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从江南养病回来的二妹妹,最近有些奇怪。
她再也不读之前的那些酸诗,甚至性情大变,对我说,她才是这本书里的主角。
1.
阳春三月,我那身娇体弱的二妹妹回到了侯府。
惯常见不到人影的父亲,这天一下了朝便匆匆忙忙赶回家见他最心爱的小女儿。
我叫谢知韫,是这南安侯府的嫡长女。
谢知宁是我父亲那已经去世的白月光周氏所生的庶出二妹妹。
她柔弱却极善良,一身病痛的身子骨,皆因幼时冬日搭救落水的我所致。
此刻这株小白花在堂中亭亭玉立,半年不见,她竟看似变了许多。
往常眼神里充满了唯唯诺诺的姑娘,今日见了我却一反常态,热情地执起我的双手。
父亲对于她这一转变却很是高兴,连连抚掌点头,笑眯了眼,赞这江南的气候果然养人。
牵着我的那只手柔软白皙,我心下愧疚,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她。
与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温岁安。
在她去江南养病的期间,已被圣上将他与我赐了婚。
2.
温岁安是长公主的幺子,他与大哥从小便交好。
于是也经常出入南安侯府。
温岁安生得好,打小便是唇红齿白的神仙童子模样,这几年显得愈发清俊了。
全南安侯府上下无一人不喜欢他,当然也包括我。
于温岁安而言,谢知宁是青梅竹马,而我顶多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好友妹妹罢了。
温岁安喜欢谢知宁,而长公主更青睐于我。
看来他是没拗过自己的母亲,才让长公主去宫里求下了这张赐婚的圣旨。
圣旨下来那日,母亲很高兴,她说长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这样的家风,我若是嫁过去,定是能过安稳日子。
我低垂着眸,不敢说出我心中的顾虑。
当我寻了个机会,在谢知宁房中将一切都全盘托出时,她的态度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她先是怔愣半晌,仿佛在思索我所说的那位「她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转而便满不在乎地笑笑「没关系的,姐姐你不是喜欢他吗?」她狭促地朝我眨眨眼,在我耳边轻声道「偷偷告诉你哦,我是这本书的女主,我自然是要嫁给这世上将来最尊贵的人。」
我心里一惊,并不是因为她话中之意是移情别恋想嫁给太子。
而是自从我发现她与温岁安情投意合后,便向所有人都死死瞒住了我喜欢温岁安的这件事情。
此事即便是连最了解我的母亲都没看出来。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3.
离圣上拟定的婚期没剩多少日子。
今日公主府来下聘。
金尊玉贵的公主府小世子,亲手拎着一只大雁,骑在高大的白色骏马上,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来到了南安侯府。
公主府这般可谓是将礼节做足了,父亲母亲见着这排场,满意得连连招呼正行礼的温岁安上座。
温岁安话不多,却全程嘴角都噙着笑。
不知情的人见了,还道他是有多满意这桩婚事呢。
他似乎察觉这边有人偷窥,敏锐的眼风朝我藏身的方位轻轻一扫,我浑身汗毛一竖,赶忙提起裙摆轻手轻脚离开。
温岁安那一眼将我心头震起的余波,在藏书楼待了好一阵子才缓和下来。
回程时却见着我这未婚夫正与我的二妹妹有说有笑。
站在路口,正进退两难之际,两人同时转头瞧见了我。
谢知宁像是朝温岁安道了别,然后朝我笑笑便离开了。
温岁安站在原地朝这边看,仿佛是在等我。
我硬着头皮在他面前站定。
「你...」
「我...」
两人同时开了口。
他噗嗤一笑,示意我先说。
「谢知宁回来了。」我故意在他面前提起,边说边覷着他脸上的表情。
并无太特别的神色,只淡淡皱眉说「她似乎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只这一句,转而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换成了一脸狭促「刚刚在正堂偷瞧的人是你吧。」
仿佛心中的隐藏的小秘密被他戳破,我感觉耳根腾地一下开始发烫。
却仍然嘴硬,扭头避开他的眼睛「才不是,我没事去偷瞧你干嘛。」
我与温岁安从小就不对付,一见面就得争个你死我活,直到长大后才好了一些。
也不知礼部是如何将我二人的八字合出大吉的结论。
多年前情窦初开那会,因为家里甚少能见得到外男。
不知不觉我便也对温岁安动过心,可奈何我与他一见面便要吵架。
当时我瞧他唯独对谢知宁温声细语,便觉得若是自己也变得像谢知宁一样,他就也能对我温柔一些。
