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语言话术·题外话》014
薛家举家北漂，就在即将进京之时，听闻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要奉旨查边，不日就要出京。这简短的叙述背后，实则隐藏着曹雪芹在第四回埋下的最大伏笔，关键全在“升了”二字之中。
那日已将入都，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母舅管辖，不能任意挥霍，如今升出去，可知天从人愿。”（引程甲本第四回）
要理解这段话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得从薛蟠的态度入手。王子腾这一离开，最高兴的当属薛蟠。舅舅在时，他行事受限，无法随心所欲；如今舅舅走了，无人管束，他彻底获得自由。此处突出的是“解脱束缚”这层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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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薛蟠究竟是何许人也？表面上，他是四大家族薛家嫡长房的继承人。但需留意，他名“蟠”字文龙，名字带有帝王之意。不妨将薛蟠视为“皇帝”的影子，如此一来，这件事就变得复杂起来。王子腾在的时候，“皇帝”受制于人，不能肆意妄为；将他升调出去，才得再无拘束。
那么，王子腾又是谁呢？他是四大家族王家的次子，当时担任京营节度使。这一官职在历史上并不存在，曹雪芹的引用却别具深意。京营源自明代设立的京师三大营，节度使是北周、隋唐时期的官名，因赐给地方总督和总管旌节而得名，说白了就是地方军政一把手。京营节度使就相当于总督京营的一把手，类似于嘉靖年间设定的“总督京营戎政”一职。京营作为驻守京师最重要的防卫部队，关乎皇帝的身家性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势必需要皇帝的亲信才能担任此职。
然而，王子腾却又难以让皇帝完全信任。要知道，他的上一任京营节度使是宁国府的世袭一等将军贾代化，贾代化是宁国公的儿子，宁国公和荣国公靠军功起家，由此可以推测贾家长期掌控着京营。贾代化之后由王子腾接任京营节度使，这也是为了确保京营始终被四大家族掌控。从王夫人和王熙凤先后嫁入贾府，巩固贾王两家联姻，也能看出双方的核心利益就在于“京营”。毕竟贾家到了第三代，继续掌控京营多有不便，却又不甘心将军权拱手让人，于是培养王子腾作为接班人，代替贾家执掌京营，说白了，王子腾就是贾府的“白手套”。
问题在于，当初先帝信任宁荣二公，到了太上皇时期，贾家也能保持忠顺，才放心让他们掌控京营。可如今新皇帝登基，贾家的立场明显出现问题。后文曹雪芹通过焦大醉骂贾蓉，暗示贾家与北静王亲近，还响应太上皇旨意操办元春省亲，尤其是借薛蟠父亲给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送来万年不腐的棺材板等情节，暗示贾家领导的四大家族对新皇帝并不忠顺，这一点在日后贾家被抄家时得到了印证。如此一来，皇帝卧榻之侧，有贾府掌控的京营虎视眈眈，又怎能安睡？这不就如同薛蟠担心舅舅管束，无法自由行事一般吗？
所以，皇帝突然晋升王子腾为九省统制，即巡查北部九省边防、节制诸地方将领的官员，实际上是借此收回京营，获得真正的自由，就像薛蟠暗自高兴终于摆脱了管辖之人一样。曹雪芹以薛蟠为谶，影射皇帝，实则暗示了贾家当时所处的朝堂之上波谲云诡的权力斗争。看似寥寥数语，却透露了诸多关键信息。尽管王子腾离开了，但贾家的存在依旧让“薛蟠”感到不自由，才促使皇帝未来抄了贾家。这也从侧面说明，贾家对皇帝的威胁，并未因王子腾的离去和京营的收回而彻底消除，否则皇帝也不会冒着对先帝老臣下手“不仁”的骂名，将他们的势力连根拔除。
话说回来，京营是贾家身处权力中心的核心势力。从宁国公到贾代化，再到王子腾，数十年来京营都被贾家掌控，皇帝也不得不重视贾家的存在。然而，当今皇帝登基不久，太上皇尚在大明宫，就对贾家这三代老臣的势力动手，难免有“鸟尽弓藏”之嫌，贾家又怎能心服口服？这也为日后他们与北静王结党、不忠不顺埋下了伏笔。皇帝能对贾府开刀，四王八公其他几家也难以幸免，他们自然要抱团取暖，这便是他们集体出席秦可卿葬礼的一个重要原因：向皇帝表明团结的立场。
王子腾被擢升，他的立场就显得尤为关键。表面上看，臣子受皇帝调派是理所当然，他也别无选择。但实际上远非如此简单。贾家掌控京营多年，几代皇帝都未曾动他们分毫，原因就在于轻易“动不了”。可如今皇帝刚上位，论权力和威望都远不及先帝和太上皇，却能轻易拿下京营，只有一种可能：王子腾变节了！
如果王子腾与贾家一心，皇帝根本不敢动京营。但从贾政二房抢了贾赦长房的荣国府，以及王家替薛家图谋金玉良姻等线索来看，王家显然不再甘心做四大家族中的老三，给贾家当“白手套”。他们想要反客为主“吞”了贾家，就必须彻底摆脱贾家的束缚，甚至不惜给贾家致命一击。贾家衰弱之时，便是王家崛起之日，京营就成了关键所在。王子腾用贾家的京营换来了自己的飞黄腾达，皇帝摆脱了威胁，贾家被削弱，王家趁机崛起，这背后都是利益交换的算计。
面对王家的“背叛”，贾府猝不及防，才会被北静王诱惑与之结党。到第二十五回，王子腾夫人过生日邀请贾母被拒绝，足以看出双方当时的关系有些紧张。而贾宝玉去给舅母拜寿回来，就被贾环烫伤引火（祸）烧身。第二天舅母一来，贾宝玉就遭五鬼魇魔法，曹雪芹借此暗示王家才是害贾家的罪魁祸首。甚至那个赵姨娘，极有可能出自王夫人的陪房赵家，本质上也是“王家人”。就不多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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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观点根据《红楼梦》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