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北宋仁宗年间,云麓山下住着一户打猎人家,当家的叫赵勇。往年靠打猎,日子还算殷实。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冬日里,赵勇遇上一头野猪,伤了腿骨。
这一伤可不得了,看大夫、抓药材,家底儿都给耗空了。赵勇躺在床上叹气,娘子在灶前抹泪,十三岁的女儿赵萱蹲在墙角,默默咬着嘴唇。这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愁云惨淡。
来的是村里的王媒婆。只见她风风火火闯进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顾不上喝口水就开始絮叨:"赵大哥,赵大嫂,老天开眼啊!我给你们送个发财的好机会来了!"
赵萱娘赶紧递上一碗温水,王媒婆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这才说起正事:"城里孙员外府上出大价钱找童养媳。他家少爷十五岁,前些日子受了惊吓,脑子糊涂了。大夫说得找个童养媳来冲喜,开价五十两银子!"
这话一出,赵勇夫妻面面相觑。五十两银子!够全家吃喝一年有余了。可转念一想,这是要把女儿卖进大户人家当童养媳啊。
"这...这..."赵勇支支吾吾,看了眼蹲在墙角的女儿。
赵萱娘叹了口气:"媒婆,这童养媳进门,不就是伺候痴傻人的命么?我们赵萱虽是穷人家的闺女,可也..."
不等娘亲说完,赵萱站了起来。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声音清脆却坚定:"爹,娘,我愿意去。"
赵勇夫妻一惊:"萱儿,你可知道..."
"我知道。"赵萱走到炕前,跪下来,"爹的伤需要钱医,家里也需要钱过活。再说了,那孙家少爷也怪可怜的,没人照顾。我去了,也算帮了两家。"
王媒婆在一旁连连点头:"这闺女懂事啊!陆府虽说少爷傻了,但人家财大气粗,吃穿不愁。赵萱进门,比在山里强多了。"
赵萱娘红了眼圈,搂住女儿:"可你才十三岁啊..."
"娘,我不小了。"赵萱抬起头,嘴角挂着笑,"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就这样,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王媒婆领着赵萱,从孙府的偏门悄悄进了府。赵萱穿着她最好的粗布衣裳,背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娘亲给她缝的两身换洗衣服。临走时,宋猎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萱娘握着女儿的手,塞给她一个香囊:"遇事莫慌,记得娘时时挂念你..."
孙府很大,光是房间就有四五进,赵萱跟着王媒婆你拐我绕,终于到了西厢院。这是孙家少爷住的地方,听说从他得病后就搬到这清静处养着。
"少爷在里头呢。"王媒婆压低声音,"你且自己进去,我去回禀太太。"说完,塞给赵萱一把钥匙就匆匆去了。
赵萱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屋里光线暗淡,一个少年正坐在窗边发呆。听见响动,他慢慢转过头来。
这一转身,赵萱愣住了。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只是一双眼睛呆滞无神,像蒙了层雾似的。他歪着头打量赵萱,忽然笑了:"你是谁呀?"
"我...我叫赵萱。"赵萱小声回答。
"赵萱...赵萱..."少年像念咒语似的重复着,突然站起来蹦蹦跳跳,"好听!好听!以后你天天陪我玩好不好?"
赵萱这才明白,王媒婆说的是真的,这孙家少爷真的像个孩子。她点点头:"好,我陪你玩。"
"我叫孙逸飞。"少年拉着她的手晃啊晃,"你看,外面有蝴蝶!"
赵萱跟着他来到窗前。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映得少年的侧脸像画中人一般。赵萱心里一动,暗暗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好好照顾他吧。
没过多久,孙母来了。她上下打量赵萱,脸色不太好看:"就是你?年纪倒是合适,只是..."说着叹了口气,"也罢,你且试着照顾修远。记住规矩,不许乱跑,若是逸飞有个闪失..."
