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1623年）深秋，京城郊外的永定河畔笼罩着一层薄雾。几个早起赶集的菜农路过河滩时，突然被一具横卧在芦苇丛中的红衣女尸吓得魂飞魄散。女子身着大红绸缎嫁衣，头戴鎏金凤冠，面容惨白如纸，脖颈处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更诡异的是，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脚踝上还系着一串铜铃，风一吹便发出“叮当”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冤屈。
消息传开，京城震动。彼时正值明熹宗朱由校沉迷木工、宦官魏忠贤权势滔天之际，民间本就流言四起。这桩红衣命案，很快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这是“厉鬼索命”，有人猜测是“邪教献祭”，更有胆大者暗中议论：“怕是宫里哪位贵人遭了毒手！”
顺天府宛平县县令李崇远接到报案后，硬着头皮接手此案。他本是万历末年的进士，为人刚直，但因不肯依附阉党，被排挤到宛平这个“是非之地”。面对红衣女尸，李崇远深知此案棘手——尸体衣着华贵，绝非普通百姓；可若真是官宦人家女子失踪，为何无人报官？
仵作验尸后，发现了更多蹊跷。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皮肤细腻，十指无茧，显然是养尊处优之人。然而，她的嫁衣针脚粗糙，凤冠上的珍珠竟是劣等货，与身份极不匹配。更奇怪的是，尸体虽浸泡河水中，口鼻却无泥沙，说明她是死后被抛尸，而非溺亡。“凶手伪造现场，想误导官府！”李崇远一拍桌案，断定此案绝非寻常凶杀。
红衣背后的秘密李崇远决定从嫁衣入手。他带着衣物走访京城多家绸缎庄，终于在东市“瑞祥布庄”找到线索。掌柜一眼认出衣料是苏州产的“软烟罗”，专供宫中采办。“去年这批料子全被司礼监的公公们订走了，说是给陛下修园林用……”掌柜压低声音，欲言又止。
与此同时，一名叫翠儿的丫鬟偷偷找到县衙。她自称是城南富商周万福家的仆人，颤抖着供出秘闻：“我家小姐半月前突然失踪，那嫁衣……分明是小姐的！”原来，周家小姐周玉娘本与苏州盐商之子定亲，却在婚前三日离奇消失。周家怕丑事外扬，竟对外宣称小姐暴病而亡，匆匆办了场空棺葬礼。
李崇远连夜提审周万福。这位富商起初咬定女儿病故，直到看见嫁衣上的暗纹刺绣，才瘫坐在地：“这嫁衣是玉娘亲手绣的……可她的尸体明明被我埋在祖坟啊！”
坟冢里的第二具尸体事情愈发扑朔迷离。李崇远带人挖开周家祖坟，棺内果然躺着一具穿素衣的女尸，面容与河滩死者一模一样！“双胞胎？易容术？还是借尸还魂？”围观百姓吓得四散奔逃。
关键时刻，仵作发现了破绽——坟中女尸耳垂无孔，而周玉娘自幼佩戴耳环；河滩女尸的牙齿参差不齐，周家丫鬟却证实小姐齿如编贝。“两具尸体都不是周玉娘！”李崇远惊出一身冷汗，“有人用假尸冒充，真正的周小姐恐怕还活着！”
魏忠贤的阴影案件牵扯到宫廷，李崇远顿觉如履薄冰。他暗中查访得知，周万福的生意与司礼监太监崔呈秀往来密切，而崔呈秀正是魏忠贤的“五虎”之一。更蹊跷的是，周家假葬礼当日，曾有锦衣卫上门“吊唁”。
一名更夫提供了关键线索：案发前夜，他看见三辆蒙着黑布的马车驶向皇庄，车上传来女子呜咽声。皇庄乃魏忠贤私产，寻常官吏根本无权搜查。李崇远乔装潜入，竟在庄内地窖中发现数十名被囚少女，个个身穿红衣，脚系铜铃！
原来，这一切始于天启帝的荒唐癖好。魏忠贤为讨好皇帝，暗中搜罗民间少女送入豹房取乐。周玉娘因容貌出众被锦衣卫强掳，周家不敢声张，只得用丫鬟顶替。而河滩女尸，正是反抗时遭灭口的少女之一。那些铜铃与红衣，不过是魏忠贤设计的“驱邪仪式”——他听信妖道之言，认为处子之血可保自己权势不衰。
李崇远握紧罪证，却陷入两难。若上报朝廷，必遭阉党报复；若装聋作哑，如何对得起冤魂？最终，他冒死将案情密奏给东林党人左光斗。然而，这份血书还未送出京城，李崇远便“暴病身亡”。三个月后，左光斗被诬下狱，惨死诏狱。
崇祯帝翻案，沉冤终得雪天启七年（1627年），明熹宗驾崩，崇祯帝继位。新帝雷厉风行铲除阉党，魏忠贤自缢而亡。左光斗之弟带着保存多年的血书叩阙鸣冤，崇祯帝震怒，下旨重查此案。
直到此时，周玉娘才从暗无天日的皇庄地窖走出。她已神志不清，只会反复念叨：“红衣……铜铃……公公吃人……”而河滩女尸的身份也水落石出——她是苏州织造局进贡的绣女，因试图逃跑被活活勒死。
红衣女尸案最终以“阉党戕害百姓”结案。崇祯帝厚葬死者，追封李崇远为忠毅伯，却再难挽回民心。此案如同明末乱世的缩影：官吏腐败、厂卫横行、百姓如蝼蚁。七年后，李自成攻入北京，大明王朝在血色残阳中走向终结。
史书记载，崇祯帝自缢前曾长叹：“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而三百年前永定河畔的那串铜铃，早已在风中散作尘埃，唯留一袭红衣，飘荡在历史的褶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