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的结发妻子孙荃,就像是春蚕和蜡炬一样,真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们之间有欢笑、有热泪、有坎坷的际遇、也有柔情蜜意的时光。
机缘巧合孙荃自幼生长在浙江省富阳县南乡偏僻的宵井地方,父亲孙孝贞曾经寒窗苦读,屡考秀才不第,遂抛开读书务农,然而孙家却始终保持着一份书香气息。孙荃在父亲的教导下,读完了一些“三字经”、“千字文”、“小学集注”一类童蒙书籍,遂跟随父亲吟诗作文,并熟读“女四书”及“列女传”一类较为高深的典籍,在穷乡僻壤中,算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了,因此,孙孝贞决心要为女儿找一个像样的婆家。
“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要找一个好婆家,势必要向富阳城中打主意了;于是有人便从中撮合,说是城中满州弄内郁家,堪称书香门第,家道虽然中落,然而子弟力争上游,长子已在京城任职,次子也已在杭城为官,三子郁达夫正在东洋留学,将来前途正不可限量呢!
孙孝贞心想:“倘若是达官贵人之家,是否能够高攀得上,还是一个未知数。眼前这个破落的书香门弟,只要子弟能够上进,自己的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承担了一份吃苦耐劳,协助丈夫开拓前途的劳绩,将来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分享成功的果实。”左思右想,郁家实在是最理想的人家,于是便满口允承了下来。
老太太看儿媳光是孙家允承也没用,这厢郁家的老太太还要亲眼瞧瞧未来儿媳妇的模样,因为小儿子长年留学东洋,已经是见多识广的时新人物,如果对方实在上不了台面,将来如何向自己的儿子交代呢?说是“有空请孙家的闺女到城里来玩玩”,其实就是要亲自替儿子“相亲”,看看这位乡下姑娘够不够条件作郁家的媳妇。在一个初秋的午后,孙荃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城,在阿姨的陪同下到郁家作客。孙荃所看到的郁家是一幢三开间的老式楼房,坐落在富阳城内离南门不远的满州弄内,出弄便是风光明媚的富春江了;屋前庭院中,左右分植着两株高大的柚子和杏树;墙边放了几只饲养金鱼的大缸,临街的花坛上杂乱的种植着各色的月季与凤仙;孙荃一下子便爱上了这所宅院,因而在见到郁母的时候,态度就显得格外的自然和亲切。
在郁母的眼睛里对孙家闺女的初步印象是:忠厚老实的乡下姑娘,一袭印花布衫裤千净而合身,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脑后,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诚挚的光芒;特别是那一双惹人怜爱的小脚,以及象征着多子丰满臀部,使得郁母大为高兴,就连郁家的老祖母戴氏也一直怜惜地叫着:“坐下来说话啊!怪可怜人的!”原来一盏茶的工夫,就要结束“相亲”的节目,郁家却硬是留下孙荃住了一夜。之后,郁达夫在日本便经常接到家信,要他抽空回家完成婚姻大事。
冷心婚礼民国六年夏天8月初,郁达夫去国4年多后,第一次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按照郁母的意思本来是要为郁达夫完成婚礼,无奈郁达夫以种种理由固却之,最后总算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从此孙荃也就算是“生是郁家的人,死是郁家的鬼”了。郁达夫这次回国在家里只住了几天,便风尘仆仆的转往上海、杭州等地游览风景名胜,订婚一事根本不曾放在心上。一方面是对母亲包办的婚姻十分不满,一方面也憎恶孙荃实在太土,简直无法想象在未来漫长的岁月中,如何与这位乡下姑娘相处到老。
为了不使年迈的母亲伤心,似乎只有拖延一途,拖到孙荃对这项婚约冷心而自动要求解除为止;不料孙荃却吃了秤坨铁了心,不但经常前往城里郁家侍候郁达夫的祖母及母亲,而且担负起与郁达夫通信的代笔者,不断以柔情蜜意贯注于字里行间,久而久之,郁达夫竟然慢慢的在心灵深处,不再那么激烈的排斥这个乡下姑娘了。
订婚3年以后,也就是民国九年的暑假,郁达夫在孙家与母亲的一再催迫下,提出了若干苛刻的条件,孙荃的哥哥致函称:“但能回乡完成婚事,一切安排悉依尊意。”于是郁达夫由日本回到了富阳,七月二十四日与孙荃完婚。
没有繁文褥节的结婚仪式,没有证婚人,没有请亲戚朋友来吃喜酒,甚至连一对红蜡烛及几响花炮也没有;当天晌晚时分,孙荃坐了一乘普通用作代步的小轿,从城南60里的宵井到了城里的满州弄郁家,只简简单单的吃了夜饭,便一个人上楼去睡觉了。那天孙荃正患疟疾,郁达夫到了半夜时分才进入所谓的“洞房”,孙荃正在发汗,双颊潮红,大汗湿透了她的白纺绸衫子,默默的向郁达夫望了一眼,便转向床里睡了,新婚之夜,就是如此冷清而已。
孙荃自幼生长在穷乡僻壤,不曾进过学校,也不曾见识过通都大邑的世面,结婚那天最贵重的妆奁就是一篦她所熟读的“列女传”与“女四书”一类旧书籍,到了郁家,既不知女人的娇媚是如何装作,又不知时样的衣裳是如何剪裁,只是秉持柔顺二字,作为尔后行动的准则。
