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唐哥,还是2003年,那时候我大学毕业来到广东,进了这家公司。而唐哥,就是当时负责招聘的人事经理。
或许因为我是那次招聘的唯一一个本科生,唐哥对我颇有点另眼相看之意,甚至在面试完成后和我聊了一阵。
我这才知道,唐哥是66年出生的人,还是80年代末期的本科生。
后来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公司发展,也就和唐哥结下了不解之缘,尽管我们身份悬殊,但在工作之余,却成了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唐哥是广东人,广东人的习惯不喜欢把朋友叫到家里聚会。所以,我们的交往,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茶馆或者餐馆。
下班后泡一壶茶,两人天南海北地聊着,不说煮酒论英雄,我确实受益匪浅。
经过几年的拼搏,也少不了唐哥某些程度上的照拂,我在公司有了一定的地位。但唐哥的发展更好,到15年时,已经成了公司的副总。
作为外企,外籍总经理除了掌控公司的发展方向之外,公司的生产几乎就是摊手掌柜。
也就意味着,唐哥几乎就是公司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唐哥成了副总之后,我和他的关系似乎有点改变,更多都是在我身上,想尽量和他保持点距离。
作为朋友,我这个当下属的,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增加唐哥在实际管理中的麻烦。
唐哥对此应该是很满意的,在日常的工作中,对我的“挑刺”应该是最少的。
久而久之,同事们在遇到一些不大好解释的问题时,总会尽可能让我出面去和他解释一下。
并不是我希望他买我的面子突破原则,而是我们能够更少顾忌地说一些话。我的解释,既能避免那些同事少受一些责难,同时也避免了唐哥被人诟病为“独断专行”。
有了微信的年代,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公司所有的同事都用上了微信,公司也组建了工作群,大家有事没事就喜欢发朋友圈。
唐哥年龄稍微大点,对微信并不是很热忱,最开始因为工作需要,还是我给他安装的微信。而他也仅仅是在工作群里发一些通知信息,或者回应一下同事们的请示。
那些年里,我的职位也有了提升,但唐哥已经到了升无可升的程度,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开始慢慢缩小。
再加上十几年的同事关系,还有那份看上去有点不平衡的朋友之情,我和他的交流也就比其他同事多一些。
唐哥有过两次婚姻,第一次婚姻比较尴尬,还是他的高中同学,对方未能考上大学,但唐哥参加工作后,但还是第一时间和对方结婚了。
可婚后的柴米油盐琐事,再加上刚好遇上剧烈的社会变迁,看着身边突然冒出来很多暴富的人,唐哥的妻子就有点不平衡了。
于是,他们的婚姻从最初的爱情,很快就走到了争吵,然后就分手了。幸好还没有孩子,那段婚姻的结束也就很快。
也就是那段婚姻的刺激,唐哥才离开小县城的国营企业来到珠三角,最终进了这家外企,也才成就他的人生。
到了这个新的城市,唐哥再次结了婚,对方是个漂亮的女白领。婚后第二年就给唐哥生下一个女儿。夫妻俩的收入都不低,很快就在这个城市安家。
再后来一些年,女儿慢慢长大,唐哥的妻子就辞职回家当起了专职太太。此时唐哥的职业已经到了一个高度,薪资收入和年底分红足够支撑起家人过上优渥的生活。
女儿慢慢长大,唐哥的性情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开始对新事物更多了一些关注。在陪伴女儿成长的过程里,他的朋友圈几乎都是他们夫妻陪着女儿的镜头。
再后来,唐哥的女儿上高中再上大学,此时的他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他自己也经常和我们说,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女儿打下一个更扎实的基础。
于是,前后五六年里吧,唐哥在附近几个城市疯狂置业,甚至还不惜重金在女儿上大学的城市买了房。粗略估算一下,他名下的房产就有五六处了。
我和唐哥先聊的时候,也会对他此举表示不理解,他却无所谓地解释:钱留在手里就会所缩水,趁自己还在工作,给女儿留点不动产算了。
女儿去外地上大学了,家里就只有唐哥夫妻俩。唐哥的妻子已经十几年没有上过班,一直在家里当专职太太,以前还要照顾孩子,如今女儿也上大学了,也就有了更多时间为自己生活。
于是,只要有点假期,唐哥就会和妻子到处去旅游,每到一处,朋友圈里全是他们夫妻俩的生活照。
那几年里,唐哥的朋友圈一直是对所有人开放的,他也不知道设置什么屏蔽或者几天可见。
于是,同事们也就都知道,他有一个漂亮的妻子,还有一个成绩优秀的女儿,更有一个在别人眼里近乎完美而幸福的家庭。
我在和他聊天时,会偶尔提醒一下他,朋友圈的信息,是大家都能看到的,您何必把自己的生活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呢?
