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1岁的我上初中，当时的农村，每个乡都有一所中学，我们乡的中学就在我们村上。因此，作为本村人，我们几个同学在学校的影子都大那么一丢丢，说话也比别人要硬气一些。

那年代农村还没有什么幼儿园的概念，小学五年，初中三年制，虽然规定是7岁启蒙上一年级，可农村家庭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启蒙的年龄也就完全不统一。有的八九岁才来学校报名，有的五岁多就跟着哥哥姐姐上学了。

我就属于后者，5岁刚满就上了一年级，五年小学之后，虚岁11的我就到了初中。幸好中学也就在自己家附近，倒也不至于连衣服也洗不了。

我们班上的同学，几乎都是我的哥哥姐姐，个子大的完全就是小青年了，也有那些发育得早的女孩子，分明就是大姑娘。

于是，平素在班上，我就只能是大家的跟屁虫，什么事情都只能跟在背后吆喝。

初一很快过去了，初二的第一学期也平稳地过去，寒假期间，我还是保持着以前的习惯，一放假就去了外婆家，直到开学前几天才回来。

可开学报名的那天，学校里就疯狂地传着一个“新闻”：姜老师被开除了，因为他对女学生“耍流氓”。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既震惊又难过。震惊的是，姜老师竟然有如此不堪的一面，连自己的学生都不放过？

难过的是，初二刚开始的物理，是我最喜欢的一门课，这和姜老师生动有趣的讲课风格是分不开的。

在我的印象里，姜老师也就是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大男孩而已，正牌的大学生，刚从师专毕业出来，我们就是他的第一届学生。

如果只是从外形上看，我们班很多同学的体格都比姜老师要大，甚至在学校遇到他，叫一声姜老师，他还会脸红的那种。

尽管心里非常纳闷，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偶像老师，为什么会做出令人不齿的事来，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议论这件事，也就知道，姜老师欺侮的女同学竟然就是我们班的阿秀。

阿秀是我们班的班长，一个女同学当班长，足以说明一切。

长得漂亮的阿秀，父亲曾经在城里工作，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回到了乡里的供销社。

在我们班上、甚至在全校，阿秀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穿着时髦的衣服，头发还稍微带点黄色，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阿秀的头发并不是天生的“黄毛”，而是后来染上去的。

再加上阿秀成绩优秀，一直以来，她就是所有男同学眼里的女神。除了像我这样年龄太小、情窦未开的人还没有特殊的感觉外，其他同学几乎无一不为她倾倒。

于是，阿秀被姜老师欺侮这个消息一传出，几乎在所有同学眼里，姜老师就是万恶不赦的坏人了。

但不管怎么说，姜老师只是被开除了工作，据说是因为“未遂”。但在那年代，被开除工作当不成老师，那可是丢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完全是一份巨大的惩罚。

更难堪的是众口铄金，姜老师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连带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在家里是待不住了，为了生计，姜老师就去了深圳。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为换了物理老师而耿耿于怀，物理成绩也一落千丈。乃至在后来的学业里，不管是初中还是高中，物理都是我最差的一门功课，高中毕业后，我也只得去广东打工了。

这时候，已经是1991年了，改革开放的步伐越走越开，我们当地去广东打工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也是其中之一，跟着老乡莽里莽撞来到了深圳宝安的福永镇，连续十来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正在我愁眉不展的时候，有个老乡给我提供了消息，说怀德第二工业区里有个达腾照相机厂招工，这个厂在福永挺有名气，待遇不错环境也好，刚好正在招工，而负责招工的主管据说还是我们湖南人，就让我去试试。

那年代在广东找工作，老乡的提携有举足轻重的关系。听说有个老乡在里面当官，我便第一时间去了第二工业区。

我到的时候，厂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我排在队伍的后段，刚才兴奋的心里瞬间就冷却了。

下午一点半，工厂的小门打开，里面出来几个人，大声吆喝着让排队的人退后，有高中文化的留下，其它就可以走了。

这个条件一宣布，当即就刷走了一大半的人，我这才得以向前走了一段，但前面还是有好几百人的样子。

走得近了，勉强能看得清前面对着我们站着的几个人，其中一个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搜肠刮肚想了很久，最后才心里一颤：那不是姜老师么？

不错，姜老师站在一旁，依旧显得很文静，却又不失威严。旁边的几个应该是他的手下，偶尔会去向他请示什么，他才会简单地说几个字。

看着前面的队伍还有那么长，如今又认出了姜老师，我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

我脱离了排队的队伍，在人群中穿过去，好不容易靠近了姜老师，离他大概有十来米样子的距离吧，这才双手握成喇叭状放在嘴边，然后扯开喉咙喊了一声“姜老师”。

虽然厂门口人声嘈杂，但姜老师肯定还是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因为我看到他明显在向人群中张望。

