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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宁王大婚在即,真千金找上门来,带着她的未婚夫,想和我交换。
我欣然同意。
「你敢悔婚?」宁王红着眼把我堵在墙角。
「我就敢!好侄儿,你要怎样?」
1.
「你才是秦家嫡女?」
听到这话,我咽下一口肉丸子,极力按捺住心里的惊喜。
眼前弱不禁风的年轻女子自称真正的秦家千金,正倚在阿娘怀里哀哀拭泪。
阿娘身材清瘦,芙蓉面,柳叶眉,一双眼睛里终年萦绕着蒙蒙雾气,与那女子的身形长相确实颇为相似。
「我苦命的儿啊!」阿娘显然已经相信她才是嫡亲女儿。
而我不过是个身世不明的冒牌货,白白吃了秦家好几年的米饭。
如今真千金上门,我总算可以抛开枷锁,天高任鸟飞了。
我不动声色地喝光碗里的肉汤,趁她们母女团聚无暇顾我,正好收拾收拾铺盖,准备滚蛋了。
阿娘总说我吃得多,力气大,语言粗俗,行为怪诞,不像她和爹爹的女儿,倒像个山野村姑。
村姑这就麻溜地走啰!
「大力这是去哪儿?」
宁王负手站在秦府门前的桃树下,本就苍白的皮肤被阳光照得几近透明,隐隐可见皮下的血管。
他的声音阴恻恻的,犀利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紧盯着我,让人脊背生凉。
「大力」这名儿是之前收养我的农户取的。
我听着不错,比村里的二丫、黑丫好听。
但是从金尊玉贵的宁王殿下嘴里叫出来,就很有违和感了。
「殿下,我早已更名『秦灵若』了。」
「大力,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宁王冷笑一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很想一把甩开这讨厌的宁王,把他掼到地上,骑在他身上狠狠抽两巴掌。
但我脸上还是习惯性地堆起谄媚的笑容,夸张地喊道:「疼疼疼,宁王殿下快放开大力吧。」
2.
宁王果然放开了我。
他吃软不吃硬,这是我和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才悟出的道理。
外人眼中的宁王出身尊贵,性情温和,学识渊博,要不是体弱多病,这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但在我眼里,他就是一只阴暗狠毒的狼。
而我是那个愚蠢的东郭先生,好心救了他一回,就赔进了终生。
那时我还叫王大力,是个活泼可爱的村姑。
村里人人都爱捏我白嫩的脸蛋儿,我是秀溪村里的一枝花。
「大力,这里有个人!」狗蛋着急地唤我。
我上前一看,好家伙,溪边躺着一个面如冠玉的华服男子,他身上犹带着潮湿的雾气,显然已经晕过去多时了。
一群少年中只有我力气最大,扛他的人选当然是我。
我轻松地抱起他的腰,却不慎让他的头砰的一声撞在了石头上,汨汨地流血。
「唔。」他痛苦地呻吟。
我们几人手忙脚乱地想按住伤口止血,又急切地扯下他挂在粗糙树皮上的头发,结果越扯越乱。
最后还是我聪明,撕下衣摆在他头上捆了几圈,又拿尖锐的小石子磨断了他的几缕头发,才算顺利地把他救了起来。
据说,他在村长家里醒来的时候,眼里带着滔天恨意,周身萦绕着腾腾杀气,好像全世界都得罪了他。
等见到我,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好像把我当成了什么垃圾。
3.
我向来迟钝,脸上扬着大大的笑容,把救宁王的经过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遍,重点突出我的功劳,然后暗示他该给赏银,给吃的也行。
他冷嗤一声:「想要讨赏?」
我点点头,自觉很贴心地说:「你要是现下没钱,可以把这身锦衣送我。镇上有当铺的。」
他讥讽地望着我,半晌没说话,只用手指轻轻抚摸头上我胡乱包扎的伤口,和额前长短不一的头发。
我难得感到心虚。
好像有句老话叫:施恩莫望报?
但也有句老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忽然把我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莫名地有些瘆人,「救命之恩,不若以身相许?」
我要你「以身相许」做什么?