"太太放心。"赵萱规规矩矩地行礼,"我一定会照顾好少爷。"
孙母走后,孙逸飞又拉着赵萱玩闹。到了晚上,赵萱才有空收拾自己的小屋。原来在西厢房后还有间小耳房,虽然破旧,但总算有了安身之处。
躺在硬板床上,赵萱掏出娘给的香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想起临走时爹娘的模样,想起山里的老家,想起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可转念一想到孙逸飞那双呆滞却纯真的眼睛,她又擦干眼泪,在心里暗暗发誓:既然答应了要照顾他,就一定要做到。
夜深了,院子里只剩下虫鸣。赵萱悄悄起身,走到孙逸飞房外听了听,见他睡熟了才放心回去。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而那个傻傻的少年,就是她要用真心去守护的人。
春去秋来,转眼过了半年。赵萱照顾陆修远的日子,倒也逐渐有了章法。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先把院子打扫干净,再去厨房给孙逸飞领早饭。
这日清晨,孙逸飞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眼巴巴地等着。远远看见赵萱端着饭菜回来,他立马蹦起来:"赵萱!今天有豆花吗?"
"有呢。"赵萱笑着放下托盘,"还有你爱吃的糖饼。"
孙逸飞欢喜得像个孩子,却不急着吃,反而从碗里舀了一勺豆花递到赵萱嘴边:"你也吃!"
赵萱愣了一下。这半年来,孙逸飞虽然智力如孩童,却总是记得给她留吃的。想起头几天她不好意思吃少爷的饭,他就整天不开心,非要看着她吃才罢休。
"好,我吃。"赵萱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陆修远这才高兴地开始吃早饭。
吃完饭,两人在院子里玩耍。赵萱教他叠纸船,一会儿工夫,石桌上就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船。孙逸飞玩得开心,突然说:"赵萱,我想去看池子里的鱼。"
"好啊。"赵萱牵着他的手往前院走。路过走廊时,迎面撞上了一个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绫罗绸缎,妆容精致。
"清清姐。"孙逸飞认出是谁,开心地打招呼。
柳清清瞥了眼两人牵着的手,冷冷道:"逸飞,你怎么跟个下人这么亲近?"
赵萱忙松开手,低下头。孙逸飞却皱起眉头:"赵萱不是下人,她是我的..."说到这儿,他突然卡住了,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她是你什么?"柳清清冷笑,"不过是个买来冲喜的童养媳罢了。修远,你可别忘了,我才是你从小的玩伴。"
孙逸飞似懂非懂,眼里渐渐蒙上一层迷茫。赵萱见状,轻声道:"少爷,我们改日再去看鱼吧。"
回到西厢房,孙逸飞还是闷闷不乐。赵萱想了想,从衣袖里摸出一根红绳:"少爷,我教你编同心结好不好?"
"同心结?"孙逸飞眼睛一亮。
"对,就是这样,打个结,再绕一圈..."赵萱手把手教他。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的同心结就编好了。
"这结好看!"孙逸飞爱不释手,"可是为什么叫同心呢?"
赵萱轻声解释:"因为这结是两个人一起编的,就像两颗心连在一起。"
"那我们的心也连在一起了吗?"孙逸飞天真地问。
赵萱愣了愣,脸微微发烫:"嗯,连在一起了。"
"那我们把它藏起来吧!"孙逸飞兴奋地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就这样,同心结被藏在了床板下的一个小夹缝里。那一刻,赵萱心里暖暖的,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把两个孤独的心悄悄连在了一起。
又是一年春天,孙逸飞十七岁了。这日,宋玉领着他去后山赏桃花。两年来,他的痴傻症状渐有好转,虽然还是孩子心性,但已能说会道,甚至认得几个字了。
"赵萱,你看那片桃林,好漂亮!"孙逸飞指着山坡上一片粉红,兴冲冲地就要往上跑。
"少爷慢些!"赵萱追在后面。正当两人沉醉在漫天桃雨中时,一阵马嘶声突然从山道传来。
"小心!"赵萱一把推开孙逸飞,自己却被失控的马车带倒,重重摔在路边的石头上。
"赵萱!"孙逸飞也在混乱中磕到了头,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在床上躺了三天。孙府上下忙成一团,请来的大夫连连称奇:"少爷这一跤竟是福非祸,脑子好像清醒了!"
孙母喜极而泣:"真的?我儿终于好了?"
