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绪华

1979年3月2日,我所在的55军以及配属我军54军的161师,50军的443、444团等部队均已攻入谅山市奇穷河以北的城区。为协调进攻谅山部队动作,指挥靠前,保持军指挥的连续性和可靠性,减少基指转移,军首长决心组成军前指进驻谅山市北区。那时我为军司令部机要处参谋,当肖副参谋长通知我处派员参加前指并出境的消息后,我立马向处长要求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当时的想法非常单纯:对越作战已打了半个来月,军指挥所一直呆在宁明布隆的一个天然溶洞里,每天除去工作之余走出洞外听见电闪雷鸣般的炮火声、看见前方转来的越军俘虏和缴获越军的坦克、装甲车、枪支弹药外,对战争的气氛还没什么直观印象。跟随前指前往战斗最前沿谅山肯定是亲身体验、直接感受战斗氛围的绝好机会。自然,当中也有那么点寻求刺激的念头……。当处长批准我与黄明歧参谋一道执行此次任务后,我们心情异常激动,随即投入到各项准备工作。在准备的过程中,我们感受到处里的气氛与平日的不同。从处长到每一个工作人员脸上表情肃穆、庄重,他们默默地为我们打背包、整理文件,还将自己为数不多、舍不得吃的苹果、压缩饼干往我们挂包里塞,这让我更加感受到此次任务的非同寻常,生与死、血与火的考验即将来临。我私下向平时比较要好的阳华堂参谋交待我的小包存放的地方,那意思不言自明:如有什么意外,请他代我将小包按地址转交家人。开战前我们都将相对金贵的物件(其实是多余的,这些都交由管理处统一保管,也就几件平时舍不得穿的军装)打成了包,与一封信(实际上是遗书)包在了一起,上面注明家庭地址,就是准备光荣后留给家人的。出发前,前指所有人员都在军指挥所所在的洞前集中。军前指由副军长孙辅臣(江苏人、老新四军战士)、副参谋长肖旭初(湖南人,当时为55军最年轻的正师职干部,后任海南军区司令)以及司令部作训、炮兵、防化、机要参谋等组成,同时配属了电台、有线通讯接力机,军警卫连指导员带一个班和几名后勤保障人员共40余人。这时大家的脸上都很严肃,觉得既紧张又兴奋,深知自己肩赋使命重大、任务光荣,心里真还有一股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的感慨。在肖副参谋长作了简短的动员和交待后,我们按首车(解放牌卡车)警卫车(军警卫连指导员自己带了一挺班用机枪,其他九名战士每人一支冲锋枪)、孙副军长与作训处刘家齐参谋、炮兵处何参谋以及孙副军长警卫员乘第二台北京吉普,肖副参谋长、黄明歧和我、肖副参谋长警卫员乘笫三台车,紧跟的是电台车、接力车和保障车顺序向谅山开进。车队一出友谊关就被未全歼的零散越军发现,炮弹追着我们一发接一发地在车队前后爆炸。说句实话,那个阵势在电影里见过不少,也多次经历过实弹演习,但那与现实带给我的震憾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我不知道其他战友的感受,但我那时明显心跳加速,脚也不由自主地抖动。但见同车的肖副参谋长、黄参谋他们除脸上显得比较严肃外没有其他什么异样的镇静模样,我紧张的心情才逐渐缓解。在前往谅山途中,碰到不少从前线往国内押送俘虏、运送伤亡人员的战士和民工,还有源源不断往前方运送弹药、物资补给的车辆和人员,除了越军俘虏外,公路旁、山坡上碰到、看到的都是我们的战士和民工,几乎没有越南人,加上越南的生活习俗、房屋与我们广西没有什么大的差异,如果不是接二连三落在我们身边的枪炮声以及一阵阵扑面而来的人畜尸体的恶臭味,还真难分辨是在越南还是在广西境内呢。开进的过程还算比较顺利,除了因越南的公路比较窄,躲避越军炮火耽搁了些时间外,大多情况下都比较顺畅,约一小时左右抵达谅山市郊279高地脚下。下车后相关人员立即忙着勘察地形,安排开设前指,以及与攻谅各部取得联系,同时用电报向基指报告了前指位置(我记得很清晰,当时电报是在一民房里处理的,刘家齐参谋边念我和明歧也没回避当着刘参谋的面直接处理的)。

