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蒋军第十二兵团中将司令黄维曾在《我在功德林的改造生活》中回忆:“1959年第一批特赦,我们功德林有杜聿明、王耀武、邱行湘等人。当时我自己给自己算了命:‘肯定没有我的份!’因为自己的情况自己最了解。在战犯里边,我的表现是最突出的思想比较顽固,知道自己不会得到特赦,所以心里很安然。(本文黄维回忆录均用黑体字,以区别其他史料)”
黄维对自己的评价还是比较准确的,当时他却不知道当时上级对他有多宽容,等他知道已经晚了:“后来我才了解到,第一批特赦时,周恩来总理点名要特赦我,我的名字是上了特赦名单的,并且已经通知了我在清华大学教书的大女儿来接我出去。可是被战犯管理所给顶住了,他们说我没有改造好,不同意特赦我,如果特赦我的话,别的战犯不服呀!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那时不特赦我是对的。”
黄维说自己没有改造好,这倒是实话,功德林唯一的一次战犯打斗,就是他挑起来的,但那场打斗真相如何,史料的说法可就不一样了。
沈醉对黄维还是比较佩服的,所以在写《战犯改造所见闻》的时候,对“黄维挨打”一事用了春秋笔法,好像那场架黄维能打赢似的——关于那场打斗,目前能找到的资料中,至少有四个说法,看来看去,还是黄维的回忆录比较靠谱。
笔者找到的四种说法,分别来自沈醉的《战犯改造所见闻·“龙游浅水”黄维挨耳光,“鸟困笼中”汤尧遭批斗》、黄济人的《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政协回忆录杂志《纵横》1998年第10期的《1959:共和国主席发出特赦令》和黄维本人的《我在功德林的改造生活》。
这四种说法有一点相同,那就是黄维不肯批蒋宋孔陈四大家族,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引起了同小组学员(当时功德林战犯管理所称战犯为学员,学员之间互称同学)的愤慨,黄维“寡不敌众”,就写下了一张纸条,也有人说是一首打油诗,其中有两句是“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如果黄维知道自己可能第一批被特赦,可能就不会那么倔强了——他被俘时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自杀,而是报了假姓名和身份:“方正馨,江西弋阳人,十四军军部上尉司书。”
黄维这个人比较倔强,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不太会说假话,他从前的同僚都说他有些呆气,那个假身份没过几天就被识破,然后就被送到了河北井陉的华北军区政治部军法处看守所,在那里他遇到了第十五绥靖区司令官康泽、青年军整编二O六师少将师长邱行湘。
黄维在井陉的生活很不错,他清楚记得每顿有三菜一汤,每周有五斤白面,而管理干部一个月才能吃一次面粉,平日只吃玉米、小米和南瓜等粗杂粮:“我在那里整天无所事事,就借几本旧书来看看,或翻翻解放区出的旧报纸,心情虽然不好,可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安稳下来的黄维才开始表现出倔强,但绝不绝食,1949年成为功德林早期“学员”后,黄维越来越倔,这才有了那次“黄维挨打”事件。
黄维一直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态度,所以在功德林他虽然是“老资格”,却没当上学习小组组长,1955年到1956年高级战犯大集中时后来的许多“同学”都当上了小组长,王耀武当了学习委员、庞镜塘当了生活委员、宋希濂当了文娱委员、曾扩情当了生活委员,“四委员”经常一起到各小组检查工作,缝纫组长杜聿明跟他们汇报的时候也得站起来。
黄维所在的学习小组组长是跟康泽一起被俘的董益三,此人曾在军统局电讯处当过少将副处长,被俘时是第十五绥靖区司令部二处(情报处)处长,从事的也是特务工作。
正规军将领瞧不起特务,那是当时的常态,中将兵团司令当然不可能愿意被少将特务领导,所以黄维总是变着法儿让董益三难堪,沈醉描述的那次打架,故意隐去了“老同事”的姓名,沈醉说最先看到纸条并向黄维发火的也不是董益三:“和他同组的有个阎锡山手下的死守临汾的梁培璜司令官看到后,马上大声质问他:‘你是龙,你是虎;谁又是虾,是犬?’‘谁愿意当虾就当虾,谁愿意当犬就当犬,我管不着!’他的这一回答,更使得对方火冒三丈。这时,正在午睡的那位学习组长,连忙爬了起来,拿起纸条一看,随手就向黄维脸部打了一耳光。那位组长既打人在先,黄维也就决心还击于后;只见他剑眉倒竖,怒眼圆睁,右手握拳朝对方脑门猛力击去。如不是梁司令官手疾眼快,把那位组长向旁边一推,那一拳落在头上不死也得重伤。”
