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从欧洲旅游归来,乘出租车来到父亲的郊外别墅。一个浅黄色头发的陌生姑娘在花园里玩耍。父亲在书房里,看上去很疲惫。父亲说他已决定离开研究所了,只做顾问。他希望艾伯特能接替他的工作。艾伯特对此大为惊讶。父亲的研究小组一直从事核酸的结构分析和遗传密码的破译工作,成绩不俗。父亲总是拼命工作,尤其是在母亲去世以后简直到了发狂的地步,常常一连好几个昼夜都不离开实验室,怎么会突然想到退休呢?
艾伯特问起花园里的那个姑娘是谁。父亲说她是老朋友埃利温·沙乌里的女儿,叫米吉娅。沙乌里夫妇在一次空难中死去了,他就把姑娘接来,只告诉她她的父母要在澳大利亚考察几年。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有说话。艾伯特发现父亲一直忧虑地凝视着米吉娅,也许是姑娘的命运使他不安。
艾伯特来到实验室。研究所的伯克霍夫教授建议他从事确定男女性别的X和Y染色体的结构分析。工作很复杂,但也有某些已知的东西。研究的主要方法是进行人工突变,借助氮蒽类化学诱变物质在遗传物质中实现这种突变。然后把突变体放在“生命的摇篮”里进行培养,在那里经过10~20次细胞分裂,才可以确定未来生物体的性别。艾伯特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找到答案所需的时间。结果使他大吃一惊,在最顺利的情况下要完成这项工作,整整一生都不够用!
晚上艾伯特来到父亲的书房,告诉他自己最近遇到的困难。父亲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甚至带有敌意。父亲认为这是个毫无希望的工作,根本不值得为它花费时间和精力。艾伯特对父亲的态度感到疑惑不解,父亲毕生从事的不就是这个课题的研究吗?而且他已经仔细地研究了遗传物质的分子结构。父亲告诉他,从道德的观点看,存在着许多完全不应该研究的领域。
离开书房,艾伯特在花园里碰到了米吉娅。艾伯特发现她是个可怜却又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她的家在卡勃列。她告诉艾伯特,有个霍尔什先生经常去那儿,像是个医生,每次总是给她听诊、叩诊,有时还抽她的血做研究。她非常讨厌那个家伙。
艾伯特重新装备了父亲的实验室,根据需要添置了质子加速器,可以对脱氧核糖核酸和核糖核酸分子中的任何核苷酸质子进行撞击。设备准备齐全后,实验室的工作立刻紧张起来。过去在他父亲那边工作的助手也陆续加入了研究。他们都是些十分可爱且精力充沛的人,尤其是物理学家克列姆佩尔和数学家古斯特,他们不断让理论摆脱僵化状态,使其充满活力。初步的实验证明,分辨未来的生命体的性别并不在核甙酸的能级上,而在更深处,可能是在五碳糖和磷酸链中原子的排列顺序上。有几次他们通过突变改变了X和Y染色体,也就是使性别发生了相反的变化,但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果,谁也弄不明白。不久,工作又进入一般状态:做实验,收集资料,没有更大进展。
艾伯特很明显地感觉到,父亲对他所进行的工作以自己的方式表示出某种消极的对抗。父亲不仅对他的研究不感兴趣,而且每次他想问些问题时,父亲总是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不是把话题扯开,便是打发他离开书房。父亲却更乐意接待各种反战组织的个人和团体。父亲曾经一直是个回避任何思想冲突的大学教授,如今却突然对政治感兴趣起来,艾伯特实在有些搞不懂了。
有一次父亲对艾伯特说,科学家总是虚伪地保持中立,当突然发现他们的研究成果被用来杀害成千上万的人时,他们会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他们把自己装扮成傻瓜,似乎连最简单的事情,他们的研究和发现将会引起什么后果,都不能预见。他们利用卑鄙的手段不使自己成为同谋犯,而把罪责推给那些并不高明的政治家。父亲说,如果有人把武器交给疯子,那么对后果负责的应该是他本人,而不是疯子。
