲突中，俄空天军无法对乌军移动目标进行打击，并且俄军自己的目标瞄准流程太过死板，缺乏灵活性，这使得乌军的防空系统一直未遭到有效压制。然而，在过去30年以及历史更为悠久的大多数战争中，战区内或多或少都会存在突发性防空威胁。敌方防空系统未被有效压制才是作战常态，而伊拉克防空系统网络的迅速崩溃只是例外。伊拉克的防空网以指挥节点为基础，具有相当僵化的集中式结构，其在战争中的迅速崩溃让众多军事分析人员对防空网络瘫痪的速度有了一种错误的看法。因此，针对联合火力打击的首要教训之一是，有些系统不会被瘫痪，但其所发挥的作用可能将逐步受到限制。
其次，点防御（至少在定义明确的节点周围）在实战中十分有效。乌军一直难以拦截俄军发射的3M14“口径”（Kalibr）巡航导弹，该导弹能够在飞行过程中进行机动，并且可以释放多个能够迷惑防空系统的诱饵。然而，在诸如基辅这样的关键节点附近，乌军拦截该型巡航导弹的成功率却十分高，对于更为复杂的“匕首”高超声速导弹也是如此。因此，为了压制关键地点附近完善的防空反导系统，大规模的导弹齐射还是有必要的。
俄军发射3M14“口径”巡航导弹
这其中还蕴含着两点更深层次的启示。第一，空袭和导弹袭击可能需要持续较长时间，并且应在地面行动之前进行，而不应与地面行动同时进行以幻想纵深作战效果和近距离作战效果能够同时实现。在俄乌冲突过程中，俄军在地面推进的过程中对乌克兰纵深地区进行打击，其企图同时实现纵深作战效果和近距离作战效果，但是实际的作战效果却差强人意。第二，如此大规模的精确打击作战很难做到出其不意。解放军提出的联合火力打击具有规模庞大、目标复杂等特点，需要进行大范围的装备调度，这使得其几乎不可能做到出其不意，但这又是解放军提出的“信息化”条件下局部战争思想的关键。
随着对抗双方逐渐了解对方的战术、技术和作战流程，使用精确打击能力的速度往往会因对方的干扰而减慢。在俄乌冲突中，一场精确打击之战已经打响，双方在作战中都使用了强大的电子战能力。因此，随着冲突的持续，俄乌两军都不得不采用完善的作战框架以有效使用精确打击能力。这在冲突初期是不存在的。
发言人表示，除了精确打击作战的作用和有效性之外，解放军还可能从俄乌冲突的海战过程汲取经验教训。其总结了解放军与海战相关的三个主要任务：联合火力作战、登岛作战和海上封锁，并重点介绍了有关后两项任务的看法和教训。
在谈到俄乌两军在黑海的冲突时，该专家组发言人指出，俄乌双方都难以瞄准敌方的近海装备（甚至是移动装备），而岸基装备可能更易于打击。例如，俄军直到冲突后期才击沉乌军最后一艘战舰“尤里·奥列菲连科”号，而且还是在该舰靠港时才将其击沉。瞄准敌方的岸基设施可能更为合理，并且俄乌两军都装备有多种能够实现这一目标的能力，其中某些能力的成本还十分低廉。例如，乌军使用无人水面艇攻击了塞瓦斯托波尔附近的俄军船只和港口。
发言人指出，相比能够在海上机动的船只，岸基设施可能面临更大的威胁。即使舰艇在岸基基础设施之外部署并能够生存，但如果支持舰艇的基础设施本身就受到威胁，舰艇的作战行动速度也会受到影响。例如，在俄乌冲突中，俄军黑海舰队在受到精确打击威胁下，被迫到远离其母港塞瓦斯托波尔的海域以展开行动。这也提出了一个问题：当垂直发射系统（VLS）重新装弹等后勤保障工作无法进行时，如何在海上保持作战节奏？当专用舰艇无法得到支持时，海军部队可能需要备用的解决方案（如在非专用舰艇上装载集装箱式导弹）以维持必要的作战节奏。
此外，在大多数海战理论中，先发制人的一方往往会取得胜利，而保持早期态势感知的一方会获得早期优势，这种优势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扩大。然而，敌方也可能会使用各种复杂的陆基装备（如海防巡航导弹）以及其他相对廉价的海上封锁手段（如水雷和无装甲水面舰艇）使海岸的封闭区域不具备作战条件，这时上述理论就不那么正确了。俄军在冲突初期的制海权从未带来预期的优势，事实上，在冲突过程中，其制海权还一直在遭到削弱。例如，在“莫斯科”号巡洋舰被击沉之前（2022年4月），俄军在黑海北部拥有几乎绝对的制海权，但是在俄军第810海军步兵旅的侦察人员乘坐的船只被摧毁后，俄军放弃了在米科廖夫附近进行两栖登陆作战的计划。俄军认为乌军的水雷和海岸炮具有极高的危险性，而当时正值俄军制海权的鼎盛时期。因此，一个重要的教训可能是，即使夺取了制海权，海军部队也可能愈发难以在登陆作战中发挥制海权的作用。