睁开眼的孙逸飞,目光清明,哪还有往日的痴傻模样。他坐起身,困惑地看着周围:"娘,我这是怎么了?"
"好了好了,都好了!"孙母抱着儿子痛哭,"你终于回来了!"
可在这片欢天喜地中,却没人记得去问问赵萱的伤势。她躺在耳房的小床上,腿伤疼得厉害,却强忍着不出声。隔壁传来阵阵喜悦的说笑声,她轻声自语:"少爷好了就好,少爷好了就好..."
第二天,康复的孙逸飞在院中散步,与赵萱迎面相遇。
"这位是..."他礼貌地问。
赵萱心头一颤,强颜欢笑:"少爷,我是赵萱啊。"
"赵萱?"孙逸飞蹙眉,似在搜寻记忆,"抱歉,我对以前的事都记不太清了。"
此时,柳清清款款走来:"逸飞,你终于好了!还记得我吗?我是清清啊!"
孙逸飞眼前一亮:"清清?我记得你,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
柳清清扑进他怀里:"太好了,你还记得我!"
赵萱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两人,只觉得心如刀绞。她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往耳房走。身后传来孙逸飞困惑的声音:"她是谁啊?"
"哦,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头罢了。"柳清清满不在乎地说。
夜深了,赵萱独自躺在床上,泪水打湿了枕巾。她多想告诉他:我是赵萱啊,是陪你编过同心结的赵萱啊!可是...他已经不记得了,就像这两年的点点滴滴,都随着那场意外烟消云散。
晨露未干,孙逸飞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醒。这些日子,每当他在园中遇见赵萱,总觉得心头莫名悸动,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遗忘。
"少爷,该收拾房间了。"管家娘子领着几个丫鬟进来打扫。床板挪动时,一物掉落,发出轻响。
"这是什么?"孙逸飞拾起一条红绳编成的同心结,触手温润。刹那间,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日阳光正好,少女温柔地教他:"这样编,一圈一圈,就像我们的心也绕在一起..."
"赵萱!"他猛地站起,冷汗直冒。所有记忆碎片终于拼凑完整:她不是什么丫鬟,而是陪伴自己最艰难时光的人啊!
顾不得擦汗,孙逸飞冲向耳房,却见赵萱正在收拾细软。
"你要去哪?"他急切地问。
赵萱低着头:"太太说要送我去庄子上......"
"不许去!"孙逸飞一把抓住她的手,"对不起,是我忘记了你。可这根同心结提醒我,你才是我最该记住的人。"
赵萱呆立原地,泪水夺眶而出。
正此时,孙母闻讯赶来:"修远,你这是做什么?清清马上就要过门了,你怎能与下人如此亲近?"
"娘,我不娶清清。"孙逸飞坚定地说,"当年是她嫌弃我痴傻拒婚,如今见我康复又倒贴上来。反倒是赵萱,在我最难时不离不弃。她不是下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童养媳!"
"荒唐!"孙父闻声而至,"你可知门第之别?"
"孩儿知道。"孙逸飞牵起宋玉的手,"可情义二字,岂是门第可比?若非赵萱,我怎能熬过那些昏暗岁月?爹娘若逼我,我宁可带她远走他乡!"
屋内一时寂静。良久,孙母叹道:"罢了,随你吧。倒是娘错怪了好孩子。"
赵萱跪下:"谢谢父母成全。"
孙逸飞将她扶起,轻声道:"往后,我们还要编许多同心结,一直到白发。"
就这样,一根小小的同心结,系住了两颗真心,也让这段历经磨难的感情终成正果。世间之事,终究是真情打动真心,痴心感化痴心。
岁月静好,转眼赵萱与孙逸飞已为人父母。每每看着床头那条褪色的同心结,两人都会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世间百态,情深缘浅者比比皆是。然而这对有情人,却用真心谱写出一曲动人的韵章。他们的故事,不仅见证了一段超越门第、历经沧桑的真挚感情,更印证了那句古训:"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人生路上,或有阴晴圆缺,但唯有以诚相待,始终如一,方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正如那根同心结,虽历经岁月洗礼,却依然牢不可破,正如他们的爱情,永驻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