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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永远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混合着打印机油墨的气息。我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走廊尽头那两间相对而立的办公室。
张副局长和李副局长的办公室。
"小陈,这份文件拿去给张局签字。"王姐把一叠文件放在我桌上,压低声音说,"记得走楼梯,别坐电梯。"
我点点头,抱起文件走向安全通道。这是单位里不成文的规矩——给张副局长送文件要走楼梯,给李副局长送文件才能坐电梯。因为张副局长的办公室离楼梯近,而李副局长的办公室正对电梯口。
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我下意识打了个寒战,这楼梯间总是比外面冷上几度。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像极了单位里那些窃窃私语的流言。
"听说了吗?李局要把人事科的小刘调去档案室。"
"张局昨天在会上把李局提的方案全否了。"
"两位局长今天又在走廊上碰见了,那气氛,啧啧......"
这些流言像春天的柳絮,无孔不入。我抱着文件,一步一步往上走。转过二楼拐角时,突然听见上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老张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是李副局长的声音,"上周的干部调整,他硬是把小王调去了后勤处。"
"李局,您别生气。"另一个声音谄媚地说,"张局再怎么样,也快退休了。您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我僵在原地,进退两难。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慌忙躲进拐角的阴影里。李副局长和人事科科长从楼上下来,两人都没注意到我。
"小陈?"张副局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正站在三楼楼梯口,"怎么站在那儿?"
"张、张局......"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来送文件。"
张副局长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衬得他愈发清瘦。他接过文件,目光却还停留在楼梯下方:"刚才......是李局下去?"
我点点头。张副局长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诮:"他倒是勤快,天天往人事科跑。"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张副局长翻看着文件,突然说:"小陈,你在办公室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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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了,张局。"
"三年......"他若有所思,"是该考虑考虑晋升的事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张副局长合上文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年轻人要多学习,多历练。下周有个去省里培训的名额,我觉得你挺合适。"
我还没来得及道谢,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张副局长皱起眉头,快步走向办公室。我跟在后面,看见李副局长正带着一群人站在走廊中间。
"张局,"李副局长笑容可掬,"正好您在。我刚接到通知,上级要求我们精简机构,您看是不是开个会讨论一下?"
张副局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我这才注意到,李副局长身后站着的人,都是张副局长一手提拔的干部。
会议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我坐在角落里做记录,看着两位局长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李副局长提出的每一个方案,都被张副局长以各种理由驳回。而张副局的每一个提议,也都被李副局长轻描淡写地化解。
会议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我收拾好会议记录,正准备离开,却被张副局长叫住。
"小陈,"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明天早上八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应了一声,心里却七上八下。走出办公楼时,我看见李副局长的车还停在院子里。车窗半开,能看见他正在打电话,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十分钟到了张副局长办公室。他正在整理文件,看见我进来,指了指沙发:"坐。"
"小陈,"他开门见山,"你觉得李局这个人怎么样?"
我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副局长似乎也没指望我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他太急了。才来两年,就想把持整个单位。"
我这才知道,原来李副局长是空降来的。而张副局长在这个单位已经待了二十年,从科员一步步走到今天。
"但是,"张副局长苦笑,"现在上面看重的是年轻干部。我听说,李局最近经常去省里汇报工作。"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晨光中,他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小陈,你还年轻,要记住,在单位里,站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
话未说完,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人事科科长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张局,出事了!省里刚来通知,要您......要您去党校学习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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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副局长的手猛地攥紧了窗帘。我清楚地看见,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什么时候?"
"下周一。"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我知道,所谓的"学习",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三个月,足够李副局长做很多事了。
果然,张副局长一走,李副局长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他提拔了一批年轻干部,调整了多个部门的负责人。那些曾经亲近张副局长的人,要么被调去闲职,要么主动申请调离。
我因为张副局长临走前的安排,得以去省里培训。三个月后回来,单位已经面目全非。
张副局长再也没有回来。听说他学习结束后,直接被调去了另一个单位。而李副局长,也没有如愿以偿地接任局长——上面空降了一位更年轻的局长。
那天下午,我看见李副局长独自站在走廊的窗前。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张副局长曾经的办公室门口。那扇门紧闭着,上面贴着"会议室"的标签。
我突然想起张副局长未说完的话。在单位里,站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是什么呢?
也许是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我们都在漩涡中挣扎,以为抓住了什么,其实不过是徒劳。
我转身走向楼梯间。这一次,我选择了坐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