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赵建军（整理：白叔）

我上小学二年级时，上学期期末考试考了第一名，那天，老师奖励我一块橡皮和两支铅笔，放学的时候，我屁颠屁颠跑回家里，想和父母分享一下喜悦。

当时，我快跑到家门口了，看到大门口聚集很多人，我走到跟前，东院邻居张伯伯把我拦下来“建军，你爸死了。”

听到张伯伯这句话，我瞬间感觉五雷轰顶，撒腿往院子里跑，映入眼帘的是一口红色大棺材，旁边瘫坐着两个姑姑，正哭的死去活来。

早上我去上学时，父亲还生龙活虎的，嘱咐到了学校不许和同学闹，老老实实听课，等他从镇上回来，给我买零食吃。

短短几个小时，我们父子之间就阴阳相隔了，这样的打击，换做任何人都难以承受。

我哭着扑上去，想和躺在棺材里的父亲相拥在一起，结果被身旁的大姑父拦住。

我被大姑父紧紧的抱在怀里，拼了命想挣脱掉束缚，可是大姑父力气太大，宁可手背被我抓伤，也不肯放手。

大姑父把我抱回屋里时，我母亲正躺在炕上，眼神呆滞，像丢了魂似的，死死地盯着衣柜门上父亲的照片看。

家里人告诉我，今早儿父亲和母亲一起去镇上卖苞米，走到半路，马受到惊吓，突然毛了，父亲没有坐住，一下子从马车上滚落下来。

按理说，只是轻微摔一跤，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是他当时就是昏迷不醒，送到镇卫生院抢救，医生说父亲应该是脑干出血，现在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没有必要上手术台了。

知道父亲已经死了，母亲当场晕厥过去，睁开眼睛时，已经躺在自家的炕上。

我父亲去世时才28岁，像他这种意外死亡的，在我们老家这边称之为“横死”，死后，要是不及时下葬，容易给村里带来灾难。

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早上，在两个姑父的主持下，我们为父亲举办了简单的葬礼。

我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要为他扛灵幡，摔丧盆。

灵车出发，准备去墓地，我母亲发了疯似的，光着脚丫从屋里跑出来，不允许大家把我父亲拉走。

多亏有几个妇女眼疾手快，把母亲拦了下来，要不然被她耽搁一会儿，容易错过下葬的最佳时间。

父亲突然不在了，最伤心的莫过于我和母亲，母亲躺在炕上，整天以泪洗面，我也没有心思再去学校念书。

大姑说，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我母亲天天哭来哭去，容易生病，她临走时候叫我一定要照顾好我的母亲。

我还是一个孩子，根本不会做饭，邻居张大娘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水捞饭，给我和母亲送过来。

“秀娟，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广志不在了，你得好好为建军考虑，他这么小，你要是再不坚强起来，孩子就无依无靠了。”

母亲大概躺了半个月，刚过完元旦不久，家里来了不少要债的人。

前些年奶奶病危住进医院，家里没钱给她治病，父亲只能出去四处借钱。

花了很多钱，但是依旧没有挽留住奶奶的生命。

奶奶去世以后，家里欠了不少外债，每年要到过年时，屋子里就挤满了人。

“广志，当初我们是信得过你，才把钱借给你，现在你是不是不打算还了。”

“二哥，我不是不想还钱，而是我手里真的没有，你再宽限我一年，来年过年前我肯定还给你。”

有些人为了把钱要到手，甚至对我父亲动手动脚，我躲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

现在我父亲不在了，那些债主害怕我母亲不认账，天天堵在我们家大门口不走。

母亲为了还清债务，后来没办法，只能将家里的农田和房子都卖了，之后带着我回了自己娘家。

以前父亲活着的时候，姥姥家里人对我母亲挺热情的，如今却不同往日，母亲带着我刚走进姥姥家院子，就被大舅妈和二舅妈伸开手臂拦住去路。

“秀娟，你男人死了，大过年的回到娘家，你不知道有多晦气吗？”大舅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大嫂，我把房子卖了还债，现在没有去路，只能回娘家住。”

“不行，我们家里不搁你这个扫把星。”二舅妈抢过我母亲手里的东西，直接扔到大门外。

母亲知道娘家肯定回不来了，然后带着我掉头就走。

走到村东头，被我的一个表姨拦住，她将我和母亲领到家里吃了一口热乎的饭。

“大姐，我姐夫不在了，你总不能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找个好人家改嫁吧。”

“我刚刚死了男人，谁愿意娶我这样的丧门星。”母亲说着的同时，突然间泪眼汪汪。

“过完年，我给你物色一个。”表姨悄悄地和我母亲说。

表姨办事效率很高，刚过完年没多久，她就给我母亲找到了一个相亲对象，对方就住在我们隔壁村，是个木匠，据说因为腿脚不好，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

我母亲和对方见一次面后没多久，她领着我改嫁过去，那一年，我刚满七岁。

我这个后爸人特别老实，对待我这个继子也非常好，就像对待自己亲儿子似的，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我买很多零食。

我母亲嫁给后爸的第二年，她去集市上买东西，回来时遭遇车祸，不幸离世。

我母亲不在了，我觉得自己再没有脸留下来，于是，偷偷背着行李从后爸家离开。

我走到半路，后爸一瘸一拐从后面追了上来“建军，你等一下。”

当时我以为后爸是想和我道别，我就站在原地等着他。

“建军，你妈现在不在了，你还这么小，你要干嘛去。”

“伯，正因为我妈不在了，所以我得从你家离开。”

“孩子，你留下来吧，伯不会亏待你的。”

就这样，在后爸的挽留下，我跟着他一起回到家里。

我和后爸在一起生活，他没有亏待过我，上学时，天天蹬着三轮车送我去学校，无论是刮风下雨，他没有厌烦一次。

我上初中那年，后爸送我去学校读书，有些同学看到后爸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他们就嘲笑我，说我自己亲生父母不在了，竟然认一个瘸子当爸。

他们的话把我激怒到了，我扔下书包，冲上去与他们撕扯在一起，只可惜，寡不敌众，最终我被他们打的鼻青脸肿。

我很感谢后爸，要是没有他的帮助，我不可能如愿考上大学，之后进入体制内上班。

十几年前，我刚参加工作时，后爸打电话把我叫回去，他告诉我，从此以后这个家别再回来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改往日的性情，突然对我非常的冷漠，他把大门紧锁不让我回家。

那时候我很纳闷，我自己年龄小的时候，他没有把我抛弃，如今我参加工作了，他却不肯让我回家，我有点儿想不明白。

大概过去了半年，老家邻居打来电话说后爸在昨天晚上不幸去世了，让我回去去处理他的后事。

我回到老家，邻居告诉我，后爸几个月前检查出肺癌晚期，他知道自己时不多，不想拖累我，所以要与我断绝关系。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这个后爸是有多么的爱我，只可惜在他生前，我没有喊他过一声“爸爸”，这件事也成了我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