这人真是自恋得可怕。
我长大以后是要嫁给狗蛋的。
他是村长的儿子,会干农活,还能念两句歪诗,每顿能吃三碗米饭,这才配得上我。
不待我拒绝,他闭了闭眼,挥挥手,显然想休息。
我把到嘴边的话咽下,乖乖地退了出去。
这人看着挺富贵的,不能轻易得罪了,要留着慢慢谈价钱。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就消失了。
第三天,一对衣着光鲜的中年夫妇找上门来,声称我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女儿,秦灵若。
大财主跑了,又来了有钱的亲生爹娘。
村口的李瞎子说得对,我天生福气旺,是富贵小姐命。
4.
刚到秦府时,爹爹、阿娘待我如珠如宝,分外热情。
他们说,早年间朝廷南渡,他们在路上不慎将我遗失,这些年辛苦打听,费尽周折才找到我。
「阿娘,你和爹爹怎么知道我就是你们的女儿呢?」
阿娘不答,只抱着我默默流泪。
回府半月不到,爹娘对我渐渐冷淡。
爹爹是朝中五品官,官位不显,在一个清水衙门里,每日点卯即可。
但他不知在忙些什么,常常见不到人。
后来我才知道,爹爹在南郊置了两处外宅,已有数个外室子女。
阿娘柔弱,心中有怨,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更为严格地要求我。
她不准我爬树、凫水,不准我食过三箸,只命我日日待在深闺做女红。
我当然不愿,但是看着阿娘愁容满面,又心软了。
那日我扎破了几根手指,好不容易绣出一朵小花,兴奋地拿去给阿娘瞧。
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像阿娘说的那样,轻移莲步,不想听到爹爹正和阿娘说话。
「她来我们府里这么久,怎么还是粗野跳脱,上不得台面?」
「老爷,妾身无能,今后定会严加管教。」
「就怕是宁王一时兴起。」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才知道,原来官卑职小的爹爹竟是开国大将军的后人。他曾有幸得太祖皇帝赐婚,但因故一直未能成就良缘,这婚事就延续到了我和当今圣上的长子宁王身上。
5.
「本王失散多年的未婚妻就是你呀。」宁王慢悠悠地踱步出来,眯着眼上下打量我,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全身上下纤尘不染,气质清贵无匹,竟是那日我在溪边救起的男子。
晨起,爹爹按捺不住,带着我上门求见宁王。
宁王承认了我们的婚约,并表示待我及笄之后,会迎我回王府。
后来,他经常遣人邀我过府一叙。
宁王是个寡淡冷情的人。他体弱,吹不得风,习不了武,朋友极少,就连府中的下人也寥寥无几。他每日深居简出,浑然不似亲王做派。
宁王每日除了读书就是下棋,连下棋都是自己一个人下。
他见我不识字,便耐着性子教我。
我再笨他都不凶我,只丢给我一些话本,「喏,读完这一页就给你吃一碗莲叶羹。」
「莲叶羹太寡淡了……」我扯扯他的袖子,目露哀求。
「多读一页,可以加一颗冰糖。」
作为交换,我也会下厨炒几个小菜。
他大多时候只淡淡地说一句:「味道尚可。」
但他偶尔也会夸我:「手艺堪比御厨。」
我在他面前渐渐放肆,经常不请自来,在他府里上蹿下跳。
他也不恼,只自顾自地看书,有时候甚至还会放下书本,笑盈盈地望着我,好像完全不介意我的粗野吵闹。
我曾经幻想过,就这样嫁给他也不错。
6.
「你就是因为小黄才几次三番拒绝本王的邀约?」
「小黄还小,离不开我。」
小黄是我从外面抱养回来的小奶狗。
自从宁王认我之后,阿娘对我的管教也放松了少许,默认了我养宠物的事。
小黄的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浑身的毛软乎乎的,很乖巧。
它很黏我,不管我去哪儿,都会乐颠颠地跟着。
戳它的肚子,它会往地上一躺,袒露肚皮,舒服得直哼哼。
「好。」宁王淡淡一笑,递给我一碗肉羹。
我哼哧哼哧吃完肉羹,舒服地躺在软榻上,捏捏自己腰间的软肉,满意地哼了哼。
「小黄的肉就这么好吃?」宁王凉飕飕的声音传来。
「你也配嫁与宁王殿下?」真正的秦府千金把我堵在走廊上,满脸不屑。
裴明河幼时被吏部尚书家收养,千娇万宠地长大。
听说她还与圣上新近丧偶的七弟齐王定下婚约,即将嫁给他做填房。
她的五官肖似阿娘,眉宇间又有些爹爹的书卷气,还能拿出走丢时所穿的衣物,明显比我更有说服力。
「我不配,你行你上。」
「哼,我当然行!当年定亲的是秦家小姐和宁王,可不是你。你等着被扫地出门吧!」裴明河捂着帕子讥诮一笑,扭身走了。
爹爹、阿娘非常满意他们的亲女儿,府里的下人也看人下菜,给我的尽是冷饭。
确如裴明河所言,我很快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可是我收拾包袱走到门口时,又被宁王截住了。
他握着我的手,把我送回秦府。
第二天,还带我去面见圣上。
7.