另一个能从俄乌冲突中的蛇岛之战汲取的经验教训是，夺取一个敌军前哨基地是可能的，但维持对其的控制可能十分困难。尽管俄军的“莫斯科”号巡洋舰在俄乌冲突中被击沉了，但战舰还是能够抵御包括岸防巡航导弹在内的多种威胁。然而，部队和前哨基地的维持可能比战舰的海上作战要困难得多。在蛇岛之战中，乌军能够对俄军海上后勤进行有效打击，这使得俄军在蛇岛上站不住脚，即便蛇岛在俄军的持续炮火范围内也无济于事。因此，对于登岛作战来说，拥有夺取某一岛屿的能力并不意味着就能够守住该岛。为了守住岛屿，部队可能需要一定程度的防御装备和作战人员，这就相当于向某一地区调集了一支相当庞大的军队。这使得登岛作战很难像对越自卫反击战那样时间短、进展快且规模可控。
俄乌两军反复争夺的蛇岛
发言人认为，对解放军来说，俄军对乌克兰海岸的封锁也极具参考价值。俄军用水雷维持对乌克兰海岸的封锁，并使用导弹摧毁了其上游的生产基地。俄军失去对黑海北部的控制后，其依然能够维持对乌克兰海岸的封锁。目前能有效突破大国封锁的方法并不多。在两伊战争中，美国曾使用军舰为商船护航以突破封锁，但是这种方法可能会使大国封锁的情况更加严峻。突破封锁的能力取决于私营实体，如航运公司。两伊战争期间，当航运公司看到美军船只在波斯湾护航时，他们认为这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安全，便大胆在封锁区域航行。但在当前情况下，事实并非如此。撇开在黑海行动的实际情况不谈，如果西方海军舰艇与俄罗斯海军舰艇并肩行动，或者在未来与中国海军舰艇并肩行动，这不会为航运安全带来保障；相反，这将被视为额外的危机，会加剧这些大国之间的战争风险。因此，在大国竞争的背景下，突破封锁的驱动因素变得更加复杂。
俄乌冲突的陆战领域也为解放军提供了一些可供参考的经验教训。俄军的装甲部队并未将所有的义务兵换成合同兵，因此其依赖营级战术群来维持适当的战备状态，但这一战术群架构却并不成功。营级战术群之所以能够确保部队的较高战备状态，是因为其将部队的实际作战单位变成了较低级别的营级单位，而每个旅都能在战时短时间内组建几个此类单位。在俄乌冲突中，这一营级战术群结构使得俄军指挥员所拥有的能力过多，超过了其自身的控制范围，也超过了营级作战人员的容量。解放军可能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其陆军和海军陆战队的合成装甲营也采用了类似的结构，以此绕过义务兵占比过高所带来的问题。
最后，该专家组发言人谈到了俄乌两军在冲突中的创新、创新过程中所遇到的难题及其带来的启示：
首先，俄军企图通过其指挥结构以实现必要程度的协调和作战灵活性，但这两者可能难以同时实现。在俄军所采用的指挥体系中，陆军起主导作用，其他军种应为其优先事项让步。这一点在俄军的精确打击作战中尤为明显，俄军的此类打击目标显然都是由陆军领导的军区指挥部选定的。因此，俄军的决策（军区司令部一级）相对僵化，特别是在目标选定方面，这使得其作战规划在面对不断变化的动态情况时缺乏灵活性。俄军的导弹往往在乌军目标转移一天后才对其原来所在位置进行打击。换句话说，俄军所建立的协调机制最终使其决策缺乏灵活性，而这也是解放军可能会面临的一个问题。
其次，俄乌两军还在装备补充方面运用了部分创新机制。商业现成能力的使用十分重要，特别是社会和军队在冲突中快速消耗一级系统之时。军队在经历了一场战争之后将焕然一新。此外，国内生产也十分重要，在俄乌冲突过程中两国都充分利用了其国内生产。
最后，更广泛的国家动员能力也十分重要。乌军之所以拥有如此高的创新能力，是因为乌克兰实施的军事动员使其军队招募到了许多平时无法招募的人才。
专家组2
专家组2聚焦俄乌冲突的空中作战。该专家组发言人介绍了冲突中空战的情况发展以及乌军实现令人惊讶的成功空中拒止的原因，并总结了几条能够对未来冲突产生影响且与空战变革相关的经验教训。首先，发言人介绍了乌军成功的空中拒止战略，并指出，空战的攻守平衡发生了变化，现在天秤已经向防守方倾斜。其次，她还提到了空战所需的技术类型以及两军的“无人化”空军发展措施。最后，发言人还介绍了“低成本大规模”系统在空战中的重要性。
