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名军人来说,服役于20世纪初的美国军队绝不是什么美差。和平时期的军旅生活没有硝烟,巴顿一生战功显赫,但他大部分的从军生涯都是在没有战争的和平时期度过的。
1910年夏天,当小乔治·巴顿走进密执安湖畔的谢里登堡军营报到时,就像刚进入西点军校一样,内心充满了失望。不仅是谢里登堡驻军,散布在全国各地的10万美国陆军正处于一个历史转折期。自南北战争之后,美军指挥系统紊乱,工作效率低下,行政管理不善,物资经费奇缺。当时的欧洲局势正变得紧张,国内以埃里奥·鲁特和伦纳德·伍德为首的改革派正试图在军队推动一场全面的变革。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小乔治·史密斯·巴顿走出校门,开启自己的军旅生涯。
谢里登堡军营位于芝加哥以北43公里处,这里很荒凉。对于巴顿来说,除了连长弗朗西斯·马歇尔上尉之外,其他军官都不是自己以为的“绅士”。尤其是那些1898年美西战争后编入的民兵军官,在巴顿眼里他们根本就不配自己身上的军装和军衔。
连长弗朗西斯·马歇尔在一开始就赢得了巴顿的尊重。在他眼里马歇尔夫妇举止端庄、待人宽厚、靠部队的薪水生活、有佣人伺候,还定期向慈善机构捐款。巴顿在军中第一个佩服的人并非二战期间的陆军总长乔治·马歇尔,但他的仕途也一帆风顺。一战时晋升战时陆军准将。不幸的是,他在一次飞行事故中遇难。
巴顿看不上其他军官,所以特别希望能在士兵中树立自己的威信,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一次他到马厩检查卫生,发现一匹马没有拴好,便决定惩罚不称职的马夫。巴顿找到了那个马夫,命令他跑步去把马拴住,然后再立刻跑步回来向自己报到。当马夫疾步走向马厩时,他咆哮着对马夫说:“跑步!该死的,跑步!”马夫被吓着了,赶紧跑过去拴住马,然后又跑回原地。
事后巴顿感觉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于是集合全体士兵,当着这些人的面向马夫道歉。在当时的军队里,士兵普遍缺少教育,他们接受的观念是服从命令和熟悉自己的工作。士兵和军官之间是有一条巨大鸿沟的,所以巴顿的行为立刻在军营里传为佳话,它不仅没有成为被讥笑的对象,还在士兵群体里大大提高了威信。
还有一件事情在士兵中间引起了轰动。在一次训练中,小乔治骑的马受到惊吓,一跃而起把他摔在了地上。小乔治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又骑上了马背,这匹受惊的马疯了一样前蹄支地,后腿凌空而起,但小乔治紧紧抓住缰绳没有被甩下来。马又猛地翻滚在地,小乔治眼疾手快、滚到一旁,然后又一次跃上了马背。这个时候马已经彻底失控了,它的头向后猛抬,正好砸到了小乔治的眼部,顿时鲜血直流。
小乔治被打翻在地上,但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坚持继续指挥部队训练。直到结束后才回到办公室清洗了一下血迹,然后又准时来到教室为军士们授课。在完成当天所有工作后,他来到医务室,接受了缝合手术。
当军营里津津乐道于巴顿的英勇时,其实主人公的内心是失落的。军营里的生活是枯燥的,其他军官已经习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巴顿并不想混日子。在生活上,比阿特丽丝放弃了都市生活,也搬到了谢里登堡。她教会了丈夫如何待人接物,如何控制脾气,还成了丈夫的社交助手。1910年秋,比阿特丽丝怀孕了,次年3月二人第一个女儿降生,取名“小比阿特丽丝”。
巴顿开始尝试撰写文章,阐述自己在军事上的观点。最初的文章,比如1911年成文的《国家防御》指出了美军装备落后、军队地位低下的问题。他提醒众人:大国都有大量的常规部队,战争甚至在几个小时后就会发生,所以必须迅速作出部署。
他渴望改变,谢里登堡的平庸生活并不是他成为军人想要的。然而离开这里绝非易事,他的军衔太低(少尉),进入兵种学校深造的资历也不够。于是他写信给父亲老乔治,希望可以动用家族的关系网,把他调到机会更多的地方。