我赶紧朝他挥挥手，姜老师这才看到了我，朝我招了招手。前面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气场，竟然自动为我让开了一点。

我走到姜老师面前，用家乡话轻轻叫了声姜老师好。他一开始肯定没有认出我来，我便说道：我是32班的。

姜老师这才恍然大悟，走过来看了我很久，最后拉着我的手问道：你是小关？

我点了点头。姜老师问了我的一些情况便让我回家了，就让我明天早上带着行李来门口就行。

就那样，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了达腾厂的门口，姜老师真的在那里等我，顺利进了厂，成了他的直接下属。

进厂后才知道，姜老师已经是达腾厂的人事经理。因为学的是物理专业，此前还是厂里的技术人员，后来转岗成了人事经理，和台资经理的关系很铁，在全厂几乎有点说一二不二的味道。

其实在我心里，最开始只是希望姜老师能顾念师生之情把我招进去，并不奢望能得到他的太多帮助。

毕竟，他离开学校总不是那么光彩，已经懂事的我，也惟恐自己的到来让他感到尴尬。

但姜老师似乎完全不在乎当年的那些破事，甚至还好几次邀请我去他家玩一下。姜老师说自己已经在福永买了房，你既然是自己曾前的学生，那他就得有点当老师的样子，好好照顾一下你。

在姜老师的反复邀请下，我真的去了他家。记得那已经是元旦了，厂里有一天的假，姜老师就叫我去他家里吃饭。

按照他给的地址到了裕华楼，他家在五楼，我在门口按了一下门铃，很快就听到里面有个女声在问你是谁？

我刚要回答，又听到姜老师在说话，说来的应该是老乡，还是你的熟人，快开门吧。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少妇站在我面前，我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阿秀。

不错，眼前的人正是初二就辍学的阿秀，自从姜老师被开除后，阿秀也辍学了，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四五年过去了，想不到竟然出现在姜老师家里。

见我一脸的蒙蔽，阿秀叫出了我的名字，大大方方地请我进屋坐。

虽然尽量表现出平静，我心中其实还是起伏不平。当年的受害者，竟然和施暴人住在一起？

阿秀当然看出了我的疑问，很平静地对我说：我和姜老师结婚了，你现在应该叫我师母。

这句话当然是为了缓解气氛的，不知不觉中，我心里的忐忑就那么消失了。

我们三个一边吃饭一边闲聊，他俩问得最多的还是老家的消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有兴趣似的。

说到最后，阿秀轻轻地挽住姜老师的手对我说：小关子，你是不对我和姜老师在一起很不可思议？看来，有必要和你聊聊当年的事了。

阿秀娓娓说起了五年前的那段事来……

当年的阿秀，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姜老师也正是风华正茂之际，这金风玉露一相逢，一不小心就擦画出了火花。

初二第二学期开学前一天，因为寒假作业里有个疑问，阿秀就去学校找姜老师，虽然确实是要讨教知识，其实更多还是那点想多看一眼心爱的人。

姜老师在房间兼办公室给阿秀讲解着问题，阿秀听得聚精会神，两人其实根本没有半点越轨之处。

讲解完了，阿秀就要离开，或许是坐久了，刚站起来就有点头晕，忍不住靠在了姜老师的肩膀上。

姜老师也是迷糊了，不知道及时推开，反倒很关心地问她怎么回事，一只手还揽着阿秀的肩膀。

说巧不巧，校长来叫姜老师去办公室开会，而门是敞开着的，一眼就看到了姜老师和阿秀“拥抱”的一幕。

于是，后来的事就发生了，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姜老师失去了工作，阿秀也中断了学业。

更巧合的是，失去工作后，姜老师来了深圳打工，阿秀也是不约而同来了深圳。只是最开始一个在福永一个在松岗，后来还是偶然间在老乡处碰了面。

姜老师一直对阿秀心怀歉疚，希望能更好地帮她一把，给她换了好一点的工作，甚至还极力独督促她上夜校。

几年下来，阿秀也拿到了大专文凭，如今也在福永的一家公司当白领。这几年的相处，两人终于“再次”擦出了火花，于去年结婚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命运的神奇，给姜老师和阿秀的人生造成了多么巨大的曲折。如果没有当年那一场风波，他们的人生，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但即使是这样的场面，对姜老师和阿秀来说，难道就一定是失败吗？

从他俩脸上幸福的笑容，我看得出来，他们的婚姻是美满的，甚至说起当初的那场打击，半点怨忿也没有。

是的，一场师生恋，彻底改变了姜老师和阿秀的人生轨迹。曾经的同学，也成了我的师母！

我在达腾厂工作了五年，之后转道去了广州发展，而姜老师也辞职自己开了公司，如今和阿秀依旧幸福地生活在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