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良善》
爹娘亡故后,我和夫君过得很清苦。
夫君良善,为了替被拐的女子写状纸而含冤下狱。
我去官府大门击鼓鸣冤。
却出现一老妇人和男子自称我的祖母和舅舅,他们还强迫我与我夫君和离。
他们说:「你的夫君曾是个小倌,如何配得上你国公府小姐的身份?」
我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插在桌上,平静道:「就凭我喜欢。」
1
国公夫人找上我时,我正因秦勉被人诬陷偷盗在官府大门击鼓鸣冤。
一群官府模样的人窜出来,说有人要见我。
不一会,我便被带到了国公府老夫人和一个男子面前。
我的家被人翻箱倒柜地找过,老夫人拿着我娘生前给我的玉佩,仔细端详我的脸,止不住地喃喃道:「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激动过后,老夫人终于问道:「你的娘亲现在何处?」
「我娘三年前就没了。」
此言一出,老夫人的神情一变,颤声道:「怎么会没了呢?」
我低声道:「积劳成疾,被累死的。」
2
我爹是镖头,我娘一共为他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
我娘九岁被拐,十五岁我爹从人牙子手中将我娘救下来时,我娘已经瘸了条腿。
那腿是我娘十岁那年试图逃跑被人打折的。
后来我娘便一直跟在我爹身边走南闯北。
再后来,我娘和我爹成了亲,有了我,又有了妹妹。
日子虽然奔波,我爹对我娘很好,我们一家也算过得不错。
直到我爹押镖时遇到山洪。
一行镖师没一个人活下来,我娘悲痛欲绝下,强撑着精神开了个豆腐摊。
娘少了条腿,每天起早贪黑地磨豆子,没两年就病倒了。
老夫人眼含泪花道:「那怎么不见你的妹妹?」
我说:「也死了,妹妹有心疾,没钱吃药病死的。」
我那时就守在妹妹面前,她的小手紧紧握着我,说爹和娘来接她了。
也好,爹娘放不下妹妹,不让她一个人走得太过孤单。
我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说得十分仔细。
说时,我的眼睛止不住地看向老夫人身旁的男子。
那男子约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他周身沉稳,面容冷峻。
倒不像我娘与我所说的是个潇洒不羁的性子。
我说完后,气氛沉重,在场的众人久久未语。
过了好一会儿,老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平复心情道:「好孩子,我是你的祖母,这是你娘亲的哥哥,也是你的舅舅。
「我们既然找到了你,以后你就是国公府的小姐,定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我从娘亲口中听过这个舅舅的名字。
徐廷舟。
这个曾被娘亲含在嘴里怀念过、怨恨过的名字。
虽是我娘临终前的只言片语,我却知道,我娘是恨着这个舅舅的。
毕竟,当初要不是徐廷舟贪玩,私自将我娘丢在了大街上,她也不可能被人牙子拐了去。
话毕,国公夫人就让我随她一起回京。
我挥开国公夫人的手,连忙道:「不行,我的夫君还没救出来呢。」
国公夫人震惊道:「你嫁人了?」
我点了点头,与国公夫人说了秦勉入牢的前因后果。
老夫人与徐廷舟斟酌了一番,与我商量道:「你且先留在家中,你夫君的事我们会处理好。」
我敛下神色,朝他们疏离地道谢:「如此,便多谢了。」
3
不过半日的功夫,徐廷舟便让知县将秦勉放了出来。
老夫人陪我在家中等消息。
只不过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只能止不住地往门口张望。
徐廷舟进门时脸色不大好,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又将国公夫人叫去门外交谈着什么。
不一会儿,国公夫人进门强硬道:「善宁,你现在就随我回京城,我会为你另择一门好亲事。」
我站起身不解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徐廷舟皱眉:「你可知道,你这夫君曾是个小倌?」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我心中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我知道,可那是以前的事了。」
秦勉五岁便与我娘相识。
当初我娘被卖进青楼,伺候的正是秦勉的娘亲。
秦母是个好人,如若不是秦母在我娘生病时叫来大夫悉心照顾。
我娘又如何能有命碰见我爹?