「秦小姐意下如何?」
圣上真是个大好人,居然还问我愿不愿意嫁给宁王。
他鹰一般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表情有些怪异。
可能是见多了瘦弱美人,没见过我这样肉乎乎的壮姑娘。
「陛下,臣女蒲柳之姿,实非宁王殿下——」
「良配」二字尚未出口,我立时听到太监惊呼:「宁王殿下吐血了!」
我一把抱起他往外跑,还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护好他的头,看得宫人目瞪口呆。
等宁王悠悠醒转的时候,赐婚的圣旨已下。
宁王惨白着脸桀桀笑道:「这下你跑不出本王的手掌心了!」
都怪我这该死的好心,大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不行,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远离宁王!
宁王的未婚妻依然是我。
赐婚的消息传到秦府,爹娘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一直觉得我拿不出手,不配做宁王妃,本已准备让裴明河替我出嫁。
「你知不知道,我放弃了裴家的尊贵地位,还有那么好的父亲、母亲,就是为了宁王?」
裴明河眼眶红红,歇斯底里地对我大吼大叫,和她往日的温婉贤淑形象判若两人。
她忽然冲进我的房间,连阿娘给她安排的贴身丫鬟都没带,一把掀翻了我正在品尝的鸡汤。
我急忙上前想拉住裴明河的手。她往后一躲,我无奈地抱住她。
裴明河在我怀里极力挣扎。
我按住她乱动的头,对着她被溅到滚烫鸡汤的玉手轻轻吹气,连声安慰:「不疼不疼,我给你呼呼。这么美的手,留疤就可惜了。」
「秦灵若,你有病啊!」
裴明河尖利的声音快要震穿我的耳膜,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要是钟意宁王,你行你就上。」
「呜呜,你还敢讽刺我?」
「不是,我非常欣赏你的勇气。我会帮你的!」
她蓦地停止轻泣,怔怔地看我。
我是真的佩服裴明河,居然敢看上变态的宁王。
8.
春分那日,宁王邀我去王府。
我让下人回禀想带上裴明河一起。宁王同意了。
「大力,你来念给本王听。」宁王斜斜地倚在软榻上,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本书,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他的如瀑青丝就那样随意一扎,衬得整个人如画中仙。
我以识字不多为理由拒绝了。
裴明河自告奋勇,她的声音温柔动听,把乏味的棋谱都念得津津有味。
宁王含笑点头,连夸了她几句。
裴明河白玉般的脸染上两团红晕,痴痴地望着宁王。
郎有情妾有意,看来把宁王甩出去指日可待。
我偷偷溜到后花园,乐陶陶地采了几朵小花往头上簪。
「哪儿来的采花小贼,扰了本少侠清梦!」
树上跳下一个劲装少年,他身着白衣,剑眉星目,头发高高束起,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啊,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激动地一把上前抱住他,好久不见。
「喀喀,师妹,你先放开我。」师兄夸张地伸出舌头,做出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
我又作势捶上一通老拳,果然见他捂着肚子痛苦地哀嚎。
哈哈,师兄总是这么不正经。
「七皇叔,本王等你许久了。」宁王面色阴沉地盯着我和师兄瞧。
哪里有七皇叔?我挠挠头,环顾四周,没看见其他人。
「好侄儿,多等一等有助你修身养性。」
师兄使出一招踏雪无痕,轻轻巧巧地落在宁王面前,还大力拍了拍他的肩。
「见过齐王殿下。」裴明河脸色苍白,优雅地行了个礼。
9.
师兄居然是传闻中的神秘鳏夫齐王殿下,宁王的七皇叔,裴明河的未婚夫!