艾伯特渐渐明白,父亲认为对人的X和Y染色体的研究是一项危及人类的工作。
这天,艾伯特回家比往常早了些。米吉娅从屋里跑出来,她惊慌地告诉艾伯特,那个霍尔什先生正在和他父亲谈话,霍尔什先生想把米吉娅带走,说是要搞医学研究。
书房里传出父亲和另一个人嘶哑刺耳的声音,两人似乎在争吵。艾伯特推门进去,父亲脸色苍白,坐在摇椅上,身旁站着一个高个、黄脸、大颧骨、长着一头浓密的栗色头发的男人,他就是霍尔什先生了。父亲向艾伯特介绍,霍尔什是他从前的学生和朋友。霍尔什一听说是艾伯特,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艾伯特的手臂,不知从哪里掏出听诊器、额镜和放大镜,精神立刻变得有些狂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取指血的工具,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要来取艾伯特的血。艾伯特一把抓住霍尔什的衣襟,用尽全力把他推出了门。他回到书房,看见父亲非常不自然地半躺着,双目紧闭。艾伯特抓起父亲的手,发现他的双手已经冰凉了。
一个月后,艾伯特的工作仍旧没有多大进展。伯克霍夫教授认为研究小组需要一个好顾问,他提到艾伯特的父亲曾经有个非常有才华的学生,好像是叫霍尔什,可以胜任这个工作。艾伯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他决定去和霍尔什谈一谈,搞清楚他对自己和米吉娅的态度、他同父亲究竟有些什么分歧、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艾伯特驱车来到卡勃列小镇,碰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胖神甫。他向神甫打听沙乌里家的情况。神甫告诉他,米吉娅其实是一个弃婴,16年前被两位年轻的先生送到沙乌里家。神甫赶到沙乌里家,想给孩子做洗礼,却遭到其中一位先生的拒绝,他说:“给那些上帝生的孩子洗礼吧,她是人生的。”米吉娅因此没受洗礼。半年前,有位好心的先生来把米吉娅带走了。沙乌里夫妇则去了澳大利亚,他们因为抚养了这个姑娘而得到一大笔钱。艾伯特又问起霍尔什。神甫有些愤怒地说,就是这个霍尔什先生不让孩子接受洗礼的,他是个非常可恶的人。神甫还告诉艾伯特,霍尔什就住在附近的圣季卡的林中庄园。
霍尔什的宅第是一幢巨大、阴森的老式两层楼房,四周是半倾倒的铁栅栏。艾伯特走进院内,按了门铃,但没人回应。艾伯特从车上拿了手电和改锥,爬上了屋顶,用改锥撬开天窗,钻了进去。他来到楼下,发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看上去像是个实验室。大厅里有超速离心机、电子显微镜、色层分离塔和测量仪,比研究所的设备更齐全,质量也高得多。
“艾伯特在书桌的一角发现一张不大的相片。他吃了一惊,因为这是他母亲的相片,和父亲书桌上的那张一模一样。为什么它会在这里?也许那时候父亲和霍尔什同时爱上了母亲,而她选择了父亲,结果永远破坏了师生间的合作。这里一定有秘密,艾伯特却无法找到谜底。
艾伯特在书桌旁的安乐椅上坐下,手里握着母亲的相片。
他对母亲的印象十分模糊,父亲很少向他谈起母亲,回答有关她的问题时,他只是重复道:“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名字叫索利维伊格。”艾伯特思想一片混乱,他感到很疲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早晨,强烈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直射到艾伯特的脸上,他更清楚地看到眼前是一个设备完善的实验室。绕过做化学实验的地方,他发现屋角有一个由玻璃和镍制成的仪器。仪器正中的瓷板上装着一个椭圆形容器,四周连着无数玻璃管和橡皮软管。精致的不锈钢中心容器通过许多细小的玻璃管道弯弯曲曲地与其他设备相连,形成一个统一的网络。
