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就是一刀把孩子杀了，然后用土埋了。
我爸爸当着我奶奶的面喝下农药，疼得在地上打滚，我奶奶不动声色。
我姐夫离婚第二天，当着妈妈的面，从七楼一跃而下，我妈妈面不改色。
他俩用这种方式，回报父母几十年的“养育”之恩……
他俩多年尝试，试图摆脱长辈的控制！发现不能。最后，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同学王大海在他母亲的葬礼上，在酒桌上嚎啕大哭。
多年前的经历，让他仍然情绪很激动。
王大海是我初中同学，他有两个姐姐。
大姐王红梅一直没结婚，二姐王金菊和姐夫吴文革结婚。
王大海的妈妈，两个姐姐，二姐夫，大海爸爸，大海奶奶都是老师。
他家是我们当地的教育世家。
大海家风极其的严格。小时候，就知道大海和姐姐吃饭不能掉饭粒，考试不能低于95，否则就会挨妈妈的打。
姐夫吴文革是大海妈妈同事的儿子，吴文革念书的时候母亲去世了，于是，成了大海妈妈李秀娥的养子。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了李秀娥的上门女婿。
大海是他家家族中唯一一个出来混社会的，不当老师，成了他母亲口中的逆子。
大学毕业后，大海拒绝了母亲让他当老师的要求，南下广州，下海经商。
买的学区房，从自己工作，定居，买房，结婚，自己所有的事情从不和母亲汇报，更不要让母亲插手。甚至，连结婚都没通知母亲。
大海的大姐王红梅，自从对象被妈妈搅和黄之后，一直没找对象，成了大龄剩女。
据说，当时是因为对方不是老师，妈妈的想法是让红梅找一个老师。
红梅曾经和妈妈怒吼：要是找老师，我宁愿选择一辈子不结婚！
红梅妈妈迸溅着眼泪：你……你是为了报复我吗！
后来，王红梅去了济南，一直在济南定居，在济南当老师，和妈妈也是多年不来往。
二姐王金菊，前面讲过了，丈夫吴文革跳楼之后，二姐精神恍惚，就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过。
大海妈妈李秀娥是我们当地中学出名的老师，教数学，数学组组长。性格随大海奶奶，霸道。大海的奶奶，以前是我们学校第一任老校长，听说他奶奶以前也很妖道，跋扈。
要说，为啥一个教育世家，几个子女搞成这个样子，妻离子散，有家不回。
还得从大海的爸爸妈妈说起。
大海父亲王富贵是王家的唯一的儿子，几个姑姑从来不和奶奶来往，姑姑嫁人之后，从来不回家。王富贵一个人照顾老母亲。
王富贵和几个姐姐相比，是性格最软弱的一个，听了母亲的话，当了老师。
母亲赵秀珍当校长，王富贵教学。
王富贵在学校丝毫没有尊严可言，一旦做错事，就会在走廊里，遭到母亲的大嘴巴子。
赵秀珍看儿子不争气，儿子一心只惦记下海经商（那阵子流行下海创业），不学无术。赵秀珍就把她的得力干将李秀娥介绍给儿子。
让儿子多跟她学习，最后直接让两个人成了婚。
李秀娥的性格和赵秀珍的性格一样，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噶不溜丢脆。
王富贵从心理上看不上李秀娥，他认为，李秀娥不是自己想要找的女人。
但是迫于母亲的威力，最后还是和李秀娥结了婚。
有了三个子女之后，生活陷入困窘。
姐弟三人上学，那时候，母亲赵秀珍身体不好，妻子李秀娥也每天吃药，三个孩子学费……压得富贵喘不过气来。
王富贵想从教师的岗位辞职下来，下海经商，多挣点钱养家。
那个年代，正赶上很多年轻人辞职下海经商的浪潮。
这个决定遭到了母亲赵秀珍的疯狂反对，说，那么多学生等着教育，你去下海……你还有老师的尊严吗！
那阵子，王富贵抑郁了，自己的婚姻不幸福，和妻子没有感情。
生活压力大，自己想选择下海，挣钱养家……感觉生活已经没有任何信心，前途渺茫，在和母亲最后一次谈判失败后，选择了轻生。
大海说，爸爸直接当着奶奶的面喝了农药，奶奶坐在板凳上不动声色。
大海说，奶奶是一个极其刻板的人，极其守规矩的人。
我奶奶家里不用的灯必须关上，鞋子必须摆得板板整整，不能颠三倒四。
怪不得我爸爸觉得活着是一种痛苦 ，奶奶的控制欲太强。
那个年代，很多学生都吃不饱，奶奶就把那些穷孩子领到家里吃饭，爸爸想多吃两口都不行，必须立马住嘴！
我爸爸就是这样的人，一直受到奶奶的控制。
大海选择逃离大海说，母亲和奶奶一样，形成强烈的思维定势，他小的时候，母亲就很霸道。
一切都是孩子的错，别人的错，自己从来没做错，也不允许我们反驳，反驳就是不孝！
大海说，自己和两个姐姐，一个姐夫就是在母亲的咒骂中度过的。
直到姐夫和父亲轻生后，二姐离家出走，我妈妈才躺床不起，无力折腾。