巴顿选择离开谢里登堡军营绝不是贪图繁华的生活和一味钻营晋升的阶梯,这一点包括他的上司弗朗西斯·马歇尔也很清楚。于是马歇尔也主动帮忙,他找到了自己的至交,也是陆军参谋长伦纳德·伍德的私人副官。同时巴顿家和艾尔家也使出浑身解数,频频向上层施加影响力。1911年12月,一纸调令下达到谢里登堡,巴顿少尉被调往华盛顿附近的弗吉尼亚州迈尔堡军营。
这里既是美国陆军参谋部所在地,也是一个骑兵团驻地。相比于谢里登堡,迈尔堡“距离上帝更近”。每个人都在努力工作,军界的要员云集于此,每晚都会举行的社交宴会是各界名流流连忘返的地方。
比阿特丽丝又过上了熟悉的舒适生活,巴顿则购买了一批纯种马,然后经常参加赛马和马球比赛,他们就这样很快融入了新的生活圈。
巴顿在不久后领受了一项临时任务——参加明年夏天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举办的第5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军事五项比赛。比赛内容包括25米射击、300米游泳、500米骑术、400米越野跑和击剑。毫无疑问,在这五项运动项目中巴顿都是佼佼者。1912年6月,他随队离开纽约,前往斯德哥尔摩,巴顿全家也一同前往。
比赛于7月7日正式开始,在43名参赛选手中,巴顿获得了第5名的成绩。其中游泳第6名、击剑第3名、马术第3名、越野跑第3名,唯一成绩不理想的是射击,只排在第21名。其实在这些分项中,巴顿最自信的就是射击,他曾在赛前训练中用20发子弹打出过197环的成绩,这在当时是打破世界纪录的。随队官员弗里兹上尉后来在报告中写道:“巴顿在比赛中表现突出,如果不是射击比赛时过于紧张,他很可能是比赛的冠军。”
比赛期间,他结识了一位法国击剑手,并到法国索米尔军事学校短期访问。他发现法国骑兵的军刀和刀法体系跟美国骑兵有很大不同,前者更强调进攻。在砍杀方式上,法国骑兵是用刀尖刺杀,而美国骑兵的要求是砍杀。在兵器上,为了适应刀法体系,法军军刀采用直剑式,美军军刀则效仿阿拉伯人采用弯剑军刀。通过这次经历,他决定回国后改良骑兵的兵器和刀法体系。
当巴顿回到国内后,发现自己凭借奥运会上的出色表现竟然成为英雄。在陆军参谋部,尽管还只是少尉,但他已经是报纸上的头面人物。陆军总长伍德、陆军部部长亨利·史汀生邀请他共进晚餐,还希望能同他一起骑马锻炼。这一切都让在过去一直默默无闻的巴顿少尉受宠若惊。不知不觉中,他的关系网已经悄悄打开了。尤其是和史汀生的友谊帮助他化解了1944春天的“纳兹福德事件”。
1913年2月,巴顿借调到陆军总参谋部参谋处,负责档案管理和回复信件,后来又一度担任伍德的副官,这让他有机会每天都可以跟大人物相处。在此期间他继续撰写文章,在《巴尔干争端及第一次和谈纪要》一文中,他肯定了炮兵的重要性,因为它造成的战场伤亡比例越来越高。一篇主张改进骑兵军刀的文章发表在颇有影响力的《陆军和海军月刊》上,陆军总长伍德对他的观点赞赏有加,并责令军需部门采购一批新式军刀,以验证巴顿的理论。
1913年4月,M1913制式军刀开始列装部队,它全长94厘米,刀刃笔直,刀身近似于一个三角形,刀尖极其锐利,而且刀尖的背部也有开刃。从造型上看,他更像是一把剑,所以人们还给他起了一个俗称——巴顿剑。美国陆军先后一共采购了2万把“巴顿剑”。可惜的是,M1913生不逢时,在不久之后的一战中,机枪和堑壕战彻底将骑兵部队的价值抹灭,“巴顿剑”最终也没能在战场上崭露锋芒。
1913年10月,巴顿奉调前往堪萨斯州的弗利堡骑兵兵种学校,作为一名学员,他还兼任学校剑术教官。次年3月,他编写的《军刀训练》由陆军部批准出版。此时的他,已经是陆军公认的第一号剑术专家,并第一个获得“剑术大师”的荣誉称号。
当德国于1914年8月对法国宣战时,仍在骑兵兵种学校工作学习的巴顿欣喜若狂。在他眼里,战争的本质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战争本身。他立即给在法国索米尔军事学校结识的朋友写信,请求他们能帮助自己在法国军队中安排一个合适的职务。然后他向陆军总参谋部递交了一封离职一年的申请,打算远赴欧洲参战。