董益三是在美国受过训练的特务,跟徐远举、周养浩、沈醉一样,打架都是行家,所以沈醉说黄维能一拳把董益三打死打伤,显然是掺杂了个人感情,因为董益三跟他在功德林重逢,态度很不友好,他送给“董组长”的一条好烟,也被拒收,那件事让沈醉很没面子。
黄济人在《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中的说法似乎有些不同:“黄维和董益三之间发生了功德林里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人事件。”
黄济人是邱行湘的外甥,也采访过黄维等高级战犯,他说的话比沈醉带感情色彩的“回忆”似乎更可信。
黄济人说董益三打黄维不是一个耳光而是两耳光,黄维准备反击的时候,梁培璜眼疾手快拉着董益三避开,结果黄维用力过猛自己摔了一个大跟头:“待黄维从地上爬起,脸颊已是皮破血出了。”
打别人能把自己摔得皮破血流,看起来黄维的身手确实不怎么样,这可能也跟他大病初愈有关。
据黄维回忆,1952年他五种结核一起复发,肚皮胀得老高,两条腿肿得发亮,战犯管理所把他送到公安部的复兴医院,又从香港、澳门买回链霉素,这才救了他一命:“我的饮食,是吃小灶病号一饭,每顿二菜一汤,每天有牛奶,鸡蛋、猪肉,一直吃到1958年,连三年经济困难时期,我也没有断了喝牛奶。正因为一方面积极有效的治疗,另一方面吃得比较好,营养比较好,才使我的病慢慢地好转过来了,到了1955年冬天,能从床上爬起来了。但这时还没完全好,又一直休养了好几年。”
“黄维挨打”的时候沈醉已经进了功德林,那时候恰好是黄维刚能从床上爬起来,所以打架他肯定不行,只能是嘴上不饶人。
政协回忆录杂志《纵横》1998年第10期上发表的文章说,当时先出手的是梁培璜:“黄维竟写了一首侮辱小组成员的打油诗,组员梁培璜大怒,与黄维交手。接着,董益三又给了黄一个耳光,黄维出拳回击不着,自己反而跌倒在地,脸也碰破了。”
要说黄维这人缘儿也真够差的,他在蒋军的时候就没朋友,还“欺负”过赴缅作战刚回来的杜聿明,到了战犯管理所,大家也都对他敬而远之。
据黄维回忆,当时动手的可不止是梁培璜和董益三,当时他们小组总共有七个人,另外六个是组长王某(原某地行政专员)、副组长董益三组员李宰卿、梁培璜、陈长捷、林伟俦:“我们这几个人过去互不相识,又属于不同派系,因此彼此心存隔阂。”
王组长是谁,沈醉没写,黄维也没明说,咱们似乎也没必要刨根问底,后来黄维跟董益三在政协文史专员办公室又成了同事,他在回忆录中只写董副组长而不提王组长的名字,必然另有原因,所以我们就不提了,但黄维说那次包括王组长在内,全组打他一个:“组长、副组长人多势众,大兴问罪之师,并向我动起手来,我便回手迎战,因为用力过猛,自己却跌倒在地上,脸也碰破了。”
不管怎么说,黄维都是“挨打”了,董益三也受到了批评,但“替黄维鸣不平”的沈醉并没有出出来作证,黄维记得很清楚:“功德林的最高领导姚处长来了。他没有斥责我们,听取了第三者林伟俦和陈长捷的汇报,又分别找我和董益三谈话,指出我的发言‘观点是错误的’,希望我继续学习,明辨是非。他批评董益三虽然‘坚持正确观点,要求进步是对的,但身为组长,动手打人,并不能表明进步,只能表明落后’。”
特赦后,黄维与董益三同为政协文史专员,又坐到了一个办公室,但显然黄维的级别更高,1978年3月,黄维被推选为全国政协常委,享受副部级的待遇,沈醉等人则是厅局级待遇,对“功德林打架事件”,几位“老同学新同事”,也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虽然没有记仇,但大家都没有把这件事忘掉,黄维在回忆录中用了很大篇幅描述此事,说明那次打架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说自己是被“群殴”,而沈醉说是一对一单挑,谁说得更真实准确,读者诸君自有公论,那么在您看来,黄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当时那场架,为什么全组同学都想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