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画师名为溪竹,善丹青,落墨间姿美形生,京中待嫁贵女不惜千金也要求其所画小像,却无人得见其真实面目。
有一闺秀名为云舒,性懦弱,从未露面京中宴会,京中盛传该女因容貌极丑故而不敢赴会。
仅我知晓,二者实为一人。
不对,还有我的贴身侍女彩墨。
1.
当我爹喜气洋洋地拿着裴言川的画像,告诉我圣上口谕给我二人赐了婚时。
我背上却泛起惊悚的寒意。
这是什么阴间喜讯。
这门亲事我说什么都不能同意。
我爹猛地一拍桌子,胡子都要飞起来「混账!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比裴大人更耀眼的青年才俊,那些个世家贵女哪一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嫁给他?皇上今日赐婚,定是我们钟家祖坟冒了青烟,偏偏你还不识好歹。」他喝了口茶润嗓,老神神在在「不管你同不同意,圣上口谕已是无法更改了。」
祖坟冒没冒青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若嫁过去,很快便会给家里添个新坟。
听说他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上次得罪他的渝州刺史周典,坟头草早已长了三米多高。
这些年来,我从不参加京中宴会,以求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饶是我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圣上怎么就突然将我这个京城底层闺秀与京城崛起新贵公子做了配。
若是平常女儿家,定是会觉得自己撞了大运,可坏就坏在前些日子我刚将他得罪了个透彻。
2.
事情还得从我瞒着我爹化以溪竹之名,为京中贵女们画小像说起。
京中贵女买我小像,目的无非一种,用于议亲相看。
我画小像时,总能抓住画中人最美的特点进行描绘,大大提高了京城成婚率。
前阵子却总有画像被陆续退回。
我仔细研究过,被退回的小像,均有一共同之处,那便是都送去大理寺卿裴言川府中过。
裴言川乃京城新贵,自打他升任大理寺卿一职后,世族家的贵女们便纷纷前来求画,以期小像能得这位皇上跟前红人的青眼。
那阵子,我手都画得抽筋。
彩墨瞧不过眼,总劝我歇歇。
但为了银子,我觉得我还能忍忍。
我手中握着刚被退回的一张小像上下端详。
画中人巧笑倩兮,气韵传神,是我一贯的水准。
可不知这裴言川为何如此眼高于顶,几十幅画像送去,各色美人,或淡雅、或明艳、或娇柔、或活泼,竟无一人可入他眼。
显然不是我画工出了错。
那必然是看画之人有问题。
莫非这裴言川,不好女色好男风?
不管他是何原因,总之都导致了我这「京城第一画师」的名声受损。
前来求画之人日渐减少,眼看着荷包日渐空瘪,父亲为官清廉,娘亲下月续命的昂贵汤药还未有着落。
情急之下,我着彩墨将裴言川好男风之事散播,以期能挽回溪竹的名声。
这消息很快便传至大街小巷,有着裴言川在京中的鹊起名声作为铺垫,再加上此消息之骇人听闻,一不小心就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贵女们的芳心碎了一地。
很快,流言中心之人便找上了门。
3.
父亲不允许我抛头露面为人画像。
我便瞒着他偷偷安置了一处小院,专门用于画像所用。求画之人坐于院中,我在房中透过窗观其神态进行作画,此般也便于我隐瞒身份。
我朝女性地位低下,若叫人得知溪竹竟是女子,那我这画必然再也卖不出去。
院中男子一身墨色长衫,身姿挺拔,仿若我前日闲时泼墨画中笔直秀丽的竹。
不过他脸上戴着狰狞的兽首面具,叫人看不清长相,只能根据他露出的一小片白皙皮肤,以及轻抿的薄唇判断,此人骨相端正,若皮相上无甚差错,必然是个清俊至极的男子。
只是不知为何面容半遮。
待他自报名讳时,我于了然中倍感心虚。
据传这裴言川,初办案时,常常因容貌过于俊秀而无法威慑罪犯。
一怒之下他便差人打造了这副狰狞假面,自此日后,即便是他已在刑狱之中淬炼出威严肃杀之气,这习惯也还是没有更改。
他好男风的那些流言源头皆出自于我,若教他查到我头上,那我必然不得善终。
思及此,我手一抖,宣纸上便晕开一滴墨色印记。
为避免暴露身份,我一贯以笔墨为媒与客人交流。
却没想到,来人说他今日是慕名前来求画的。
看来是还未查到我头上来。
我定定心神,问他是否需要摘掉面具作画。
他看完纸条便道「不必,如此便可。」随后便依我指示,坐到了院中椅子上。
这幅画比以往费时更久,他周身气质令我有些难以把握。
不过从头到尾,他都是安安静静坐于院中,就连有蝴蝶在他周围绕,他的姿势都分毫未变过。
不像是来找麻烦的样子,却反倒令我更加紧张,不敢怠慢这张画作。
那日拿到画像后,他在院中座上留下一锭金,便起身离开,看起来应该还算满意。
压力褪去,我不禁开始好奇,这眼高于顶的裴大人,究竟是想将小像送于谁家呢?