母亲的控制真的让人特别窒息，我所有的努力，理由就是逃离家乡，远离我的母亲！
的确是这样，大海在听从母亲考了中专师范后，毕业直接跑到了南方，和家里断了联系，任何人都找不到。当时，我们同学还帮着找。
后来，托人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他在南方好得很，就是和母亲有了仇，发誓一辈子不回家。
大姐违背了母亲的旨意，没有选择和当老师处对象，被母亲逐出家门。
是大姐自己去的济南，还是被妈妈赶走的，大姐临走前也没说什么。
二姐王金菊软弱听话，按照妈妈的意思考了师范学校。和母亲的养子，同样是老师的吴文革结了婚。
吴文革性格乖巧，像个女孩子脾气。
他不想带班，当班主任，李秀琴硬逼着让他带班，考了两三届，班里一个重点没考上，李秀琴对他很失望。
后来，他就从我们旁边的一栋实验楼跳下去了。
他跳下来之后还没有断气的时候，还说，他不当班主任，他没有这个能力，他就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任课老师……然后，在送去医院的路上就断气了。
姐夫吴文革在遗书中写道：妈妈（吴文革从小管养母叫妈妈）想要的不只是一个女婿，我也不想成为母亲摆布的玩具。
爸爸和姐夫去世之后，家里很压抑。
不过，几乎看不到母亲和奶奶的悲伤，她们依然像机器人似的，没白天没黑夜的教学生。
天天以学校为家。
大姐那时候没有离开家去济南，二姐也没有出走，整天疯疯癫癫。
感觉，家里没有一点人情和温暖，冷冰冰的。
妈妈每天回来的话题，就是学校的哪个学生打架了，哪个学生没考好，丝毫不顾及我们的感受。爸爸和姐夫的头七和百天，妈妈都没有去。妈妈说有课。
大海母亲是猝死在讲台上的。
大海母亲去世，三个子女都没到，大海家舅舅张罗的。
二姐多年找不到，大姐在山东打了几千块过来。
大海不回，最后，还是被大海舅舅硬是吼回来的：你就一个母亲！你……
葬礼上，李秀娥的学生来了几百人。可是，大海并没有感到母亲是多么的荣耀。
他觉得，母亲当老师合格不合格，交给学生去评判，但是做母亲……
大海说，我自己从大学毕业，就开始逐步反抗，经济独立了，我就可以逐渐开始对抗，做人只要对得住天地良心就行，没必要走我母亲的路。
教书育人可以做功德，做别的行业一样可以。
从小到大，妈妈没有一次鼓励过我，有的只有她永恒的责骂。
我的内心，从小就早已千疮百孔。我和母亲的关系长期处于“仇人”关系。我心里，从来都没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我记得上小学，我一放学，家里院子满满挤得是妈妈的学生，都是一些没爸没妈的孩子。
妈妈对他们可亲了，写完作业，妈妈还给他们煮面条吃。
我想让妈妈给我煮一个荷包蛋，妈妈都说没时间，找你奶奶去。
感觉，她不是我亲妈。
大海母亲的葬礼举办得很隆重。那几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我和大海一张桌子，大海表情木讷，现场是他舅舅张罗的。
一个农民模样的大叔，在我们这张桌子上喝哭了：我老师，我老师……一辈子教出几百个大学生……她几个孩子遭罪了！
大海极其的冷漠，没有回应，就感觉对方说的不是自己的母亲。
丧宴所有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大海一个人孤零零的，给自己大姐打电话：姐，姐……你咋不来呀！咱妈……咱妈的学生来了好多！
然后，大海满脸涨红，眼泪噼里啪啦的，坐在座位上，放声嚎哭起来。
写在后面大海的妈妈确有其人，为了隐私，我把名字做了处理。
对于七八十年代的乡村教师，以及乡村教师的家族，背后有很多很悲壮很凄惨的故事。
或许，你感觉这就是个故事，不真实，因为你没有生存在那个年代。
可以说，真实要比我写得还要凄惨。
我不是一定要为那个时代的老师歌功颂德，也不是，要为那个时代老师家庭子女鸣不平。
我只能说，那个年代有的老师，对待自己子女，真的是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对待学生却像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那个年代的老师很轴，很执着，恨不得一家人都扑在教育事业上。
丝毫不顾及自己子女的感受。
好多老师为了教书，让自己的家庭分崩离析。
好多老师为了教书痴迷。让自己的子女承受着常人不能承受的痛楚。
从教师的角度，我只能说，这种人伟大。
从母亲的角度……还是交给他们子女去评说吧。
我没有这个权利和资格。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