首先，该专家组发言人谈到了乌军的空中拒止战略，并指出俄乌冲突中最神奇的事当属俄空天军无法夺取空中优势。在冲突爆发前，俄空天军规模是乌空军的10倍，并且俄空天军装备也比乌空军先进很多。俄罗斯总统普京投资了大量资金以支持俄空天军的现代化工作，并且将该军种视为其国家地位的象征。虽然俄乌空中实力存在着巨大差距，但俄空天军并未夺取空中优势。俄空天军的无能可能是造成这一作战失利的原因之一，特别是其无法进行复杂的空中作战行动。但发言人认为，俄空天军无法夺取空中优势还有其他原因。有证据表明，俄空天军无法夺取空中优势还与乌军的战略选择有关。发言人从结构、技术和理论三个方面解释了为什么乌军能够如此成功地使用这种空中拒止战略。
第一，从结构上来看，陆基防空部队具有结构上的优势。这些防空部队所面临的军事问题比较简单，而且他们是在更有利于掩护和隐蔽的地形上作战。这些部队只需应对空中威胁，而敌军飞机则必须应对更复杂的空对空和地对空威胁。此外，飞机在天空中飞行时大多缺少环境的掩护和遮蔽，因此与可以利用地形掩护和机动的地面防空人员相比，在空中飞行的飞机更容易被发现。
第二，乌军拒止战略的成功还有部分技术原因。成本的下降和技术的进步使得防空系统的能力不断提高，这使得此类系统具备高度机动性，能够更为密集地部署，而且比许多隐身飞机成本更低。乌军很好地利用了机动和分散战术，维持了一只持续存在的“现存部队”。这些部队能够躲过试图识别和摧毁其防空发射器的敌方导弹齐射，并且能够很好得完成发射器的机动工作。发言人指出，并非只有俄军面临此类问题，即使是美国在建立空中优势时也曾遇到过相同的挑战。除了机动性方面的挑战之外，防空网络也越来越密集，武器系统的种类和数量也越来越多。在俄乌冲突中，乌军对不同系统的进行了组合使用。例如，乌军部署了多种中程和远程地对空导弹（SAM）、便携式防空系统（MANPADS）、无人机和巡飞弹，所有这些装备都使得战区空域更加拥挤，争夺更加激烈。此外，由于其中许多系统比传统有人驾驶飞机造价更低、建造更快，这意味着防空部队也可以承受更大规模的损失。
乌克兰士兵正在使用便携式防空系统
第三，乌军的成功空中拒止还与其作战条令息息相关。当前大规模防御性武器的使用为空中力量战略开辟了新的可能性，并为基于所谓“体量防御”（volumetric defense）的空中拒止战略提供了基础，而此概念又与“纵深防御”（defense in depth）概念密切相关。
根据乌军在防空方面取得的战果，发言人总结出了以下几条重要经验。首先，现阶段的空战天秤正在向防御方倾斜。她认为，美国可以从中吸取经验教训以更好地应对未来挑战。中国和俄罗斯都可能需要空中优势来迅速实现其军事目标，而且他们不愿在此过程中付出较大的代价。美军可以针对这一点采取相应的措施以阻止对手达到其目的，并同时增强自身的威慑力。
此外，空战对冲突的进程至关重要，并且涉及到大量的战场调度工作。发言人认为，乌军成功阻止了俄军夺取空中优势，并使得对空域的争夺能够继续进行下去，而这正是俄乌冲突仍未分出胜负的重要原因。她还指出，进攻和防御并非是循环往复的。相反，大部分的战争过程都是由长时间的防御停滞与零星的短时间进攻性战场优势组合而成。
第三，“无人化”空军的重要性正在显现。这是在空战已演变为相互拒止的消耗战的背景下发生的。俄空天军飞机被迫在乌克兰领空之外进行作战，对乌克兰目标的打击也只能依靠其精确度较低的防区外打击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战斗日益成为无人机之间的较量。这使得各类无人系统和各类无人机（军用级和商用）以及大量导弹和防空系统变得十分重要。
最后，发言人认为，武器装备正逐渐向低成本和大规模的方向发展。俄乌冲突已演变成一场消耗战。对这场战争来说，数量，尤其是低成本系统的数量至关重要。西方国家的空军看似可以轻易夺取空中优势，因此这些国家普遍对防空系统的投资不足。美军现在也缺乏具备高机动性的防空系统。防空系统大多精密而强大，但机动起来需要很长时间。发言人指出，依赖数量较少的精密系统可能会带来许多问题。在面临是否要将这些系统置于危险境地或将其部署在后方的问题时，部队可能要进行权衡。虽然这些装备在后方部署时更安全，但其可能很难发挥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