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初春还带着料峭寒意,济南军区某部营区的梧桐树刚冒出嫩芽。田伟强站在团长办公室门口,第三次攥紧了兜里的转业申请书。
墨绿色军装肩章上两道银杠被擦得锃亮,却映不出他眼底的晦暗。
"报告!"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指节叩响红漆木门的声音惊飞了窗外麻雀。
"进来。"团长张德山的嗓音像被烟熏过似的沙哑。这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正伏案写着什么,抬头时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深刻的皱纹。
田伟强刚要开口,张德山却摘下钢笔:"又要说转业的事?"案头青花瓷缸里浮着几片碧螺春,袅袅热气在两人之间织成纱帐,"先看看这个。"一份泛黄的档案推过桌面。
那是七年前的提干考核表。田伟强记得那个闷热的午后,训练场上蒸腾的热浪裹着炮油味,他带着新兵练习拆装牵引榴弹炮。父亲病危的电报就是那时到的——胃癌晚期,等不及见最后一面。
"当时你说'当兵就要当出个样来',硬是完成季度考核才请假。"张德山摩挲着档案边缘的卷角,"火车上站了二十个小时,到家时灵堂都设好了。你爹穿着旧军装,兜里还揣着你的三等功证书。"
茶水在瓷缸里晃出细碎的光,映得田伟强眼眶发烫。他别过头去看墙上泛黄的老照片,1984年国庆阅兵时他们团的榴弹炮方阵正经过天安门,炮管上的红绸带猎猎如旗。
"说说李东阳的事吧。"话题转得突然。田伟强脊背一僵,去年秋天的提干风波又涌上心头。
那时连里要推荐士兵提干,他坚持选农村兵李东阳,指导员却倾向城市兵王小勇。两人在支委会上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他拍着桌子说:"吃苦耐劳的兵不带,难道要培养少爷兵?"
"你没错。"张德山突然起身,军装下摆扫过桌面带起一阵风,"但带兵不是比武,光有血性不够。"
他指着窗外训练场,新兵们正在练习构筑炮阵地,铁锹与砂石碰撞声隐约传来,"就像构筑工事,既要敢打硬仗的勇气,也要懂得迂回的智慧。"
暮色漫进窗户时,田伟强摸到兜里的转业申请书已经被汗水浸软。
张德山从抽屉取出牛皮纸袋,红头文件上"破格提拔"四个字灼得他眼底生疼。"下周去三营报到,带着你的兵把流动红旗夺回来。"
十年后某个秋日,已就任团长的田伟强整理旧物时,在笔记本里发现张德山当年塞的纸条。泛黄的便签纸上钢笔字遒劲如松:"带兵如铸剑,百炼钢也需绕指柔。"
窗外,85式加农炮的炮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新兵们正在训练场上练习数字化火控系统的操作。
"报告!"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李东阳站在门口,肩章上的两杠一星熠熠生辉。
"进来。"田伟强转身,目光落在李东阳手中的训练计划上,"新式瞄准具的适应训练还顺利吗?"
"报告团长,三营已经完成基础训练,但部分老兵对数字化系统还有抵触情绪。"李东阳翻开训练日志,"他们说,打仗靠的是经验,不是花里胡哨的机器。"
田伟强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枚红色小旗:"记得85年我们在边境演习时,就因为计算误差,差点把炮弹打到友军阵地。"他顿了顿,"时代在进步,我们不能固步自封。"
正说着,作训参谋匆匆跑来:"团长,军区通知,下周要来进行训练改革成果验收。"
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活跃起来。田伟强走到窗前,看着训练场上生龙活虎的士兵们。
远处,炊事班正在准备午饭,袅袅炊烟升起,让他想起当年在连队时,张德山总说:"带兵就是带心。"
"通知各营主官,下午开会。"他转身对李东阳说,"你准备一下训练成果展示方案。"
下午的会议室里,气氛热烈。田伟强翻开笔记本,里面夹着那张泛黄的纸条。"同志们,"他环视众人,"今年是军队现代化建设的关键之年,我们要在训练改革上打一场漂亮仗。"
散会后,他特意留下几位技术骨干。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样子,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团长办公室里的彷徨。"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团长,"一位连长打开笔记本电脑,"我们研发了一套模拟训练系统,可以大大缩短新兵适应新装备的时间......"
田伟强仔细查看演示,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项目很好,需要什么支持尽管提。"
夜深人静时,他独自来到训练场。月光下,85式加农炮的炮管指向苍穹。远处传来哨兵换岗的口令声,让他想起张德山说过的话:"带兵如铸剑,百炼钢也需绕指柔。"
手机突然震动,是儿子发来的消息:"爸,我考上国防科大了。"田伟强眼眶一热,抬头望向满天星斗,仿佛看见父亲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李东阳来到新兵连。训练场上,年轻的面庞朝气蓬勃。"同志们,"他站在队列前,"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阳光洒在军装上,肩章上的金星熠熠生辉。远处,新式火炮的炮管在晨光中闪烁,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传承与创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