我懊恼地用头撞向师兄的胸膛,像小牛犊子一样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师兄,我们是平辈,还是你是长辈?」
「大力,这很重要?」师兄哭笑不得。
「重要,我想嫁给师兄。」我学着裴明河的样子哀哀拭泪,还用他的衣袖胡乱抹了一把鼻涕。
「你想嫁给谁?」宁王冷笑着插话,拉住我的袖口揉成一团,还威胁地冲我龇牙。
「我想嫁给师兄!」我咧开嘴,故意拔高声音,露出得意的神情,偷偷踩了宁王一脚。
我师兄是他皇叔,这条大腿现在不抱何时抱?
自从宁王骗我小黄死了,实则偷偷将它送走。我和他之间就有了不共戴天之仇,怎可能与他和平相处?
我试过往他床上放蛇,第二天那蛇被剥去了皮,挖去了胆,血肉模糊地扔在我的房门前。
我还试过御前退婚,可惜被他用白莲花的手段骗了过去。
师兄向来待我极好,一定会愿意娶我的。
「灵若妹妹既如此喜欢齐王殿下,而我亦钟情宁王多年,不若我们交换?」裴明河鼓起勇气适时提议,顺便向宁王剖白真心。
这妮子内心还真坚定勇敢。
「大力,你真的想嫁给我?做续弦也不介意?」师兄正了正脸色,郑重地问我。
「真的,我拿我最爱的瘦肉汤发誓。」我也正色回他。
「本王不同意!」宁王拧紧了眉,语气中带着七分凶狠,三分不满。
「大力不愿嫁给你,好侄儿,强迫无用。」师兄对宁王说完这句话,即刻牵起我的手潇洒离去。
「师兄说得对,好侄儿,你要乖乖听话!」我走前不忘丢下一句话,足以想象宁王此时的脸色,定然很精彩。
10.
师兄不愧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幼弟。
当今圣上排行第四,与师兄一母同胞,但两人的年纪足足差了二十五岁。
圣上当年继承太祖皇位,以皇太弟的身份登基,御极多年,膝下子嗣却不多,除了宁王,就只有鲁王和年幼的三皇子。
但不知为何,圣上对诸位皇子都淡淡的,唯独对师兄宠爱至极,几乎有求必应。
很快,圣上让吏部尚书收养我,将我正式更名为「裴灵若」,赐婚齐王。
至于裴明河,则认祖归宗,更名为秦明河,继续履行秦家与宁王的婚约。
宁王气得多次求见圣上,均被无视。
他又接连找我,但我都避而不见,与师兄四处晃荡去了。
说来好笑,我与师兄的相遇,倒和话本里的才子佳人不同。
那时我回秦府不久,被爹爹、阿娘嫌弃得不行,又正好听到府中下人在背后说我粗鄙。
我伤心地翻墙出去,想回秀溪村看看,因为我只有在那里才受欢迎。
我一时之间泪眼蒙眬,加上阿娘嫌我肉多,三天没让我吃饭了,我脚下一空,直直地坠了下去。
我意外地没砸到地,砸到了人。
「哎哟。」
底下的人低低叫唤,我连忙起身,看见一个白衣少年躺在地上。
「哪家的胖姑娘?竟这般重。」他连声抱怨。
我收起扶他的手,认真纠正道:「我不胖,我是力气很大的壮姑娘。」
「这有区别?」他发出一声闷笑,立时站起,敢情刚刚都是装的。
后来,他带我去酒楼吃饭,去青楼喝酒,还教我武功,经常夸我是习武的好材料。
要不是他,我还真以为自己一无是处。
他在我心里,就像大哥哥一样。
11.
「和七皇叔玩得很开心?」宁王红着眼把我堵在墙角。
见我不答,他狠狠扼住我的脖颈,「你敢悔婚?」
「我就敢!好侄儿,你要怎样?」我一把抓住宁王的手,在他尊贵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目眦欲裂,不敢置信。
我挑挑眉,轻轻抚过他脸上清晰的巴掌印。
「打坏了?我的好侄儿,你疼不疼?婶婶给你揉揉?」
他诡异一笑,在我耳边低喃:「本王好疼,不要揉揉,要呼呼。」
说着他把脸凑到我唇边,我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细碎的绒毛。
这人有病!
我跺跺脚,走的时候还听见了他喉咙里发出的愉悦笑声。
12.