我娘从青楼出逃时的盘缠也是秦勉的娘亲给的。
秦勉虽在青楼长大,十四岁成为小倌,可他是清倌,不过是替人奏乐抚琴的。
后来我九岁那年,我爹让镖局中的人去青楼将秦母一生的积蓄拿了出来。
那是秦母为秦勉凑的赎身银子,我娘将十五岁的秦勉赎出来后,他便一直跟我们一起生活。
我与秦勉相处了八年,其中的种种滋味,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老夫人见我油盐不进,声音哽咽道:「难道你要为了这个不清不白的男人,伤了真正护着你的人的心?」
我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只觉着有些厌烦。
秦勉护了我与娘亲和妹妹这么多年,怎么到他们嘴里倒成了不清不白了?
徐廷舟说:「你是梨初的亲生女儿,我们怎么可能看着你与这种人在一起?我会给他一笔银子与你和离,现在你就随我们回京。」
我刚想反驳,徐廷舟一个犀利的眼神就射了过来:「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我是你的舅舅,我有权替你娘决定你的婚事。」
4
我与老夫人还是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他们用秦勉的安危逼迫我同他们回京。
到国公府大门时,老夫人拉着我的手,同我说已经给我物色了一门亲事。
我看似在听,脑子里却在想秦勉要是没了我,会不会好好吃饭。
秦勉为了撑起我们这个家,常年在码头干着苦力活。
他那双写字的手,为了给娘和妹妹挣吃药的钱,早已经粗糙不堪。
而我在家中操持着豆腐摊,也只能闲暇时候绣点东西补贴家用。
他在外劳作,有不少人调侃着他的过往。
他在外面受的委屈丝毫不说,他只问我,娘亲和妹妹的药吃到几副了,需不需要他再买些回来。
国公夫人见我一如既往地缄默,轻叹道:「善宁,你回了家就知道我们是为你好了。」
老夫人话音未落,大堂正门就出现一抹俏丽的身影:「祖母!爹爹!你们终于回来了!」
少女由远及近,到我跟前时我才发现她的脸上盛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祖母!你们怎么能将我的亲事让给表姐呢!」此话一出,我便知道了她是谁。
徐廷舟的女儿,我的表妹徐锦夏。
「锦夏,不准没大没小的,你表姐在外吃了这么多苦,不就是一桩婚事,以后祖母会给你物色更好的。」
徐锦夏不甘心地拉着徐廷舟撒娇道:「爹爹,就算我肯将廷之哥哥让给表姐,可廷之哥哥又怎么会接受嫁过小倌的表姐呢?」
「徐锦夏!闭嘴!」徐廷舟的脸色异常严肃。
「我告诉你你表姐的这些事,是要你学会以后有什么事都得让着你表姐,不是为了让你胡乱说出口的。」
徐廷舟兴许没怎么凶过徐锦夏,徐锦夏的嘴一瘪,眼泪珠子竟止不住掉了下来,她委屈地大叫道:「明明是姑姑自己跑丢的!爹爹你干嘛这么护着姑姑的女儿,你又不欠她们母女俩的!」
徐锦夏的话让我愣在原地。
我震惊地望着徐廷舟,却发现他有些狼狈地别开眼,不敢看我。
5
老夫人和徐廷舟给我物色的未来夫婿是荣亲侯府的世子时廷之。
我的祖父在战场上为救时廷之的祖父而死。
所以老夫人和徐廷舟知道,只要我是国公府的嫡亲小姐,不论我以前做过什么。
只要老夫人开口,荣亲侯府定不会薄待我,这是他们能为我想到的最好的归宿。
他们动作很快,我不过到京半月的时间。
他们便以我生辰的理由将时廷之也请了过来。
我与时廷之相见时,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丝惊讶。
国公府后院,亭台水榭,时廷之听到我的身世静默了许久。
好一阵他才关心道:「那你夫君现在何处?」
我忧愁道:「他给了我一纸和离书,我就再没他的消息,我入京后往清平县寄了十几封书信,一封回信也没收到。」
时廷之望着水中的涟漪沉思了一会:「你放心,待我查到后会告知你的。」
我朝他谢道:「好,不过老夫人那里……」
时廷之笑道:「放心,在找到你夫君前,我不会声张的,就让老夫人认为我们这样相处吧。」
时廷之与我解释,他对徐锦夏本也无意,原想着今年年关一过便去参军,推了这婚事。
「现在既然你来了京城,权当我感谢当年季镖头的救命之恩。」
6
我与时廷之是旧识,当初我爹走官道运镖,恰逢时廷之一行人被土匪所劫。
那时的时廷之也不过十岁的年纪,我爹见他们一行人害怕的样子,花了两个月的时间顺道将人护送到了云城。
