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深秋,东北黑龙江,密山县凉水村。
村里的寡妇大杵子,刚刚干完活回来。
三姑赵月娥家卖黄豆,180斤一麻袋的黄豆,大杵子一个人扛了十几袋子,没歇气,连碗凉水都没喝。
要是现在的年轻人,180斤一个袋子,早就拉拉尿了!
那个年代的农村妇女普遍都很厚实,粗壮。
而大杵子是凉水村的极品,不但体格壮实,还多才多艺,工种多样,啥都能干!能扛石头,扛麻袋,扛棺材!一膀子力气,一顿能吃5个大馒头。
村子里谁家有啥力气活,找老爷们不如找大杵子,别看她是个老娘们,虽然能吃点,但她一人能顶仨。工钱性价比合适!
偷了两把黄豆从三姑家回来,三姑给大杵子两块钱工钱。大杵子刚迈进院子,一脚踩在了鸡屎上,给大杵子恶心坏了。
虽然是寡妇,她可是个立正的人!有洁癖。
她一脚把不下蛋,只会咯咯咯的老鸨子,踢到飞起来,然后抿抿脚底板上的鸡屎。
抿上足足一分钟,然后抬起来脚底板,细查看。
最后,疯狂地在沙土上揉搓几下,去窗台上的砖头底下取钥匙。
那时候,农村出门多半不锁门,只有大杵子家锁门。
一来因为她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二来,大杵子是个杂家,啥活都干,到处挣钱,一个人也没啥花销,家底子厚实,还是锁上门比较安全。
刚要开门,大杵子感觉不对劲,从兜里掏出那两块钱,掐指头算了一下:两块钱,不到二十代,合一袋子给我……我这三姑够抠的!
亏了我临走前还抓了两把黄豆!进屋,大杵子就把黄豆直接倒进黄豆缸里。
大杵子在村子里没有土地,这个大缸是大杵子专门用来攒黄豆的,每次给人家干力工,回来抓上一把,或者管人家要一把。
等攒足了卖钱,或者冬天做大酱。
大杵子把衣服兜子里最后一粒黄豆抖搂干净,布兜的缝隙里还夹杂一个半粒的黄豆,抖搂不下来,她直接掏出来擦擦,直接絮嘴里,吃了!
大杵子赶紧洗上一把脸,来不及歇息,还要去张校长家随礼。
别看大杵子是个寡妇,她在村子里身兼数职:妇女主任,村小学中午做饭的,红白喜事的力工……
事务庞杂,涉及面极其宽广,甚至,外村有时候缺力工,还要专门赶牛车来求她。
要说,大杵子一个女人,这么能挣钱干啥?谁知道呢!
大杵子擦了一把友谊牌雪花膏,照照镜子,呲呲牙,看看牙缝中里有没有韭菜。
刚才在三姑家吃了一个韭菜盒子。
拾掇立正之后,大杵子赶紧插上门,翻弄箱子底,拿出一个手绢,这里是她一辈子的积蓄,她要轻点一下。她琢磨,张校长死了,她得随多少……
丧宴上嬉闹大杵子一进院子,院子里全是人!
大杵子耸耸棉裤腰,摘下黄头巾,直接跪下在大门口磕头:俺的老校长啊!你怎么好好地,咋就咽气了!俺还没和你处够呢!呜呜!
大杵子为了表现诚意,疯狂的往地上磕头!
院子里跑来了几个老娘们,过来搀扶:你这婆娘,干啥去了,你真磕啊!
大杵子起身,胡罗胡罗膝盖上的尘土,马上止住了眼泪,或者说根本就没眼泪:我那啥,刚才给我三姑家扛黄豆来着,挣了两块钱,我三姑那个抠门啊!
大杵子直奔写礼账的……却抓了一把瓜子,几个糖块,拿了一颗烟!
你这婆娘也不抽烟,拿它干啥!
整个院子,大约挤着二十个中年妇女,集合着村子所有的女劳力,分成若干小组。
杀鱼的杀鱼,拌凉菜的拌凉菜,炸虾片的炸虾片……乌烟瘴气,好不热闹。
更像是一场女人的狂欢。
郝村长领着几个壮汉,扛着猪肉绊子就进院了:我家大杵子来了!今天咱两口子喝两杯!
大杵子正嗑瓜子呢,一口把瓜子皮吐到村长的脸上:不害臊!喊你家我嫂子,把你的命根子割下来!嫂子!嫂子!老郝……
郝村长赶紧双手合十:我的姑奶奶呦!我的姑奶奶,一会,我给你个猪尾巴!
这还差不多!
忽然,大杵子被人在后面捏了一把屁股。
二流子,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后生!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于是,大杵子追着二流子满院子跑。
姐……,姐,我和你闹着玩呢!