但唐哥对此有不同看法,还说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的家庭观念并不稳妥。自己的幸福家庭,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大家都知道,家庭幸福和事业成功,其实也并不冲突,或许还能起到一种言传身教的意义。
我无言反驳。于是,唐哥的朋友圈,几乎就是家庭幸福、夫妻恩爱的代名词,这个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他被提拔为公司副总,真的成了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更主要是他女儿直言不讳,说总得给家人留点隐私。
他才在女儿的操作下,把朋友圈设置了一些权限,至少对公司同事来说,那些关系不怎么密切的人,之后就无法看到了。
但作为他现实和网络中的铁杆,我当然是永远的观众。甚至有几次在和他们夫妻聚会时,我也开玩笑和他妻子说:
嫂子,您和唐哥这么些年的婚姻,看着你们如今这么幸福,也有过不满意的地方吗?
唐哥的妻子并没有逃避这个话题,而是很平淡地告诉我:
自己和老唐一起走过二十多年了,早些年条件一般,也没有过什么争执。后
来条件更好了,也就更不会有什么不满的。就婚姻来说,伴侣能够忠于家庭忠于感情,就是一个女儿最大的幸福。
看得出来,她在说这番话时,眼睛的视线一直在唐哥身上,眼睛里流淌的是满满的温情。
我很羡慕唐哥的婚姻。不是么,任何一个男人,事业有成,家庭幸福,还有一个深爱自己的妻子,更有一个令人骄傲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或许是唐哥的人生太过幸福,才招来上天的嫉妒。
时间来到2023年的11月,此时的唐哥已经57岁。这两年来,唐哥已经在公司开始培养“接班人”了,开始有意无意地让部下去锻炼。
用他自己的话说,再过两三年,自己就要退休了。自己在公司工作了二十多年,虽然也是打工人,却也有了深厚的感情,总得为公司的未来做点铺垫。
但一直身体很好的他还是出事了。一个周末,突然就在家里觉得胸闷出冷汗,一开始还以为感冒了,直到三四个小时候后实在撑不住了,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唐哥这一去就没有再出来,确诊是心肌梗塞,当即就送进了ICU。因为在家里撑了几个小时耽搁了最佳抢救时间,并发了大面积的心肌坏死。
我是晚上才接到消息的,立即赶到医院,在门口见到了他妻子和女儿,母女俩哭得成了泪人。
但即使到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唐哥会这么 一睡不起。
在医院撑了整整十天,唐哥还是走了,从进医院到离开,他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唐哥的后事在殡仪馆举行,公司中层以上同事几乎全部到场,唐哥的妻女全身孝服,哭得昏天黑地。我一个中年男人,竟然也凄然泪下。
不管怎么说,唐哥就这么消失在所有人的生活中,不管他生前多么风光多么重要,双眼一闭,从此以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也就是唐哥的离去,让我突然对“旦夕祸福”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唐哥的丧事结束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同事间似乎都在刻意避免去提及他。甚至到现在,他去世已经满一年了,他的办公室依旧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连门都只是虚掩着。
但今年的六月份,我突然接到一个很令人振动的消息:唐哥的妻子再婚了。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我、在我们所有人的脑海里,唐哥夫妻就是恩爱的代表,唐哥去世才半年多点,他妻子怎么就会在这个时候再婚呢?
唐哥的妻子原本在我的微信好友里,但我一直没有看到她的朋友圈更新。自从唐哥去世后,我一直避免再见到她的妻女,所以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这个消息。
等我有目的地翻看了一下她的朋友圈时,才确定这个传言不假。
一张在海边的照片,照片里,唐哥的妻子站在一个男人身边伸手挽着对方的胳膊,脸稍微仰起,眼睛看着男人的脸庞……
我没有说话,当然也不需要我说什么。只是心里无限唏嘘,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只是不知道,如果唐哥真的在天有灵,看到妻子半年后就琵琶别抱,会有什么样的感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