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里，煤油灯的火光在颤抖。我的手指正死死扣在那份泛黄档案的一角，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种军用胶鞋特有的吱嘎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我知道，或许这就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1976年8月28日夜里十一点，这个注定难眠的夜晚开始了。我正在宿舍用搪瓷缸子泡第三遍茶叶，准备熬夜写完季度工作总结。忽然，院子里传来自行车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徐山！徐山在宿舍没？"门卫老张的大嗓门在楼道里回荡。
我连忙趿拉着解放鞋出门，"在呢，老张同志！"
楼梯口，老张递给我一张字迹潦草的便签，"张处长让你马上去办公室，说是急事。"
那时候的我，还是后勤处的一名普通科员，平日里就负责些文件往来、物资登记这些琐事。张处长深夜找我，着实反常。
后勤处在大院最西边的那栋两层楼里。夜里的办公楼黑魆魆的，只有二楼张处长办公室透出昏黄的灯光。我快步上楼，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必须今晚送到，不能再等了！"是张处长的声音，语气异常严厉。
我迟疑了一下，正要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的男人快步走出来，差点撞到我。他微微低着头，我只看清他戴着副老式眼镜，镜片很厚。
"小徐来了。"张处长站在门口，脸色凝重。他今天没穿常穿的那件灰色制服，而是一件藏青色的短袖衬衫，胸前的钢笔架里插着那支用了多年的英雄牌钢笔。
"到档案室去，把1956年到1957年的工农业生产统计报表全部调出来，特别是编号Z-1179的那份，务必要找到。"张处长的声音很轻，"记住，这件事只能你知道。"
我一愣，"这么晚去档案室？"
"档案室钥匙我已经跟老许要来了。"张处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记住，天亮之前必须把文件送到省委招待所314房间。"
我接过钥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档案室的钥匙一向是老许贴身保管的，他从不离身。今天怎么会在张处长这里？
走廊尽头的档案室散发着霉味和老旧纸张的气息。我打开手电筒，惨白的光束在密密麻麻的档案架间游走。忽然，我注意到靠窗的那张办公桌上，一个蓝色的搪瓷茶缸还冒着热气，茶汤上漂浮着几片新茶叶。
这么晚了，有人刚在这里？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茶缸上还有一圈新鲜的唇印，我认得这是老许的杯子。他总是习惯咬着杯口喝水，托他这个习惯的福，档案室里没人会跟他共用茶杯。
我开始按照年份翻找档案。1956年的卷宗很好找，但1957年的统计报表却似乎被人动过，分类有些混乱。借着手电光，我发现一沓文件的边角处还带着些许潮气，显然不久前刚被人翻过。
正在这时，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关掉手电筒。脚步声在档案室门口停顿了几秒，然后渐渐远去。我松了口气，重新打开手电。
突然，一份被夹在其他文件中的薄册子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份文件的编号是Z-1178，按理说，张处长要找的Z-1179应该就在旁边。但诡异的是，这摞文件的下一份编号直接跳到了Z-1180。
我仔细翻查Z-1178号文件，这是一份关于某农场粮食产量的统计表。但在表格的背面，一行用钢笔写就的小字让我心头一震：
"口粮统计有误，需重新核实。疑似人为缩减数据。——许"
这字迹我再熟悉不过，是老许的笔迹。他一向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从不在公文上做私人标注。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在我琢磨着这份文件的异常时，走廊尽头忽然传来说话声。我连忙将手电筒的光调暗，侧耳倾听。
"这么晚了还没走？"是李大娘的声音。她是食堂的大师傅，经常得留到很晚收拾厨房。
"哦，有点工作要处理。"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是刚才那个戴眼镜的中山装男人。
"咋这么面生？我在这工作二十年了，好像没见过您。"李大娘的话里带着几分狐疑。
"我是省里来的。"男人的声音有些生硬。
"哦，省里啊。"李大娘拖长了声调，"也是，最近上头查得严，天天都有人来。不过您可得小心点，这楼道里晚上光线不好，别摔着。前些年有个干部，就是在这摔了一跤，直接......"
李大娘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仿佛被人打断。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心里咯噔一下。记忆中，李大娘一向话多，从来不会说话说半截。今天这是怎么了？
继续翻找中，我在一摞1957年的文件夹底部，发现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群人在农场前的合影，看服装应该是五十年代末的风格。我正要放回去，突然注意到照片背面写着几个数字："Z-1179，P13-15"。
这不正是张处长要找的文件编号吗？
但奇怪的是，这张照片上的日期是1957年7月，而照片中站在最前排的那个人，不正是今晚刚见过的那个戴眼镜的中山装男人吗？
这不可能！照片拍摄至今快二十年了，可那人的样子，分明一点都没变！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我还来不及反应，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是老许。
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那盏常用的煤油灯。灯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一时看不清表情。
"小徐？"老许的声音有些发抖，"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我下意识地将照片藏在身后，"张处长让我来找些文件。"
老许的目光在我手中的文件上扫过，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你都看到什么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喊："快去档案室！"
老许脸色大变，快步走到我跟前，声音急促："小徐，把照片给我。这件事不是你能碰的。"
我后退一步："老许，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张照片上的人......"
"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老许急切地打断我，"你还年轻，前途大好，不该卷进这些事。那个年代的事，还是让它过去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老许突然抓住我的胳膊："走！从后面的小门走！"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穿过档案架，来到靠近后院的小门前。这扇门平时一直锁着，没想到老许手里竟然有钥匙。
"记住，"老许掏出一个布包塞给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就把这个交给省委王书记。只有他能......"
话音未落，档案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手电光直射过来。
"别动！"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
老许一把推开我："快跑！"
我踉跄着冲出小门，身后传来一阵混乱的声响。借着月光，我看到后院的围墙外停着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车灯是熄的。
我翻过围墙，躲进了旁边小胡同的阴影里。没过多久，就看见两个人架着一个身影快步走出后门，塞进那辆轿车里。车子随即发动，消失在夜色中。
等确定周围安全后，我才敢打开老许给我的布包。里面是一份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文件，正是那份消失的Z-1179号文件。另外还有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信封上写着："关于1957年省农场专项调查报告（续）"。
看完文件的内容，我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在1957年......
正当我陷入震惊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小徐，文件找到了吗？"
是张处长。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胡同口，手里把玩着那支英雄牌钢笔。
月光下，我看见钢笔尖闪着寒光。那一刻，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钢笔上的字迹，和文件背面的批注笔迹一模一样。
这哪是什么钢笔，分明是件证物。
而张处长，也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二十年前的秘密，他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就在我犹豫是否要逃跑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防空警报的尖啸声。那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不祥。
这是1976年8月29日凌晨的北京，没人知道，一个改变国家命运的重大时刻即将来临。而我和手中的这份文件，将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微小但关键的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