宁王偶尔午夜梦回,还会想起那个女人自焚身亡时的场景。
熊熊烈火把宫里的四角天空都烧出了一个大洞。
穆皇后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浑浊的丹凤眼里溢满疯狂。
「贱人生的贱种!」
她恶狠狠地唾骂他,继而大笑,笑声凄凉如夜枭。
他初初得知身世的时候,恶心欲呕,甚至想过以死结束这罪恶的一切。
那夜他什么都没带,一路奔逃出宫,直到小溪边才停下,想用清澈的溪水洗刷掉身上肮脏的血液。
可惜他体力不支,晕倒在一旁。
这样也好,他心想,就此静悄悄地死在无人知晓的深夜。
没想到第二天,王大力救了他。
看着小女孩肖似穆皇后的脸庞,他忽然生出卑劣的念头:有些纠结难解的仇恨,无法放过自己,那就戕害他人。
要是那个女人泉下有知,自己唯一的侄女嫁给了她口中的「贱种」,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只需派人稍稍暗示秦家夫妇,山野村姑就成了未来的宁王妃。
和王大力相处的日子,意外地很舒心。
那个女孩儿聒噪好动,身上的精力无穷无尽,永远不见枯竭。
她见树就爬,见花就采,看到猫狗就走不动路,吃到好吃的会发出幸福的哼哼声。
有了鲜活灵动的她,日子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他开始频频约她来王府,一日不见,就坐立难安。
「我想嫁给师兄。」玉软花柔的女子坚定地说。
她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光彩灼灼。
她的眼里只有七皇叔。
他还没得到就要失去她了。
为何自己如此气愤不甘呢?他想不明白,明明一开始只是想拉她下地狱的。
13.
裴府和秦府大不一样。
秦府爹娘虽然对我不甚满意,但府内人口简单,我还能过下去。
裴府人事纷杂,房头林立,光是人名我就记不过来。
圣上让裴府收养我,不过是为了让齐王能名正言顺地娶我。
可我不像秦明河人情练达,我在裴府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山鸡变凤凰,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听说是秦参议家里的冒牌货,又来我们府上打秋风。」
说话的是裴家两位庶出的小姐,裴八和裴九。
她们嫉妒我一个来历不明的村姑能先后与两位王爷定亲,时常出现在我的不远处,以刚好能被我听见的声音嘲讽我。
我向来心宽,女子托身于世,本就不易。
何必相互为难?
我便装作没听见,继续在石头上躺平。
七月天太热了,唯有这花荫里的大石头上最为凉快。
我优哉游哉地掏出一碗碎冰,浇上牛乳,再配上几块西瓜,一口一口舀着吃,酸甜可口,十分美味。
「她如此痴肥,竟还敢吃这些?」裴八恼怒地说。
「你想吃吗?」我刚和师兄学会这招踏雪无痕,瞬间无声无息地立在她们面前。
裴八和裴九惊讶得说不出话。
「以后有话可以当着我的面说,我会接收你们的意见,但一定不会改。」
我舀起两勺新做的西瓜碎冰塞进她们嘴里,「是不是很好吃?」
14.
自那以后,我的耳根子清净了许多。
日子久了,裴府老太君待我愈发和善,她夸我长得像她以前最疼爱的世侄女。
「你眉眼不像她,但站在这里,会让人无端地想起她。她是朝家的小女儿,朝露。可惜小露儿的夫君战死沙场之后,她也跟着殉情了。」
老太君的目光悠远,似在回忆那段血雨腥风的往事。
我之前听人说过,天下本不太平,因战事离散的人很多,也就是近几年才安定下来的。
不知那位朝家小姐,会不会是我的亲人?
宁王又来找我了。
这回他带上了一大群狗,各个都和小黄长得相似。一群小奶狗嘤嘤叫唤,引得众人围观。
「你看看,想要哪个?」宁王高昂着头,负手站在裴府门口。
我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带至无人处,落寞地出声:「把狗狗都带回去吧,好生养着,别送来送去了。」
「你还想怎样?本王都已经赔礼道歉了。」宁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似是恼羞成怒。
和冷心冷肺的人讲感情,他怎么会懂?
我低叹一声,转身就走。
他气得朝我大吼:「别指望本王会再来找你!」
然而第二天,宁王是没来,却派人送来了一束新培植出来的绿色山茶,明显是从宁王府里刚摘下来的,犹带着清凌凌的露珠。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他每天送一束花,我怀疑王府的花都被摘秃了。
我把花都送给了花匠老李,他特别喜欢培育新种。
15.