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送到了自己手中。
4.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走完三书六礼,婚期如约而至。
我拜别尚在昏睡的娘亲与眼含热泪的父亲,八抬大轿进了裴府。
盖头被挑开的那一瞬,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一秒被惊艳到忘了言语。眼前的裴言川在大红喜服的映衬下显得比着官服时更为丰神俊朗,弯弯笑眼,皎皎如天上明月。
大婚之夜,我大抵是红鸾星动了,胸中仿佛有小兔子要跳出来。
我想我应当也是极美的,不然裴言川唤我娘子时,耳根不会悄悄染上绯红。
锦幄初温,红烛燃尽天已明。
裴言川温柔至极,我偷偷想,能与这样一个男子共度一生,确实宛若中了头彩。
我沉湎于幻象中,不期迎来了当头棒喝。
宋府有人送了赏花宴的帖子来,彩墨拿着宴帖问我是否要应下。
早先待字闺中时,我总以要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为由推拒送进府的帖子,久而久之也再无帖子送来,如今嫁给这裴言川,他又身为大理寺卿,这些宴会总是避无可避。
身为裴府的新媳妇,定然不能让裴言川失了脸面。
美之一事,一通百通,丹青与装扮二事之间便是如此,我将镜中人仔仔细细端详半晌,确认处处精致后方才出了门。
这些年我一直忙于卖画为我娘筹集汤药费,并无多余时间来参加这些个赏花赏鸟赏明月的宴会。
便导致了我到这宴上,竟无一位能说得上话的好友。
有几个身着华贵的女子在那低声交谈,说是京中有一画师,名为溪竹,善丹青,落墨间姿美形生。
听到我自己的名号,我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溪竹的名声关系到银钱,十分要紧。
「若能求得溪竹先生一副小像,婚事都能比旁人更轻易几分呢。」
「不过一画师而已,真有这么神?」秦诗柳语含怀疑。
对面女子忙不迭维护「当然了,这溪竹先生,能将三分的美画成十分,却又不失本人气韵,我那嫡姐便是求了她一幅小像,才得以被皇上看中,迎进宫的呢。」
我观这女子面容特点,马上便明白,她应当是当今皇上宠妃柔贵妃的亲妹妹,二人眼角眉梢的媚意简直是如出一辙。
我心中正喜滋滋,看来之后也不愁来求画之人,却听她们突然转了话题。
「听说裴公子已然成婚了。」
「是吗?」
女子一脸惋惜「对方好像是钟家那位貌丑无比的钟云舒。」
此话一出,惹得贵女们连声哀嚎,只道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明明是同一人,在她们口中的差距却宽似天河。
我咬着牙插话「哦?敢问诸位是如何得知这钟云舒貌丑无比的呢?」
刚刚惋惜的女子见到我眼睛一亮「这么漂亮的妹妹,此前竟没见过,定是近日才来京城吧,你不知道,这钟云舒从不出门参加宴会,定是貌丑不敢见人。」我深以为然点点头,她顿了顿,才想起来问我「瞧我,都忘了问妹妹是哪家千金了。」
我笑容嫣然「钟家云舒是也。」
女子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但很快便调整过来,尴尬一笑「我...我也是听别人瞎说的。」
然后亲亲热热地拉着我道「要不说三人成虎呢,这传言不可尽信,云舒妹妹明明如此美貌,也能被传成这样,可见那裴公子的断袖传言,定也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