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冷
我烧掉母亲遗照时,火苗窜得比灵堂前的线香还高。
照片里她穿着1998年那件蓝布棉袄,怀里抱着五岁的我,两个人的脸都被雨渍晕成模糊的鬼影。真可笑,连遗照都要用当年火车站监控视频的截图——就像她的人生,永远定格在抛弃我的那个除夕夜。
“林穗!你他妈还是人吗!”
舅舅的拳头擦着我耳畔砸在殡仪馆墙上,骨节渗出的血滴在孝带上。这个在建筑工地扛了二十年钢筋的男人,此刻抖得像被电击的流浪狗:“她每年除夕都在火车站摔断腿,就为了等你!十年!十年啊!”
我低头整理Burberry风衣袖口的绑带。
米兰手工定制的黑纱孝章箍得手腕生疼,这疼痛让我安心——疼就对了,疼才能证明有些东西早该被斩断。
“等她?”我踩灭最后一点火星,灰烬粘在Jimmy Choo高跟鞋底,“等她再把我丢在火车站?”
舅舅突然笑起来,那笑声像是砂纸在刮我的骨头。他掏出老年机戳到我眼前,屏幕里是段模糊的监控录像:风雪中的女人蜷缩在站台角落,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怀里却死死抱着个铝制保温桶。日期显示是2023年2月9日,三天前。
“看到没?今年她摔断了脖子。”
K2024次列车21:30发车时,我正把抗抑郁药碾碎撒进速溶咖啡。
绿皮车厢里飘着泡面与脚臭的混沌气息,前排民工用外放刷短视频:“家人们点点小红心!俺给大家表演个生吃鲱鱼罐头!”
保温桶砸在我膝头的力度,像一记裹着棉花的耳光。
“姑娘,对不住......”穿褪色红棉袄的老太慌忙俯身,枯树枝似的手指在泛黄座套上抓挠。她怀里那个印着“劳动模范”字样的老式铝桶滚到我脚边,韭菜鸡蛋饺子的味道混着铁锈味涌上来。
我抬脚勾住保温桶:“碰瓷去高铁,这儿都是穷鬼。”
桶身用透明胶粘着张卡通贴纸,喜羊羊咧到耳根的笑脸在昏黄顶灯下泛着油光。2005年播的动画片?看来这老太不仅穷,还蠢得可怜。
“要、要过年了......”她佝偻着背缩回座位,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死死攥住保温桶。我注意到她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
手机突然震动,助理发来最新财报。我划开屏幕的瞬间,前排民工的公鸭嗓炸响:“崽啊,爸今年一定回......”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第三次循环时,我开始闻到血腥味。
手机屏幕显示凌晨3:33,车窗突然炸开蛛网状裂痕。前排民工接电话的刹那,我亲眼看见他的手掌像被泼了浓硫酸——皮肉碳化的速度比5G信号还快。
“崽啊,爸今年一定回......”
他剩下的半截手掌还死死攥着老年机,黢黑的骨茬刺破衣袖。保温桶当啷落地,老太尖叫着扑过来捂住我的眼睛。这个动作莫名熟悉,仿佛有人曾用同样颤抖的掌心,为我挡过更可怕的画面。
“别看。”她嘶哑的喘息喷在我后颈,“穗穗别怕。”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除了那个死在十年前的女人,这世上不该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的乳名。
“你是谁?!”我掰开她的手转身,却撞进一双浑浊的泪眼里。老太沟壑纵横的脸上,左颊肌肉正不自然地抽搐——那是长期假笑才会形成的面部痉挛,和我每天在会议室镜子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车厢突然剧烈颠簸。
民工碳化的残肢摔在地上,露出焦黑掌心纹路组成的二维码。我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扫去,弹窗血一样鲜红:【亲情负债值:79%——死亡倒计时03:33】
“要来了......”老太突然抓起保温桶猛砸车窗。玻璃碎片四溅中,我听见她喉咙里挤出的呜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碾磨陈年旧事:“这次一定要赶上......”
车窗外掠过母亲年轻时的脸。
1998年的蓝布棉袄,2023年的皱纹,在龟裂的玻璃上拼凑成诡谲的镜像。老太腕间闪过银光,我认出那是块上海牌老式女表——舅舅说过,母亲当年就是戴着这块表追人贩子失踪的。
血腥味突然浓得呛人。
老太掌心被玻璃割破的血珠滚落地面,竟自动汇聚成《周易》卦象。我看不清具体纹路,只记得最后一瞥时,车窗倒影里我们的身影正在坍缩,像被吸入黑洞的光。
“穗穗,妈妈这次......”
3:33的月光突然扭曲成漩涡。
当她说出那个称呼时,我发现自己希望这趟车永远开不到终点。
题记:
“我们都在等一辆不会来的车,却忘了自己就是铁轨。”
002章·锈
第六次循环开始时,我终于看清了车票上的终点站。
“轮回站”三个铅字烙在泛黄纸片上,像三颗溃烂的智齿。前排空座位上散落着民工碳化的手掌,二维码边缘正在渗出褐色的血锈。
“家人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斜对角座位的紫发网红突然举起自拍杆,镜头几乎戳到我脸上。美颜滤镜里她的眼睛大得吓人,背景音乐是欢快的《恭喜发财》:“老铁们看好了!这大姐已经盯着车票发愣五分钟了,赌一包辣条她有精神病!”
我扯过她的自拍杆砸向车窗。
钢化玻璃发出濒死的呻吟,裂纹沿着美颜镜头里我扭曲的脸蔓延。网红尖叫着去捡手机时,我瞥见直播间弹幕瀑布般冲刷着血腥画面:
【剧本太假】
【碳化特效五毛】
【主播跟群演睡过吧】
“你疯了?!”网红捂着流血的额头后退,“我要报警!”
“报啊。”我把车票甩在她脸上,“先问问警察怎么去轮回站。”
她的表情突然凝固。所有乘客都从口袋里掏出车票,两百多张“轮回站”在昏暗车厢里泛着磷火般的幽光。
老太是在这时候开始流血的。
暗红的血线从她缺了半截的小指涌出,在保温桶表面勾画出诡异的纹路。我猛然想起法医报告上的话:“尸体左手小指缺损,断口齿痕与1987年动物园逃脱的东北虎标本吻合。”
可那头虎明明在1999年就被击毙了。
“穗穗,吃药。”老太哆嗦着从棉袄内袋摸出药瓶。浅蓝色药片上印着“帕罗西汀”,和我床头柜里那瓶一模一样。
我打翻药瓶冷笑:“下毒能不能用点新招?”
药片滚进座位缝隙的刹那,车厢突然响起婴儿啼哭。后排孕妇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她惊慌地拍打丈夫:“宝宝动了!宝宝在动!”
男人掀开妻子衣摆的瞬间,我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胎儿的手从母亲肚脐刺出,五根手指死死抠住座椅靠背。那根本不是婴儿的手——布满老年斑的皮肤,发黄的指甲缝里嵌着工地水泥灰,中指戴着褪色的金戒指。
前排民工失踪的右手,此刻正长在新生儿身上。
老太突然用保温桶扣住我的头。
韭菜混着铁锈的味道灌进鼻腔,黑暗中我听见她急促的低语:“不能看胎儿眼睛!”但已经太迟了。
孕妇的惨叫与直播间的礼物音效同时炸响。
胎儿脖颈180度扭转,露出民工满是皱纹的脸。他咧开嘴,粘着烟渍的牙咬住自拍杆:“谢谢‘孤独哥’送的火箭!双击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