伍德亲自给巴顿写了一封回信。在赞赏后者英勇无畏的品质后,伍德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们不能让你这样的年轻人,在国外军队中浪费生命。”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1915年6月,巴顿完成了弗利堡骑兵兵种学校的学习。按照原计划他要返回原部队继续服役,可他提前得到消息,自己所在的团即将开赴菲律宾执行任务。他不愿意到一个平安无事的岛国去,于是他再次动用家族的关系,试图让自己可以调到美墨边境地区任何一支部队。
巴顿之所以有此打算,是因为当时美国和墨西哥的关系非常紧张。美国政府在墨西哥国内革命爆发后选择支持韦尔塔政权,并与后者一同对付潘乔·比利亚领导的墨西哥起义军。1916年3月,比利亚起义军袭击了美国边境地区,美军以此为借口调兵侵入墨西哥。其中就包括约翰·潘兴准将指挥的一个旅,这个旅原本驻扎在旧金山,美国军事介入墨西哥革命后被紧急调往得克萨斯州的布里斯堡。
巴顿的新部队也刚刚接到命令前往布里斯堡,但并不隶属于潘兴的部队,而是美军第8骑兵团。当他抵达那里后,发现自己的部队还没有到达。于是他利用这段时间复习功课,准备参加晋级考试,要知道在和平时期,能够获得晋级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而且通过率极低。但是当他在布里斯堡见到考试官时,心里的担忧马上就消失了,因为对方竟然是自己的旧上司——弗朗西斯·马歇尔少校。就这样,在马歇尔的护持下,他顺利过关。
巴顿中尉终于等来了自己的部队,遇见一位和蔼可亲、身材发福的团长。因为部队急缺上尉和中尉,团长交给了并未正式获得晋升的巴顿一个连。团长知道巴顿,他告诉后者,尽快教会士兵如何正确喂马,如何掌握新剑术。而当他来到士兵们面前时,发现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巴顿剑”,这不禁让他热泪盈眶。
第8骑兵团担任的是防御任务,巴顿指挥的连和另一个连要保护一段南太平洋铁路主干线,以及铁路线上的几座村镇的安全。这里一直很平静,连部设在一个只有20户人家的小镇上,几个哨所散布在四周,他的任务就是每天到各个哨所巡视,防止墨西哥人偷袭。一天,上级发来电报,说是当晚会有200名“匪徒”袭击小镇,兴奋不已的巴顿率领全连足足等了一个晚上,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还有一次他奉命奔袭112公里,攻击墨西哥人的一个营地,结果他们扑了个空,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发现。
不久之后,比阿特丽丝也来到了布里斯堡小住,可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她很快就病倒了。心情烦躁的比阿特丽丝第一次向巴顿提出,辞掉军职、重返都市生活。此时的巴顿正在为打不上仗而焦虑万分,好在妻子的病情很快就好起来,他们也平稳地度过了第一次感情危机。
家人也来看望他,其中包括巴顿的妹妹妮塔。在一次社交晚宴上,妮塔跟潘兴将军偶遇,而且相谈甚欢。二人的关系迅速升温,彼此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妮塔那年29岁,却还没有出嫁。潘兴当年55岁,原本他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可就在这一年早些时候,一场火灾夺去了妻子和三个女儿的生命,只有儿子沃伦逃过一劫。
巴顿并不反对妹妹跟潘兴交往,潘兴虽已年过半百(只比老乔治小5岁),但他一直注重军人仪表,而且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更何况妹妹妮塔是个“老姑娘”,只要她愿意家人是不会反对的。
巴顿很快就得到“准妹夫”的好处。潘兴指挥的远征军即将奉命进入墨西哥,巴顿趁机找到潘兴,请求带上他一起去。潘兴的副官这时候刚好外出执行任务,身边缺少一位助手,于是他顺水推舟,让巴顿以临时副官的身份随部队出发。
