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泼洒处,水墨氤氲时。张大千的画笔在宣纸上舞动,仿佛敦煌飞天遗落的飘带,卷起千年丹青的魂魄。泼彩山水不是技法,而是画家与天地通灵的密语,那些恣意流淌的颜料里,藏着终南山的云烟,青城山的雾霭,还有张大千胸中吞吐的万千气象。
1950年代的大千居士,在巴西八德园里酿就了这场视觉的奇观。他将敦煌藻井的明艳、宋代青绿的沉静、元代水墨的苍润统统投入丹青的熔炉,佐以西方抽象艺术的烈酒。当青金石与孔雀石研磨的颜料泼向纸面,刹那间仿佛银河倾泻,星云流转。那些在宣纸上自然晕染的肌理,恰似仙人拂过云海的衣袖,带着不可言说的韵律。
在《庐山图》的混沌里,观者能听见匡庐瀑布的轰鸣。石青与石绿交融处,五老峰在云雾中忽隐忽现;赭石与藤黄碰撞时,三叠泉的水花溅湿了画外的观者。张大千以泼彩作天工,用留白写造化,让山水不再是可居可游的实景,而是可望不可即的蓬莱。他笔下的苍岩有时像凝固的霞光,松林恍若定格的碧浪,这种介于具象与抽象之间的妙境,恰似庄周梦中的蝴蝶,令人分不清是墨色幻化成了山水,还是山水本就如墨色般空灵。
晚年的泼彩山水愈发接近道的境界。当画家双目几近失明,反倒在混沌中窥见真如。那些看似随意的泼洒,实则是数十年临古功底的厚积薄发。就像《爱痕湖》中,群青与墨色交融处,分明有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魂魄;朱砂点染的秋林间,依稀可见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余韵。这种将千年传统化作当代气韵的功夫,正如道家所说"大巧若拙",在看似放浪形骸的泼洒中,藏着最精微的法度。
站在这些画作前,恍若置身太虚幻境。青绿的山不是山,是凝固的碧落;流动的云不是云,是散落的琼浆。张大千用色彩解构了时空,让观者在尺幅之间得见宇宙洪荒。这或许就是中国文人画最深的寄托——不在描绘眼中山水,而在构筑心中桃源。当最后一笔朱砂渗入宣纸,画者与观者俱已羽化,共赴那泼彩深处的神仙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