宁王近来心气不顺。
父皇又把他叫进宫,对着他的脸露出怀念的神色。
他知道父皇在怀念谁,无非就是他的生母,父皇的「皇嫂」。
他的出生就是一个罪孽。
穆皇后那夜绝望自焚,临死前说出了他的身世。
他是父皇和太祖继后的儿子。
太祖驾崩后,年轻的继后守寡,与父皇有了他。
皇后嫉恨寡嫂和自己的夫君有染,在继后孕期下毒,毒死了继后,也让他胎里不足,差点没生下来。
他想过为何自己的表字那般女气,雪怀,原来雪是生母的闺名。
而父皇总是对自己忽冷忽热,是介意他不堪的身世吧?
「雪怀,你是真心喜欢那丫头,还是为了报复?」
父皇真是老了,要是从前,他未必会关心这些。
「儿臣确实心悦灵若。」
他听见了自己笃定的声音,好像这个答案在心里翻来覆去无数遍,今日才有机会说出来一样。
「灵若,你心悦朕的皇儿雪怀,还是七皇弟?」
说来也怪,圣上怎么和我一副熟稔的样子,亲切得好像自家长辈。
「臣女心悦齐王殿下。」我犹豫了一瞬。
算不算心悦我不明白,但和师兄相处确实极为自在。
「你再好好想想,朕的皇儿有时太过偏激,但心地总是好的。」
宁王偏激是真,但心地好?
16.
从皇宫回来以后,宁王又登门来访。
他这次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齐王妃是被师兄害死的。
他信誓旦旦地说:「七皇叔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好。」
宁王一副阴险小人的样子,还故作潇洒地展开纸扇,让身边的小厮讲述师兄和他原配王妃的往事。
师兄志在从军,奈何圣上最忌讳亲王掌兵权。因此师兄只能在江湖行侠仗义。
被圣上赐婚娶了王妃之后,他几乎不回王府。
王妃日夜思念夫君,以泪洗面,在绝望中自缢身亡。
为这事,王妃的家人还曾闹到圣上面前,被圣上硬压下去了。
「所以说,大力,你应该找个知情识趣的夫君,能送狗、送花的那种。」
宁王的眉眼依旧孤傲,清冷如山间晚风,所说的话语却泄露了他的卑鄙用心。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在背后中伤师兄,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宁王的折扇倏地收起,笑意僵在脸上。
17.
我和师兄的婚事定在明年开春。
他向我坦白,原先的王妃嫁给他不到半年,便寂寞难耐与旧情人有染,甚至一朝有孕。
彼时他正在外闯荡江湖,不曾碰过王妃,所以王妃惊惧之下,惶恐自裁。
他确实冷落了王妃,心中有愧。
因此面对王妃家人的指责和众臣的弹劾,他不曾辩驳,也不再对他人提起。
我敬佩师兄的为人,决意收收心,好生嫁给他。
新婚前夜,秦明河来找我。
她一脸忧伤,声音带着哭腔:「你去看看宁王吧,他身子不大好,吐了好几次血。」
我有点讶异,素来听说宁王天生病弱,但这几年我只见他在御前吐过一回血,还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他的病情怎会突然恶化至此?会不会有诈?我不想节外生枝。
秦明河见我思索良久,仍不见行动,气愤得脸涨得通红,「裴灵若,你有没有心?就当是看望一个生命垂危的陌生人也好,求你去看看殿下吧。」
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连夜赶往宁王府。
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竟连蜡烛都未点上。
我摸索着取出火折子,点上一根红烛,隐隐约约见到宁王果然闭目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殿下?」
宁王咳嗽了几声,确实虚弱。
「灵若,你走近些,我死前想和你说说话。」
他真是病糊涂了,居然叫我灵若,也不自称本王。
「我给你倒杯水——」
一阵天旋地转,我栽到了他身上。
18.
「灵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再也不吓唬你了。」
宁王的气息灼热,在我耳畔喃喃。
我气得当场捶他胸口,却被他攥住手腕。
他轻轻抚摸我的指尖,闷哼一声:「别闹,你想谋杀亲夫?」
病秧子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竟能制住我?