此时虽然279高地及周边战斗已进入尾声,但枪炮声还不时在我们身边响起。在越军枪炮射击空档请随前指来的保卫干事照了两张相后就没得安宁了,越军的炮弹几乎就没间断过,一发接一发,我们分散各自隐蔽在墙脚、水沟旁待命。当时有几个民工抬着副担架在躲避越军炮弹时正好停在我们身旁,担架上的伤员是四八八团三营的一名战士,看样子个子比较高,至少有一米七八,被敌人高射机枪平射击中,子弹从脖子后打中自臀部穿出,整个人俯卧在担架上,开始还有些急促的呼吸,没多久就在我们的眼前挣扎、蹦弹了一阵后停止了呼吸。这是我们第一次亲眼看到活生生的战友在自己眼前牺牲,当时的心情难以用言语表述。其后没多久军前指临时在279高地开设,首长及参谋们在279高地越军的一个碉堡里,碉堡周围到处都有越军尸体和留下的高射机枪、头盔等散落在一地,我们的战士正在清理、打扫战场。有趣的是他们不少人身上穿和披着的衣物五花八门,有越南鬼子的军装、毛毯、被单,也有老百姓甚至还有女人的衣物。这是因战士们在战斗打响时为便于行动,除枪支弹药能带多少带多少和少量必需的干粮饮用水外,身上就穿一身军装,没曾想越南日夜温相差十好几度。白天作战、行军时一身汗、闷热的要命,一到停下和没太阳时,尤其是夜里又冷不可耐,也就顾不上军容了,管他死人的还是活人的,能抗冻就成。因保密工作需要,我与黄参谋在紧临碉堡附近战壕中的一个防空洞里安排了一处工作地方,尽管洞里有一具越军尸体,但当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还是在里面处理完了一份文件后同碉堡里与其他人员会合。在碉堡里待的时候不是很久,但其间发生了一件至今还令我难以启齿的糗事:在往电台送报时一出碉堡就遇到越军炮火,由于没有实战经验、非常紧张,弄不清炮弹落下的远近位置,一听到炮弹过来我就往坑里跳,炮火一停就往前跑,最后居然弄错了方向,转了一圈返回原地还没找到电台。后来黄参谋接着去送,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告诉我电台就离我们不到50米的壕沟防空洞里,那一刻我的心里别提是什么滋味了,真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幸亏那份电报不紧急,没有时限要求,否则误了事就可能要上军事法庭了。临近天黑时,前指与正在附近执行任务的军侦察处林良义处长率领的军侦察连会合后,在279高地附近的越军官疗养院地下室正式开设,很快与军基指和攻谅各部队开通了有、无线通信联系,展开了其他各项工作。到此时,大家的心情才放松了下来。要知道,我们前指所处的位置就在顶多百把米宽的奇穷河边,与越军大部队仅一河之隔,而我们附近仅有488团3营八连的一个连,残敌还未肃清,时不时跑出来放几枪,打几炮;越军特工队也活动频繁,加上前指的几台小车目标显眼,被越军发现后,向我们发射的炮弹就未停歇过,如果不是敌炮兵大部被我军摧毁、仅剩几门单炮、恐我们的伤亡会更大。没有侦察连跟随,夜晚如遇敌特工队偷袭,仅靠一个班的兄弟难保扛得住,真的很玄。当天夜里前指就安排侦察连沿奇穷河踩点,摸清过奇穷河的线路并与各部队进行了通联,确定了各部队进攻奇穷河以南各目标的协调动作和部署意见并报军基指。次日天一亮,孙副军长就率相关人员抵近河边勘察地形,其他各部队则遵军要求积极做好向南市区进攻的准备。上午10时许,为确保通信顺畅可靠,准备开通接力通信,在架设接力机天线时,遭遇越军较为猛烈的炮火袭击,接力班有名年仅19岁的河南籍战士不幸被越军直瞄火炮击中当场牺牲,他是我们们军前指出境以来牺牲的第一人(也是唯一牺牲的人),除头颅完整点,其他部位全炸成肉浆喷洒得到处都是,是军防化处张参谋用自己的毛毯和雨衣收集归拢打包的,其惨烈、血腥场面迄今仍会常在脑海出现。午夜,我军将部分坦克、152加榴炮、85加农炮、37高炮和高射机枪抵近奇穷河岸边,占领了发射阵地,做好了次日全线攻打南市区的准备。3月4日早上七点天还没亮(当地天亮时间比我军原驻地广东汕头要晚一个多小时),经十几分钟的炮火准备后,我军从四个方向越过奇穷河向谅山南市区及周边各制高点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由于参战部队经过近半个月的实战磨炼,对越军的战法也已熟悉,作战经验与心理素质有很大提高,因此战斗越打越顺手,加上越过奇穷河后的南部地形远没有临近广西附近的地形复杂,所以进攻比较顺利,捷报一个又一个传来,到当日天黑时,除493团3营还在与越军争夺423高地的制控权、没有完全得手外,谅山南市区及周边的要点全部被我军控制,部队随即转入巩固阵地、对敌防御之势。3月5日中午,493团3营经十余次与越军反复争夺后完全控制了423高地。前指的同志听到这一消息后一片欢呼,从副军长到我们这些参谋,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这是因为这423高地的得手意味着军委、军区交给我们55军的作战意图已全部实现。

随着我军全面攻占谅山,控制了边境通往越南首都河内的铁路、公路要冲,对河内已形成了强大的威逼之势。形象地说,这场战争一开始,我军是自边境从下往上打,因毗邻我们广西边境的越南地形极为复杂,杂草、乱石,山洞奇、多、特、怪,大洞里边套小洞,犹如迷宫,加上越军多年来构筑了不少工事,因而战斗打得特别艰难,而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攻占了谅山市区以后就意味着我军距河内仅百多公里,基本呈往下攻击之势,且多为地势平坦地区,越军已无险可守,如要继续往南进攻,可以说是轻而易举。据说,当时河内已是一片混乱、纷纷作好撤离的准备。至此,鉴于我国业已向世界宣布撤军,军前指的使命已顺利完成,奉基指之命,前指于5日下午撤回凭祥军基本指挥所。(注:由于时隔多年,文中所涉及的人员、时间、地点及过程都是凭本人的记忆及有限的资料整理而成,可能会有出入,敬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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