为此我还特意观察了谢知宁好一阵子,模仿她的一举一动。
惹得谢知宁都忍不住跑来问我究竟是怎么了,我支支吾吾不敢说出实情,只搪塞她说,见父亲好像更喜欢她,我也想变得像她一样,得到多一点父亲的喜爱。
听完这话后的谢知宁果然没再追问,只用一种饱含愧疚的眼神看着我。
自那以后,父亲买来的新奇小玩意从此有了我的那一份。
直到有一回,父亲见我拿到礼物喜出望外的神色,叹道,多亏宁儿提醒了他,不然还没发现自己居然忽略了我这么久。
我这才知道,谢知宁定是在父亲耳边说了好几回。
当我好不容易将谢知宁案上那几本凄凄婉婉的诗背了个透彻,学着她的姿态在温岁安面前吟诵时。
换来的却是他无情的嘲笑,他先是一脸仿佛见了鬼的震惊,然后拿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谢知韫,你没病吧?」随后他瞧见旁边的谢知宁,似乎瞬间便明白了过来「你是在学知宁?」
看到我沉默,他便确定了自己的答案,霎时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甚至还擦了擦眼泪。
我脸上挂不住,羞愤难当,当即便扯下了这临时假作的面皮。
泄愤似的往他脚上重重一踩,直到听到他吃痛的一声「哎哟!」,我才觉得气消了那么一丁点。
自那以后,我有整整三个月都没和温岁安讲话。
也是在这三个月,我才发现谢知宁喜欢温岁安,而他们也正好情投意合。
从此,我的少女心事,便被深深埋在了心底。
眼前挺拔的青年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
随着大家年岁渐长,他慢慢地变得不便来后宅,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没见过他了。
只听说他新任了大理寺少卿一职,难怪身上多了些沉稳肃杀之气。
此时他站在我面前,像个邀功的孩童,得意地告诉我那只大雁是他亲手猎来的。
脸上那抹使我动魄惊心的笑容,又偷偷勾出了我心里的线头。
正准备又一次逃跑时,温岁安却约我去踏青。
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心中的惊喜,又听他状似不经意地提「顺便带上你二妹妹。」
我不由得微微恼怒,恐怕我才是那个「顺便」的人吧。
但转念一想,即便是非我本愿,也毕竟是我,插足了他二人的姻缘。
便忍住当场就要诘问他的冲动,囫囵应了下来。
4.
当我走到谢知宁的院子,想将踏青一事告诉她时。
还未开口,她便先我一步问「姐姐是来邀请我去踏青的吗?」
我心中疑惑,她像是有了未卜先知的本领,却来不及深思便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她了然一笑,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我越发觉得她奇怪了。
可当我将此事与心中的疑虑讲给大哥听时,他却笑我想得太多,还说谢知宁性子变得活泼了许多,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可我却有些不习惯。
踏青那日,三皇子李成禄也在。
谢知宁对李成禄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热情,使他受宠若惊。
要知道,谢知宁以前眼里可只有温岁安,从来都装不下别人。
温岁安似也发觉出她的不同寻常,微蹙着眉,目光频频飘往她的方向。
回府时,我找到机会问她,为何会如此突然的转变心意。
她对我神秘一笑「因为三皇子,以后会是这天下之主。」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看了看四周,还好没有他人在场。
当今圣上身体健朗,此等大逆不道之话,恐招致祸害。
属实不像我的二妹妹。
「知宁,我们今日一同沐浴吧,自你去江南以后,我们姐妹二人好久都没一同泡澡了。」
谢知宁很快便同意了,我心中疑虑却越来越深,我们从前并未一同泡过澡。
花瓣铺满水面,水汽氤氲。
她背对着我脱下衣裙时,我瞳孔大震。
她的后背如白玉一般光洁无暇。
我见过谢知宁背后的胎记。
一个人的胎记怎么可能在短短半年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
这个人,不是我的二妹妹。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你到底是谁?假冒我二妹妹是想做什么?」
「谢知宁」身形微顿,很快转而又将衣衫穿好,转过身来笑望着我「我当然是来当女主角的。」
熟悉的脸上,陌生的表情,使我毛骨悚然。
「你最好不要说出去,不然我可不敢保证南安侯府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