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这一回,我们到西边儿去,看看前凉政权的情况,特别是前凉对后赵的反侵略斗争。前凉政权的第一任掌门人是张轨,张轨死后,儿子张寔继任,张寔死后,老弟张茂成为第三任掌门人,公元324年,张茂去世,张寔的儿子张骏上位,时年十八岁。公元335年,张骏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假凉王。
公元337年,张骏派参军麴护(麴读如趋)向东晋朝廷上书表示:
后赵和成汉那两个老贼头子,石勒和李雄,都已经死了,石虎和李期,接任了伪位,这些地区的老百姓,不能承受天子的恩泽,已经超过一代人了。老一辈的,逐渐衰老死亡;年轻一些的,根本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他们对天朝的仰慕思恋之心,一日日疏远、一天天淡忘。我请求陛下,敕令司空郗鉴、征西将军庾亮等,率领舰队,航行于长江、沔水之上,与我互相呼应,同时向叛逆发起进攻。
衣赐履说:此时,东晋皇帝是成帝司马衍,十七岁,年号咸康。前凉政权虽然号称是晋朝的藩臣,但一直拒绝使用东晋的年号。到本年,东晋已历三帝,六个年号,而前凉依然沿用西晋末帝司马邺的年号——建兴二十五年。
史书记录,张骏后来又多次派使者,往往都被后赵军队俘虏了,很少有人能够到达建康。因此,我推测,张骏这次提出的联合出击,因双方无法及时有效沟通,也就不了了之了。
公元339年,张骏设立辟雍(本为周天子设立的大学,校址圆形,围以水池,前门外有便桥。后一般为举行乡饮、大射或祭祀之礼的地方,有“行礼乐宣德化”的功能)、明堂(皇家大会堂),推行礼仪教化。十一月,以世子张重华兼管凉州事务。张重华生于公元327年,本年十三岁。
公元346年,五月(一说六月),张骏去世,在位二十二年,时年四十。晋穆帝司马聃派使者册封张骏为大司马,谥为忠成公。
【前凉张骏】
衣赐履说:公元342年,成帝司马衍去世,老弟司马岳即位,是为晋康帝。公元344年,司马岳去世,儿子司马聃即位,是为晋穆帝,时年两岁。
前凉政权上表晋朝廷,以张重华为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太尉,护羌校尉,凉州牧,西平公,假凉王。又大赦境内,建元永乐。尊嫡母严氏为太王太后,居永训宫;生母马氏为王太后,居永寿宫。
衣赐履说:这是前凉政权第一次建立年号。一边儿向东晋称臣,一边儿建立年号,张重华也是个玩家诶。
张重华改元,见于《十六国春秋》,《晋书》不载。
摆几句张重华。
张重华,字泰临,是张骏的次子,为人宽和,沉着坚毅,话不多,接过前凉担子时,十九岁(一说十六岁,我个人认为,十九岁比较靠谱)。
衣赐履说:张骏有三个儿子,长子张祚,次子张重华,小子张天锡,这哥儿仨都是小老婆生的,从史书记录来看,张重华被过继给了张骏的正妻严氏,得以成为嫡长子,成为张骏的接班人。
张重华即位之后,减轻赋税,免除关税,停止兴建各种园林,赈济贫苦百姓,又派使者向后赵天王石虎报告情况(遣使奉章于石虎)。
【前凉第四代、第五任掌门人】
石虎反应很迅速,立即派将军王擢攻打张重华。
衣赐履说:张重华和石虎,都是人物!老爹张骏新丧,前凉政权可能出现震荡,因此,张重华一上来就向恶邻石虎示好。石虎更绝,立即出兵,就是要趁你爹刚死,权力交接时内部不稳,一口将你吃掉!
王擢袭击武街(甘肃省临洮县南),生擒护军曹权、胡宣(前凉在黄河之南设五个前进指挥所,武街是其中之一),抢了七千多户老百姓,迁到雍州。石虎又派凉州(州政府设上邽,甘肃省天水市)刺史麻秋、将军孙伏都等,进军武威(郡政府设姑臧,甘肃省武威市),前凉的金城(甘肃省兰州市)太守张冲投降,金城县县令车济自杀。麻秋又攻打大夏(甘肃省广河县),大夏护军梁式,一根绳子捆了太守宋晏,举城向麻秋投降。麻秋让宋晏写信,将宛戍都尉宋矩骗到金城。宋矩到达金城,发觉上当,对麻秋说:
身为人臣,既然不能成就功业,只有为气节而死了,我宋矩岂可偷生于世!