「什么亲夫?我明天就是你的皇婶了,好侄儿。」我扯他头发,恨恨出声。
他又轻松地攥住我的另一只手,闷闷地笑道:「什么皇婶?你顶多算我……表妹。」
裴家上一代与皇室有亲吗?我没听说过。
那夜,宁王这个奸诈小人把我强硬地留在王府,害我生生错过婚期。
我不知道师兄会有多生气。
因为,第二天一早便传来消息,圣上于梦中驾崩了,传位宁王。
宁王登基以后,当众宣布我是穆皇后兄长——穆如风的亲生女儿,还颁旨要纳我为后。
我到底是谁的女儿,怎么父母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穆如风是举国皆知的英雄。
他天生神力,尤擅用兵,率领十万大军抵抗北方蛮族百万之众。
虽然最终十万将士战死沙场,不敌蛮人,朝廷失去了半壁江山,但总算成功渡过大河,保留了火种。
穆如风战死后,早年被先帝厌弃的穆皇后顿失依仗,于绝望之中自焚身亡,成为了宫里讳莫如深的往事。
如果我真是穆如风和朝露的女儿,那我的确是够资格做皇后的。
「朕并未撒谎,你的确是穆将军的女儿,穆皇后的内侄女,朕的表妹,也是朕的未来皇后。没人比你更配得上朕。」
新君一脸春风得意,还不忘讽刺道:「你也不必再想七皇叔了。朕让他在军权和你之间做个选择,他毫不犹豫地选了军权。可见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顿了顿,声音渐低,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只有朕,才是真正心悦你的。」
那我真是谢谢你的抬爱。
19.
和新君的大婚之夜,我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咚」的一声,引得太监宫女探头探脑。
新君恼羞成怒,不顾祖宗规矩,呵斥众人退下。
他愤怒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分委屈:「灵若,怎么了?」
我咬牙捶了他两拳,「你对我做的事情好奇怪。」
他深深地望着我,眼里似有漩涡,轻轻摩挲我的手心,语气恳切地说:「你先忍忍。第一次是这样的。」
「不,我要穿上衣服,你先出去。」
他欲言又止,不得不叹气退到屏风后面。
我一夜好眠,他却在床上翻来覆去。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他眼下青黑一片。
从此,不知从哪儿有了捕风捉影的传言:新后很会吸人精气。
与他结缡两载,我始终未有身孕,他也没纳其他妃子。
我甚至把秦明河带进宫,送到他面前。
那是他婚后第一次对我发火。
「穆灵若,在你眼里朕算什么?」
他气得上前想抓我的手腕,又颓然地放下了。
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朝中流言如沸,连我深居宫中亦有所耳闻。
他登基以来,夙夜为国事操劳,心中始终惦记着收回那丢失的半壁江山,早已不复当年的富贵闲人模样。
朝中之事我无法为他分忧,却也不想他独自面临子嗣压力。
秦明河已经等了他许多年,都快等成老姑娘了。
我这样做既是成全她的一片痴心,也能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毕竟我看他们以前相处也挺好的。
「娘娘,臣女已经做了最后的努力,可以死心了。」秦明河出宫前见我时这样说道。
她嘴里说着绝望的话,脸上却泛起奕奕神采。
「宫外有的是好儿郎。」我宽慰她。
「是的。像陛下对您这般痴情,也希望您能善待这份真心。」
20.
「你瘦了,极美。」暌违两年的师兄来我宫中求见。
「难道我以前不美吗?」我轻轻抚摸自己清晰的下颌线,笑着说道。
师兄在边关吹了两年的冷风,军中的艰苦生活把他磨砺得如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
他身披铠甲,脸上的神情变得端肃了许多,只有在和我说话时才会放松一些。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并非贪恋权势,只是太想恢复山河了。」
「我相信你,我……」
「朕的皇后怎会怪你?齐王,你僭越了。」雪怀未曾惊动宫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我们面前,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意。
齐王看了我一眼,行礼退下。
「你今日打扮得如此娇艳,就是为了他?」雪怀语气凶狠,眼里却满是伤心。
「不,我是为了你。明河说得对,我应当珍视你的心意。」我轻松地揽腰抱起他放在床上,「以前我很怕有了孩子会动摇出宫的意志,但现在我更想留在你身边。」
「你把我放在床上做什么?现在还是白日。」他居然有些害羞。
我只道:「夫妻之事,不分深夜与白日。」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两年为了抵抗朝臣要求后宫开枝散叶的压力,竟自己遣人散播谣言,声称君王体弱,无力宠幸后妃,于子嗣上甚为艰难。
「你不怕遭人议论?」我吃吃笑着。
「怕。但更怕纳了妃子,你会更不理我。」
他把我紧紧地揽在怀中,久久不放。
【本篇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