我们说到近几年大家的境况,皆唏嘘不已。
又寒暄了几句后,我们见宴席的时间快到了,便一同回到席面上落座。
众人见我们相处得不错,满意地相互点着头。
只有徐锦夏,她一脸不忿地望着我,突然她朝我勾了勾嘴角,朗声道:「各位,为了恭贺表姐的生辰,我特意请了一位琴艺了得的琴师为表姐弹奏一曲。」
徐锦夏的表情越发不对,我顿感不安。
突然,一个清瘦熟悉的身影抱着琴步履艰难地来到宴席中间。
藏在袖中的双手渐渐握紧,随即我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秦勉显然已经被人为难了一番。
他俊美的脸庞挂着两道刺眼的血痕。
他的脸色惨白,嘴角还破着皮。
徐锦夏竟然、竟然还让他身着明显是小倌才会穿的窄袖紧身的青衫!
我的胸中一团惊怒!
时廷之看到我焦急愤怒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立马反应过来,在我还未开口前淡淡道:「善宁不喜琴音,让人先下去吧。」
徐锦夏原本幸灾乐祸的神情染上一丝嫉妒,她制止道:「这是我的一份心意,表姐不会不领妹妹的情吧?」
徐锦夏的嘴角挂着一抹恶劣的笑。
我定定望着她,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徐锦夏。
随即,我在所有人不解与震惊的目光中,将袖中的匕首一把插进徐锦夏的肩头。
一时之间,偌大的宴席,只有匕首刺破衣裳和皮开肉绽的声音。
在徐锦夏回神的那一秒,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长空。
接着是桌子被踢翻的声音,还有老夫人和徐廷舟慌张的惊呼声:「快去叫大夫!」
「快去啊!」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早已没有人再虚伪地装出在乎我感受的样子。
不知何时,秦勉拥住我的手在微抖,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我的发间。
我听见秦勉一遍一遍地轻声安抚着我:「善宁,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我终于是忍不住,眼泪倾泻而下,在秦勉的怀中小声呜咽着。
我的秦勉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羞辱?
7
我曾因为好奇问过我爹,他在家这么温柔,为什么外面的人都说他是个活阎王。
我爹说,走镖的人就是要恶名在外,别人才会怕你,敬你。
我爹耍着长刀,他曾用这把长刀将土匪的头颅砍下。
他说:「用言语是伤不了一个人的,要让一个人真的怕你,就要让他知道,你拼得了命。
「当别人认为你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时,他们惹你之前就会先考虑后果了。」
对于徐锦夏这种说话娇气张扬,一看就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珍宝,我觉着只有用我爹的这种方式才能与她对话。
当所有宾客都走后,徐廷舟终于来收拾这一地狼藉。
徐锦夏早已没了见我的那副气盛的模样,她的肩膀被缠上厚厚的纱布。
她神情瑟缩地躲在徐廷舟的身后。
徐廷舟见我一副神情淡漠的模样,冷声道:「善宁,你难道没有想说的吗?」
我直视着徐廷舟的眼睛:「当然有,下一次,谁再敢侮辱我夫君。
「我就把这匕首插进那个人的心脏。」
「爹爹!她简直是个疯子!」徐锦夏抓着徐廷舟的袖子,丝毫不敢放开。
就连老夫人也痛心疾首道:「善宁,纵然锦夏骄纵鲁莽了些,可她心思单纯,也不过是想泄泄气,你既然占了这门好亲事,何故又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倌伤了锦夏?」
我将手中的匕首擦干净,认真道:「我的夫君不是小倌,这门亲事也是你们为了减轻对我娘的愧疚硬塞给我的。
「如果你们认为我心思歹毒,我现在就可以出府。」
徐廷舟拦住我:「你这又是说的什么气话!」
这些个富贵人家,只要不是自己想听的,一律当别人的话是气话。