言罢,宋矩亲手杀了自己的老婆娃娃,然后自刎而死。
麻秋说,宋矩是真义士啊!
命人将其安葬。
后赵一连串的军事打击,搞得前凉内部大为震恐。
张重华动员全境,派征南将军裴恒率军抵御。裴恒屯驻在广武(甘肃省永登县),坚壁固守,就是不与后赵军交战。张重华又派将领宋辑支援裴恒,宋辑渡过黄河,屯驻于金城。据说,宋辑本来打算与后赵军决战,突然有一道“黑虹”从天而降,落于军营之中,宋辑心惊肉跳,带着部队就跑了。
凉州司马张耽对张重华说:
老臣听说,国家的强大,取决于军队;战争的胜败,取决于主帅。因此,古之明君,在任命将相时,都非常慎重。当今最重要的是选对大将,但朝臣大多推举亲朋故旧,真正的人才,根本就没人向殿下推荐。韩信、司马穰苴、吕蒙、魏延,这些人被君主重用,并非这些人都是老关系,老熟人,老朋友,也不是因为他们有旧功德。明主用人,不拘常法,关键是看,这个人行不行,能不能担得起大任。现在,强敌就在境内,将领们都不敢前进,人情骚动,危机迫近。老臣向您推荐一个人——主簿谢艾。此人才兼文武,明识兵略,如果授予他斧钺,让他率军出征,一定能够把后赵贼寇击退。
张重华于是召见谢艾,问他有什么办法抵御后赵。
谢艾说:
只要给我七千人马,我一定为殿下吞灭王擢、麻秋。
张重华大悦,任命谢艾为中坚将军,给了他步、骑兵七千人(一说五千),命他攻打麻秋。谢艾率军经过振武(甘肃省永登县西北),夜里有两只枭(猫头鹰)在军营中鸣叫,谢艾说:
枭,就是邀(指阻击、阻截),下六博棋时,得到枭棋的就能获胜。如今枭鸣于军营中,这是破敌之兆(枭,邀也,六博得枭者胜。今枭鸣牙中,克敌之兆)。
有了猫头鹰的加持,谢艾下令进攻,大破后赵军,斩首五千余人(一说一万五千余人)。
张重华封谢艾为福禄伯。
衣赐履说:六博,是古代一种棋类游戏,可用来赌博,据说,共有十二个棋子,六白六黑,具体玩儿法,弄不清楚。
谢艾一出场,就让人眼前一亮,显然,他是一个心理战大师,善于借突发事件来提振士气。
公元347年,四月,麻秋攻打枹罕(甘肃省临夏市)。前凉晋昌(甘肃省安西县)太守郎坦认为,枹罕城太大,难于防守,不如放弃外城,退保内城。武成(今地不详)太守张悛(读如全,阴平)反对说:
放弃外城,则军心不稳;军心不稳,则一定大败。
宁戎校尉张琚认为张悛说得对,就固守大城。麻秋率八万大军,将枹罕团团包围,又是造云梯,又是造抛石车,枹罕城中也造云梯,也造抛石车;麻秋又挖地道,城中也挖地道,双方死磕,一时之间,相持不下,麻秋军死伤数万。
后赵天王石虎又派将军刘浑等人率步、骑兵二万人支援麻秋。
郎坦对张悛不采纳自己的意见,十分恼火,就派军士李嘉暗中与麻秋联络,悄悄引一千多后赵士兵,登上城墙的西北角。张琚发现之后,督促士众奋力战斗,杀死了二百多人,后赵兵才退去。
张琚斩杀李嘉,又把后赵的攻城器具一把火烧了。
麻秋退守大夏(甘肃省广河县),对手下干部说:
我用兵以来,攻城略地,无往不利。来到此处,我本以为有征无战,大军所过,摧枯拉朽,没想到在此竟然伤兵挫锐,这一定不是人力所为,而是上天的旨意。
【麻秋是汉人还是胡人,还真不好说】
石虎任命中书监石宁为征西将军,率领并州、司州军队二万多人,增援麻秋。
前凉将领宋秦等,率二万多户人家向后赵投降。
张重华任命谢艾为使持节、军师将军,率步、骑兵三万人临河布阵。谢艾乘一辆轻车,戴一白色便帽,击鼓前进。
麻秋远远望见,气就不打一处来,恼怒道:
谢艾这小子,不过一介书生,他穿成这个德性,是来羞辱我的吗!