看我把你裤子扒下来,来好好玩!
姐!姐……我还没结婚呢!
整个院子的老娘们开始起哄:大杵子,给他脱了裤子!算你是个汉子!
东家讲话深秋的太阳也很毒辣。刹那间,宴席被几十个老娘们,摆得板板整整。
大门口,拄拐的,抱孩子的,陆陆续续进了院子,纷纷落座。
桌子上的肥肉片子给太阳晒得滋滋冒油,大杵子早就耐不住了,半个月没见荤腥了!
郝村长猛烈地抽完最后一口烟屁股:老娘们都静静,别嗑瓜子了!静静!下面,请我们老校长家的老张太太,上来讲两句!然后咱们就开席!
此时,老张太太被一儿一女搀扶出来,颤颤微微地拄着拐:孩子们,我的孩子们!今天你们管够吃!俺老张家!俺老张家……老张太太拐棍杵着地面直冒烟:俺家老头子没了!没了!
老太太情绪上来了,眼泪噼里啪啦地砸进泥土里。
郝村长手一挥,好了,把老太太搀扶进去吧!开席!
来了个陌生人宴席上,所有的婆娘配合老太太掉了几滴眼泪,然后直接开吃。
大杵子被老太太刚才那两句话带进戏了,眼泪喷溅出来。
大杵子看大家动筷子了,自己也不能吃亏,于是擤了一边鼻涕,把长长的鼻涕抿在鞋帮子上,抄起筷子……
这时候,一个牛车停在了老张家大门口,下来一个大叔,拎着鞭子就进院了。
一进院子,大叔就踉踉跄跄的,双腿一软,然后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俺的老师啊!俺老师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郝村长看来了外人,赶紧一边上去搀扶,一般叫人喊老太太。
你哪里的,来坐在这张桌子!
你是谁啊!老太太拄着拐,晃悠悠的过来了,眯着眼睛。
老婶子,俺是后屯的狗剩子啊!
啥,狗剩子!
对,俺就是那个……当年,给你家尿炕的狗剩子!
那时候,你和俺叔刚结婚没几天,俺上学发高烧,你家俺叔给俺接到你家,晚上,没让我回去,那时候我回家要走十来里地,大晚上的……
你用白酒给俺擦身子,让俺睡炕头!
奥,奥,俺想起来了……你还把俺家的红被子,尿了一张地图!老太太乐的嘎嘎的!哈哈的弯了腰。
忽然,老太太眼泪飞溅,嗷嗷大哭:可……可俺家你叔没了!他没了!俺的孩子!
大叔双腿匍匐,抱着老太太的腿:俺娘勒!俺娘勒!那时候俺饿的不行,你给俺蒸包子吃,你自己都不舍得吃!你和俺娘有啥区别哩!
大叔满脸涨红,眼泪噼里啪啦。
给大杵子看哭了!大杵子吃的已经打饱嗝了,大杵子准备离去。
老太太一嗓子给喊住了,迸溅着眼泪:你这孩子,可怜的孩子!你上哪去!过来,给你装个大肘子!
娘!娘……俺,俺不缺!
大娘还是撕吧撕吧给大杵子装上了。
大杵子拎着大肘子,迸溅着眼泪回到家,把大肘子装进了黄豆缸。
直接倒在炕上,琢磨半天:明天,学校的孩子有肉吃了!明天孩子有肉吃了……可是老校长没了!
大杵子忽然坐起来,想起来从校长家还拿了一根烟,划了一根火柴点上,大口地学着男人抽烟。咳咳,呛出了眼泪。
大杵子一只脚丫子踩在炕沿上,一口一口的抽:就你有本事,就你有本事!
俺当年也在校长家画了一张地图!
俺那时候没妈妈了,俺自己在家害怕!俺大娘给俺领到她家去,让俺在她家睡了半个月!
俺给她家的褥子尿的呱呱湿!哈哈!大杵子自言自语。
哇哇!大杵子忽然直接扑在炕上,哇哇大哭。
反正,她家孤零零在村子一头,怎么哭也没人听见。
大杵子家撕心裂肺。大杵家黄豆缸里的肘子,红油油,晶莹剔透。
明天,学校的孩子有肉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篇文章,拉开了《大杵子》系列故事的序幕,主要记载八九十年代发生在北大荒真实的农村故事。今天是第一集。
大杵子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参与到农村教育当中,当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还有,本文中来的大叔,也是张校长的学生……
80年代的农村教师,不计得失,学生遍布天下。
那个年代的老师,没有太多的文化底蕴,也没有教育出太多的大学生,学生几乎都是农民。
但,这也不能否定他们的功绩。
自己家穷得叮当的,坚决不让自己学生饿肚皮。
这就是80年代的农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