正值三伏天气,城中暑热炙人,郁达夫与孙荃趁三朝回门之便,在宵井乡间住了几天,双方情感似乎改善了不少。郁达夫起程前往日本继续帝国大学的学业时,孙荃彻夜眼泪汪汪的千叮咛、万嘱咐,说是祖母已是风烛残年,母亲也已年迈体衰,暑假、寒假若有空闲,应该多回来陪陪两位老人家,并把一个祖传的钻石戒子塞进郁达夫手里,以备异地短缺用度时。可以随时质押变卖,以应急需。
回心转意又是两年过去了,民国十一年郁达夫学成回国,忙着谋求前途发展,并没有立刻回到富阳,郁母天天对着孙荃数落儿子的不孝;待至郁达夫接受了安庆法政学校教授的聘书回乡省亲的时候,家里的气氛非常冷漠与惨淡,母亲在偏房膳室里喝闷酒,孙荃在楼上房间里掩面哭泣,一会儿听见母亲高声叫骂:“小畜生毕了业还不知道回家来,在外面东逛西逛,回到家来一声也不响,你就是封了王回来,也不应该摆架子呀!两夫妻暗地里通信商量,好来谋害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太婆!”说罢便呜鸣咽咽的哭了起来,弄得郁达夫满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夜里,才知道因为郁达夫的久客不归,郁母思儿心切,时常拿孙荃出气,孙荃逆来顺受,经常以泪洗面,两个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还有些红肿干湿呢!郁达夫大为不忍,一把把孙荃搂在怀里,潜意识里觉得实在对不起这个属于他自己的女人。
孙荃在郁达夫的怀抱里享受着这个留学生丈夫的柔情蜜意,幽幽的说:“等你工作安定了以后,我跟你到外地去,早早晚晚也好侍候你的衣食起居啊!”郁达夫答应了她,顺手捏到了她的小腿,从脚后跟到膝盖,完全是一条瘦楞楞的直线,没有突出的腿肚,也没有丰腴的肌肉,不免大起怜惜之心。
孙荃跟着丈夫到了安庆,怀了身孕以后,整天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她不是一个懒情的女人,但是一起身便要呕吐,天旋地转又得连忙躺回床上;郁达夫不明就里,粗声粗气咒骂不已,骂完了,气消了,又会抱住孙荃表示歉意,终至两人相拥而泣,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泪眼婆娑中,他们的情感也快速升华到另外一层境界。
郁达夫的第一个孩子龙儿在安庆出生了,不久后辞去教职,携带妻儿转往上海,由于生活一时无法安定,不得不把孙荃与6个月大的孩子送回富阳老家。深夜里孙荃抱着孩子单独上车,郁达夫眼看妻儿的火车消失在夜幕中,不知不觉的涌出了两行热泪;他自责、他怜惜、他心痛如割,想起对这个可怜的女人,从不屑的排斥到无理的咒骂,从莫名其妙的精神虐待到微妙的谅解与契合,他发誓在往后的日子里,要想尽办法对这个可怜的女人,给予一些丰沛的补偿。
恩爱怨偶民国十二年初秋,郁达夫接受了北京大学的聘书,寄住在西城阜成门内锦什坊街巡捕厅胡同28号长兄郁曼陀家里,这时郁家祖母戴氏业已于春间谢世,孙荃与郁母关系十分恶劣,郁达夫把孙荃接到北平,在什刹海北岸租了间民房,这时他们的龙儿已经4岁了,胖嘟嘟的非常可爱,夫妻两人时常带着龙儿,漫步于什刹海岸边的柳荫中,生活过得闲适而愉快。
他们租屋的院子里有一架葡萄,两棵枣树,葡萄成熟时,郁达夫爬高去摘,孙荃在下面兜起了大褂,仰着头看郁达夫把--串串的葡萄丢进她的大褂斗里,上下不时的笑语声喧,连房东都说他们真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呢!秋风起后,枣树上青青的枣子逐渐泛红,半夜里老是有熟透了的枣子辞枝自落。郁达夫和孙荃躺在床上,有时且哭且谈,总要到更深人静方能入睡;在这样幽幽的谈话中间,最怕听的就是叭嗒的坠枣之声。
后来,郁达夫又离开北平,到武汉去教书,再转往广州教书。民国十四年5月间,郁达夫在广州一连接到孙荃在北平打来几通急电,告以龙儿罹患脑膜炎病情严重,郁达夫仓皇赶到北平,年甫5岁的龙儿已经死了,葬在妙光阁的广谊园茔地。孙荃经此打击,真个是痛不欲生,郁达夫自然也是泪眼相向,两人互相慰藉,生命已经紧密的连结在一起,如果说郁达夫与孙荃是一对怨偶,那是不切实际亦不符合事实的说法。郁达夫曾有诗云:
生死中年两不堪,生非容易死非甘;剧怜病骨如秋鹤,犹如青丝学晚蚕。一祥伤心悲命薄,几人愤世作清谈;何当放棹江湖去,浅水芦花共结庵。
这是郁达夫在病中,住在杭州肺病疗养院中写给孙荃的诗句,其中有牢骚也有自怜,更有对他结发妻子的怜爱以及对两人未来的憧憬,情致绵绵,刻骨铭心,怎么看也看不出他们夫妻有不愉快的迹象,也找不出有什么感情危机的存在。然而时隔不久,郁达夫在上海认识了王映霞,欲令智昏,一下子便把孙荃抛诸脑后。为了讨好王映霞,郁达夫虽然狠心的抛弃了孙荃,然而在孙荃的心目中,郁达夫仍然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二女一子陆续出世,藕断丝连,即使海枯石烂,孙荃仍然是郁达夫的结发妻子。
参考文献《风华绝代,民国才女佳人实录》
《生怕情多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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