麻秋下令,以三千黑矟龙骧兵进攻谢艾(矟,即槊,黑矟龙骧,应指一支持黑色长槊的骑兵,战斗力相当彪悍)。谢艾手下干部大惊,都说,谢将军啊,谢老板啊,谢大爷啊,您赶紧上马吧,别再跟车上耍帅啦!谢艾不但不听,还从车上跳下来,抄过一只马扎子(胡床),往地上一搁,一屁股坐上去,比比划划的,部署部队。
麻秋等人看谢艾东边指一下,西边划拉一下,以为前凉有伏兵,便不敢继续前进。谢艾派部将张瑁,率一支人马沿黄河突进,截断后赵军队的后路,之后,谢艾下令进攻,大破敌军,斩后赵将领杜勋、汲鱼,俘虏、斩杀一万三千多人,麻秋单人匹马逃回大夏。
张重华任命谢艾为太府左长史,进封福禄县侯,食邑五千户,帛八千匹。
衣赐履说:关于史书对后赵的记录,不管什么事儿,我们都要有所调整。如果是对后赵不利的事儿,我们应该打个折扣来看;如果是对后赵有利的事儿,我们也应该适当给放大一些,呵呵。比如,麻秋手下十万兵众,即使被谢艾斩杀了一两万人,老麻同志也断不至于单人匹马逃跑,是吧?败,可能是败了,但,没有那么惨。
这是谢艾第二次吊打麻秋。我感觉,这家伙颇有韩信的风采,特别擅长打心理战。
五月,后赵将领麻秋、石宁率十二万大军进驻黄河以南,刘宁、王擢攻略晋兴(甘肃省民和县)、广武(甘肃省永登县)、武街(甘肃省临洮县),一直打到曲柳(甘肃省古浪县境)。
张重华派将军牛旋率军抵抗,牛旋退守枹罕,姑臧城内大为震恐。
张重华想亲自出征,谢艾坚决劝阻。别驾从事索遐说:
君王镇摄国家,不可轻率行动。
张重华于是再次任命谢艾为使持节,都督征讨诸军事,行卫将军,任命索遐为军正将军,率步、骑兵二万抵抗后赵军。
衣赐履说:尽管谢艾对后赵军连战连胜,但张重华似乎对他并不太重用,每次起用,都疙疙瘩瘩的,不顺畅,实在没办法了,才给他派兵,仗打完了,立即收回来。我感觉,要么是张重华并不太信任谢艾,要么是张重华身边儿人掣肘。
前凉将领杨康击败后赵将领刘宁,刘宁退守金城。
后赵天王石虎又派征西将军孙伏都、将军刘浑,率步、骑兵二万与麻秋军会合,长驱直入,渡过黄河,攻打遂城、长最(两地都在今甘肃省永登县一带)。
谢艾在军前竖起大旗与兵众誓师,恰好西北风起,旌旗招展,指向东南。索遐说:
风为号令,现在旌旗指向敌人,这是上天的旨意,我们一定会大破敌军!
谢艾屯驻神鸟(县政府设姑臧,甘肃省武威市),后赵将领王擢进攻,被谢艾的前锋击败,逃回黄河南岸。
【谢艾小伙儿,帅呆了】
八月三日,谢艾向麻秋发起总攻,打得麻秋流水落花春去也,一道烟逃回金城。
衣赐履说:三败麻秋。
石虎听说以后,叹息说:
我靠一支偏师平定九州,如今拥有九州的兵力,却搞不掂一个小小的枹罕,看来前凉有能人啊,暂且放他们一马。
谢艾班师,顺带手平定了投降后赵的少数民族一万余落,斩首千余级,俘获二千八百户,牛羊十余万头。
麻秋突袭前凉将领张瑁,张瑁失败,阵亡三千多人。枹罕护军李逵率七千兵众,向麻秋投降,自黄河以南,氐族、羌族全都归附后赵。
衣赐履说:胡三省注说,赵强凉弱,前凉虽然数次获胜,但哪边强哪边弱,人们还是分得清楚的,“人心随强弱而为向背”,更何况,又有张瑁之败。老胡说的,我很赞同。
另外呢,我有种感觉,史官大约不大喜欢后赵,因此,后赵被揍,就浓墨重彩;后赵获胜,就三言两语。你看,我们虽然感觉麻秋动不动就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实际上,黄河以南地区,全都被他占领,当地的氐人、羌人,也不是傻子,知道应该跟着谁。
谢艾接连立下大功,有何封赏呢?