我静静地站在那,朝我身前的徐廷舟问道:「徐大人,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喝花酒时,是怎么将我娘丢在街上的吗?」
此言一出,徐廷舟神情骤然僵住。
我不再理会众人惊疑不定的脸庞,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方才秦勉伤势过重,晕了过去。
好在时廷之帮我叫了大夫照看秦勉。
8
京城一处院落内。
时廷之替我请的大夫正在为秦勉诊脉。
时廷之几番欲言又止,才委婉开口道:「秦兄弟身上的旧伤,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怔了怔,疾步走到床前,轻轻地掀开秦勉的衣裳。
他削薄的肩头布满青痕,就连胸膛也泛起不正常的红肿。
我强忍眼中的酸涩,颤声问道:「怎么会这样,谁弄的?」
「是清平县的人弄的。」说话的是从方才便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徐廷舟。
时廷之见徐廷舟有话同我说,点头示意后将大夫一同带了出去。
徐廷舟眼神复杂道:「今日这事是锦夏过分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我没有回他,只问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接着他低叹一声:「善宁,你可知当时我去牢狱中看见什么?
「他被人扒了衣服,竟有男子往他身上凑……
「如若不是我去得及时,他怕是——」
徐廷舟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揉了揉眉心道:「善宁,你既知道我对不起你娘,那你也该清楚,我不会让你娘唯一的女儿跟在这样瘦弱的人身边吃苦。」
我静静听着,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秦勉苍白无力的脸上。
当初秦勉帮助一个被拐的女子写状纸,谁知那作恶的王家拿钱买通知县。
以偷盗的罪名将秦勉抓进了牢里。
不承想,他们竟将人折辱至此。
徐廷舟说:「善宁,我知道秦勉是个好人。
「可这世道什么都没有的好人,什么都护不住。」
我知道,徐廷舟说的我都知道。
可那能怎么办?秦勉原是被人打了也不愿来这国公府叫自己丢我的脸。
可徐锦夏威胁他,如若不来,就当众说出我曾是他的妻。
为了不让我难堪,他穿上了他厌恶至极的青衫,抱着他再不愿碰的琴。
他在这样动荡的世道中,拼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护了我八年。
我心中发闷,固执地不愿搭理徐廷舟的话。
气氛一度又冷了下去,时廷之突然推开门一脸严峻道:「舅舅,宫中来了人,让你立即回兵马司。」
徐廷舟的神情骤变,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沉重。
9
秦勉不见了。
那日,徐廷舟让我回国公府给老夫人带信。
我见众人皆严阵以待,也不作他想。
谁知我送完信再回去,已经不见秦勉的身影。
只有一封被打湿的离别书静静躺在木桌上。
而老夫人在知道我娘是被年少时贪玩的徐廷舟带出府弄丢后,两鬓的白发又增加了许多。
老夫人将徐锦夏放到了城郊的庄子里去面壁思过,我与时廷之的婚事也暂且搁置。
不是因为那场闹剧般的生日宴,而是因为时廷之跑了。
这几日黔台关来报,虞国毫无征兆夜袭此地,众将士被打得措手不及,死伤严重。
黔台关地处我国边界,如果被虞国一举攻下,只怕后患无穷。
时廷之知道这事后,并未等到年关,留下一封书信便随第一拨支援军出城去了。
时廷之的父母看见那书信再着急也无济于事,只得期盼这场战事快快结束。
可事与愿违,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京城急召三万精兵再次去支援黔台关。
徐廷舟作为兵马指挥使,日日待在兵马司,我每次去送饭,只见他神情越发凝重。
一日,我出兵马司时,见一熟悉的身影在我余光中匆匆而过。
我呼吸一滞,刚想追上去,却又想到什么,生生止住了脚步。
没过多久,前线战事吃紧,徐廷舟奉命跟着三万精兵共赴前线,抵御外敌。
发兵前一天是中秋,众将士特被准许回家见见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