远征军的任务是寻找“比利亚匪徒”的踪迹,然后剿灭他们,可他们忙活了1个多月,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找到。远征军司令部设在一个叫鲁斯维奥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有2处牧场,潘乔·比利亚的副手朱利诺·卡德纳斯和他的叔叔的家就在那里。有一次巴顿来到牧场抓住了卡德纳斯的叔叔,并对他严刑拷打,但老人一个字也没有说,巴顿只得带着人离开。
5月14日,巴顿奉命去附近村庄采购玉米,他带着2名侦察兵、2名司机和10名士兵乘坐3辆卡车出发。买到粮食后,他们本可以直接返回军营,不过巴顿希望借着这次机会能寻找到战斗的机会,于是车队绕路驶向了卡德纳斯叔叔居住的那个牧场。
靠近牧场时,巴顿命令下车,他带领8个人从四周悄悄靠近主人的房子,另外6个人则警戒道路。卡德纳斯的叔叔刚好在家里,他答应卖给巴顿一些粮食,还保证送到部队上去。老人略有些热情的语气让巴顿产生了怀疑,而且他发现对方心神不安、举止慌张,他猜测卡德纳斯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于是他命令部下继续搜索。在前面院子里,几个老人和孩子正在剥玉米,看到全副武装的美国士兵时并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而是继续低头劳动。这让巴顿的疑心越来越重,他叮嘱众人做好战斗准备。
突然,3个骑马的“匪徒”冲了出来,看到巴顿等人之后又迅速掉头朝公路方向奔去。守在公路上的几个人立即开枪射击,那三个人又只得原路折返,巴顿掏出配枪,连续打出了5发子弹。当一个人骑马冲到他面前时,他又向近在眼前的马开了一枪,对方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骑马人已经在倒地前中弹毙命了,另一个人在90米外被巴顿击中,第三个人打算破窗逃走,被一名侦察兵打死。短暂战斗结束后,巴顿才发现死者中竟然包括大名鼎鼎的卡德纳斯!
他命人把卡德纳斯的尸体挂在车钩上,然后把他坐骑上的镀银马鞍和佩剑放到车上。一行人正打算离开,突然有40多个骑马的“匪徒”冲了过来。巴顿等人一边还击,一面迅速上车撤离了牧场。抵达鲁斯维奥郊外时,他命令收起卡德纳斯的尸首,以免走漏消息。
当车队进入军营后,立即引起了轰动。很快记者就闻讯赶来,巴顿的事迹被写成文章、配上照片刊登在全国各大报纸上,《纽约时报》也以大幅标题详细报道了这次行动。潘兴庆幸自己的一个顺水人情,竟给远征军带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胜利”。他在报告里对巴顿赞赏有加,还允许巴顿保留战利品作为纪念。
这次小规模战斗其实还有另一个重要意义,细心的读者也许已经发觉了,它是一场“摩托化作战”的雏形。也正是通过这场战斗,巴顿开始对摩托化作战产生了兴趣。
不久之后,远征军奉命返回国内。通过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巴顿和潘兴都给对方留下了良好印象。在巴顿眼里,潘兴具有优秀军官应具备的敏锐眼光和明察秋毫。在战场上他指挥若定,身体力行、以身作则;平日里他举止得体,拥有良好的生活习惯;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周围人向他讨好、献媚时,从未见过他为此洋洋得意。这一切都深深改变了巴顿,在日后的二战战场上,小乔治·巴顿就如同潘兴的翻版。
潘兴也非常欣赏这位年轻军官,如果说当初他是看在妮塔的面子才重用巴顿的,那么在这之后,则完全是欣赏这位年青年军官的能力和才干。他发现巴顿在军事方面有很多独到的见解,而且具有超凡的勇气。他常在众人面前说,巴顿是他认识的军人中,最坦率、最出色的骑兵之一。
1917年2月,远征军离开美墨边境,回到内地休整,一切又恢复了以前的老样子。巴顿在墨西哥品尝到了战火的滋味,可这份激情又很快被平淡无奇的战备生活消磨得一干二净。
1917年的夏天,已经晋升上尉的巴顿接到潘兴发来的电报:“快到华盛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