各个玻璃容器上都有标签,写着:“营养物质”、“酶”、“核糖核酸”、“三磷酸腺甙”等。艾伯特明白了,这就是科学家们称之为“生命的摇篮”的复杂而灵敏的系统,通过这个系统,可以在实验室里人工制造生命。这种系统最大限度地模仿了自然界生命体形成的条件。仪器体现了科学在高等动物胚胎学和生理学上的一切成果,可以对各个部件的机能进行自动调节。
艾伯特的目光落到角落里的一个小铁箱上。起先了以为这是个仪器。他打开箱盖,发现这是一只用来存放文件的普通箱子。他下意识地朝箱子里一个绿色硬皮封面的记事本看了一眼,不禁心头一颤。本子右上角一张白色标签上用粗大的字体写着:“索利维伊格,5号变体。”这是什么意思?艾伯特打开本子,发现每一页上都是一串串数字。数字写成两行,上面一行只是0和1的不同排列;下面一行是2、3、4、5的离奇组合。这是遗传密码!艾伯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想法。1和0是五碳糖和磷酸链,而2、3、4、5则是碱基——鸟嘌呤、腺嘌呤、胞嘧啶和胸腺嘧啶。
艾伯特在箱子里又发现了一个小塑料盒,里面装满了照片。起初是单一细胞的显微照片,然后细胞不断分裂,形成团粒,团粒扩大开来,变成大的胚胎。艾伯特急速地向后翻,出现了婴儿的形象,孩子渐渐长大。艾伯特突然停住,感到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他紧闭嘴巴,把手伸到盒底,抽出最后那张照片。上面竟是一口棺材,鲜花丛中,露出一张死去的妇女的脸。他手中拿着的竟是他母亲的照片。
艾伯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霍尔什的庄园回到家的。
脑子里不断闪现出数字、仪器和照片,他感到自己的精神被彻底摧垮了。克列姆佩尔和古斯特来看望他,兴奋地告诉他,他们已经分辨出X和Y染色体的分子结构,他们认为从此父母们可以有一个理想的家庭结构,而政府则会有一个稳定的人口结构了。
艾伯特痛苦地想:对人的分子遗传学方面的研究,以及对人的神秘本质的结构研究,将使生活失去魅力。人们被剥去外皮相互展现在自己和他人面前,犹如一具具解剖用的尸体,甚至只是一个由已知其成分的蛋白质分子群粘合而成的个体。他记起了父亲临终前说的话:“不做出发现,更是双倍的功绩。”此刻他才明白父亲所说的关于科学家对自己的发明后果应该负责的话是多么正确。
霍尔什又出现了,他显得衰老不堪。艾尔伯责问他为什么做这种惨无人道的试验,用这样的手段制造生命。霍尔什的回答让艾伯特震惊:人们制造原子弹、氢弹、飞机、导弹和能致人死命的病毒,他们是在制造死亡。而他和艾伯特的父亲当时则是要抵制那种想利用科学发明来消灭一切生命的疯狂企图。他们发誓要使人类能长生不老,来同仇视人类的疯子们做斗争。他们决定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写成一部著作,记下人类长生不老的公式。他们成功地按同一公式培育了几个孩子,索利维伊格是第五个,其余几个出生不久就死了。索利维伊格活了21年。艾伯特父亲和她相爱并结了婚。艾伯特父亲婚后就停止了这项工作,开始采取其他方法来为人类的永生而奋斗,他成了世界人民保护人类反对核战争委员会的成员。说到这里,霍尔什表现出非常不满和无奈。
霍尔什见艾伯特沉默不语,便问道:“您发现没有,米吉娅非常像索利维伊格?”艾伯特脑子轰的一响。霍尔什告诉他米吉娅是6号变体。这声音深深地扎进了艾伯特的心房。生活为什么这样残酷,科学为什么这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