史称,谢艾连立大功,张重华对他甚为宠信。这下坏菜了,张重华身边儿那帮子亲信,全都对谢艾恨得牙根儿痒痒,他们组团儿向张重华说谢艾的小话儿,说得多了,张重华也觉得烦,一竿子把谢艾支到酒泉去做太守了。
十月十一日,临朝摄政的东晋皇太后禇蒜子,派侍御史俞归前往凉州,授予张重华侍中,大都督,督陇右、关中诸军事,大将军,凉州刺史,西平公。俞归到达姑臧,张重华听说没封自己为凉王,就很不爽,派亲信沈猛去做俞归的工作。
沈猛见到俞归,说:
老俞啊,有个事儿我得跟你掰饬掰饬。我们主公,他老张家,世代都是大晋王室的忠臣,为大晋朝镇守西陲,这都第几代了?但现如今,朝廷对我们的封赏,还不如鲜卑,这是为什么呢?慕容皝(读如晃,去声)什么东西,被封为燕王(公元341年,东晋朝廷封前燕政权扛把子慕容皝为燕王),而我们主公才是大将军,朝廷打算靠什么来褒奖、勉励忠臣呢!老俞啊,你是朝廷使者,应该在河西(甘肃省中部西部,即前凉全境)发布文告,共同推举我们主公为凉王。你别有顾虑,使节在外,只要是对国家有利的事情,可以自行决定嘛。
俞归也长了一张好嘴,说:
老沈啊,话可不能这么说诶。三代之时(应指夏、商、周),上公就是最尊贵的爵位。等到周室衰微,吴国、楚国开始僭越,他们自己个儿称王了,但其他诸侯国并没有反对他们。为什么呢?因为吴人、楚人,在大伙儿眼里,与蛮夷没啥区别。但如果齐国、鲁国敢称王,你看其他诸侯打不死他们!汉高祖封韩信、彭越等人为王,但很快就把他们诛灭了,封王,只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并不是厚待韩信、彭越诶。皇上因为你们主公忠诚贤明,所以赐爵为上公,授以一方重任,恩宠荣耀,已达极致,这岂是鲜卑夷狄能够比拟的?话说回来,功有大小,赏有重轻。现如今,你们主公刚刚继位,就给他封王,那将来他要是率军东下,平定了胡人、羯人,修复宗庙,迎天子返回旧都洛阳,到时又该授予他什么爵位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张重华就没再勉强俞归,但是,打算封王的想法,只要冒出来了,哪有那么容易就给摁回去的?
公元349年,九月,凉州文武官员,共同拥戴张重华为丞相,凉王,雍、秦、凉三州的州牧。
公元353年,张重华生病,立十岁的儿子张曜灵为太子,大赦境内。
张重华的庶兄、长宁侯张祚,有勇力,会做官,然而为人狡诈,拉关系是一把好手,他与张重华的宠臣赵长、尉缉等人,结拜为异姓兄弟。
都尉常据请求把张祚调离都城,张重华说:
我正要把张祚当作周公,让他辅政哩,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酒泉太守谢艾也上书说:
有权势又得到主上宠幸的人弄权,就会危及公室,请殿下召我入宫侍奉。
同时表示,长宁侯张祚及赵长等人将要作乱,应该把他们全都赶走。
十一月十日,张重华病重,亲手写下命令,征召谢艾为卫将军,监中外诸军事,辅佐朝政。张祚、赵长等人藏匿手令,秘而不宣。
十一月十八日,张重华去世,时年二十七岁。世子张曜灵继位,称大司马、凉州刺史、西平公。赵长等人假传张重华遗令,任命张祚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抚军大将军,辅佐朝政。
不久,赵长等人建议:
当前祸乱尚未平定,应该立年长者为君。张曜灵年龄太小,请立长宁侯张祚为主。
张祚早就得到张重华老娘马氏的宠幸,马氏同意赵长等人的建议,将张曜灵废黜为凉宁侯,立张祚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凉公。
衣赐履说:要说张祚确实是拉关系的高手。此处原文为“祚先烝重华母马氏”。烝,读如蒸,有“与母辈淫乱”的意思。也即是说,马氏早就被张祚攻陷了,她帮助情郎夺了亲孙子的位子。
张祚上位,立即诛杀了张重华的正妻裴氏,以及吊打后赵军的大将谢艾。
衣赐履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作为前凉政权唯一能与后赵军一较长短的名将,谢艾没有战死疆场,而是死在本国当权者的手上,岂不悲哉!
公元354年,正月,张祚称帝,立宗庙,舞八佾,置百官,郊祀天地,使用天子礼乐,改年号为和平。
【张祚,够坏够黑】
衣赐履说:《晋书》上说张祚称帝,《十六国春秋》上则是称王。但不管称帝还是称王,从张祚开始,前凉政权正式脱离了东晋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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