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栾新秋)
四月的风裹挟着海棠的甜香,穿过城南街道社区活动中心敞开的窗户。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缓慢地流淌在铺满宣纸的长桌上。陈紫帆用右手食指轻轻点着一个穿红裙子女孩的画纸:"小雨,花瓣的弧度要再柔软些,像这样——"他手腕悬空,在空气中画出一道优美的曲线,那只布满颜料痕迹的手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七个孩子围坐在他身边,有的歪着头,有的咬着笔杆,目光都追随着那只神奇的手。他们中有唐氏综合症患儿,有自闭症儿童,还有......此刻,颜料盒里的朱砂、藤黄、石青在孩子们笔下苏醒,化作一簇簇颤动的春花。
"陈老师,我的蝴蝶能停在花上吗?"口齿尚不清楚的小男孩阿杰举起画纸,紫色颜料顺着他的手腕滴在衣襟上。陈紫帆笑着用右手手背替他擦去额头的汗珠:"当然可以,你看——"她接过画笔,在花枝旁添了两笔极淡的墨色,一只振翅欲飞的凤蝶便跃然纸上。孩子们发出惊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伸手摸了摸陈紫帆永远垂落的左臂,她愣了一下,随即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女孩的发顶。
这个动作让窗外的海棠枝忽然模糊了。二十年前的病房里,七岁的小紫帆也是这样,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指尖触碰自己失去知觉的左臂。突发性脑膜炎带走的不仅是半边身体的自由,还有她作为普通孩子的未来。父亲带来的齐白石画册躺在病床上,虾须的灵动与荷茎的挺拔在泪眼中晕开成一片。"我还能画画吗?"他问主治医师,对方沉默着拍了拍他健康的右肩。
康复训练室里,其他孩子都在练习走路,只有紫帆固执地用右手与石膏夹板较劲。铅笔尖折断第三十六次时,他终于画出了一道连贯的线条。母亲在深夜发现他蜷缩在画架前睡着,不听使唤的左臂压着临摹的《虾趣图》,宣纸上未干的墨迹像一串苦涩的珍珠。
"陈老师,我的花能唱歌吗?"自闭症女孩小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正把不同颜色的花瓣画成钢琴键的模样。陈紫帆过身,用右手小指蘸了点钛白:"当然可以,我们给花儿加上音符。"他哼着《春之声圆舞曲》,在画纸上点出跳跃的记号。孩子们跟着哼唱起来,有个戴着助听器的男孩甚至开始摇晃身体,阳光在他的人工耳蜗上折射出彩虹。
这种奇迹般的时刻,正是三年前促使陈紫帆创办免费绘画班的初衷。当时他的工笔画《重生》刚获得全国青年美术展金奖,画中一只断翅的蜻蜓用露珠折射出整片花园。城南街道主任找上门时,他正用牙齿配合右手系衬衫纽扣。"这些孩子需要光。"老主任的话让他想起自己蜷缩在绝望里的少年时代。第二天,他就带着订制的矮画架来到了社区中心。
春风吹动窗帘,掀开墙上贴着的往期作品。有圣诞节画的雪人连环画,中秋节做的玉兔灯笼,还有去年孩子们合力完成的十米长卷《我们的街道》。最醒目的位置挂着阿杰的最新作品——画中的陈老师坐在开满鲜花的桌子前,右手却托着七个色彩斑斓的小人儿。
"看,小麻雀来当模特了。"陈紫帆轻声提醒。一只棕头鸦雀落在窗台,歪着头打量满屋的颜料罐。孩子们屏住呼吸作画的样子,让他想起齐白石"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教诲。小雨突然举起画板,她笔下的鸟儿翅膀是由无数细小的花朵组成的。陈紫帆感到左臂幻肢处传来久违的刺痛,那是在无数次复健失败后,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绽放的力度。
下课铃响起时,夕阳给每张画纸镀上金边。孩子们举着作品排队等待盖章,陈紫帆右手拇指蘸满朱砂,在每个角落按下花瓣形的印记。阿杰突然抱住她的右臂:"陈老师,明年春天我还要画更好的花!"她低头看着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那里映照着窗外一树怒放的海棠,也映照着自己从未如此完整的倒影。
收拾画具时,他发现小雨偷偷留了张画在他椅子下。纸上是用指纹按出的七彩树林,每棵树梢都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陈紫帆用右手食指轻轻抚摸那些凹凸的痕迹,突然明白艺术真正的魔力——当命运夺走你飞翔的翅膀,总有人教会你用另一种方式,在更辽阔的天空留下印记。
吴中区城南街道残疾人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