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一年春，刘秀正式发动平蜀大决战。不过，冯异已大树飘零，耿弇又因父亲耿况病重而不得不在家照料，在这种情况下，刘秀只得对手下大将重新组合，再次选出四大名将，分南北两个方向，对蜀帝公孙述进行夹攻。

北路大军，由奇袭略阳、大破羌虏、军政全才、有勇有谋的刘秀表兄、中郎将来歙为主将，虎牙大将军盖延为副，率关陇诸军从陇道南下。南路大军，则由大司马吴汉、征南大将军岑彭这对老搭档联手，欲沿江逆流而上，西进江州（今四川重庆）。两路大军钳形进攻，打公孙述一个捉襟见肘首尾不得相顾。

为了达到最佳战略效果，刘秀又部署规定：南路汉军先发动攻势，北路汉军则待机而动。俟南路汉军水师突破三峡、拿下江关（今四川奉节东，又称瞿塘关，为楚蜀间最重要之关隘），把公孙述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东线的时候；北路汉军再猛然南下河池（今甘肃徽县北），依次攻占汉中、广汉等郡，则可直捣成都矣！

包括刘秀在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北路汉军才是灭蜀之战的当然主力,，而南路汉军则主要起牵制作用，因为在此之前，中国历史上从未有从长江水路逆流伐蜀的先例，而在此之后，也少有能突破三峡而获此大功者（只有一个桓温），盖三峡窄峻、奇险无比，大军千里深入，后无援军接应，前有敌人据险而守，一旦登陆失败，立足不住，就会被逼死在折断狭长的水道上。况且北方诸将皆擅步战，故也习惯从汉中、陇上两路以山道透入蜀中。

然而，南路汉军的主帅之一岑彭偏偏不信邪，他就是要从水路狠狠干到成都去，老子这辈子就是当主角的，牵制、策应、配角，不存在的。

于是，岑彭从荆州沿江各郡调集船夫万余人，准备伐蜀。

这时，岑彭的搭档吴汉不干了。原来，吴汉是靠骑兵起家的，他打仗全凭手下精锐的幽州突骑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因而对水军的作用一向轻视，觉得这些船夫只会浪费粮食，屁用没有，便欲遣散荆州水师，而独以陆军攻蜀。岑彭对这家伙简直无语了，只得上书刘秀，极言蜀兵方盛，今靠水战得利，方可深入，实不宜遽减水手。

刘秀看了岑彭的上书后，也觉得江州河网密布，纯陆军很难施展，吴汉的想法极不靠谱，遂下诏道：“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荆门之事，一由征南公为重而已。大司马毋得掣肘。”让军政全才的岑彭来当南路汉军主帅，吴汉虽然不服，但也只得屈从听命，岑彭于是令吴汉率领三万步骑作为战略预备队留在后方。而岑彭则亲率三万水军，于是年三月沿着长江西进，直往荆门攻去。

但是，荆门可不是那么好攻的。如果不讲策略，百万雄师也冲过不去；

原来，公孙述早已趁着之前汉军主力奋战陇西、岑彭尚未南归之际，派翼江王田戎率军数万，由江关沿长江而下，陆续攻陷荆州南郡之巫县、夷道、夷陵等城，进而又占据了夷陵以南数十里处的荆门山与虎牙山，屯下重兵把守，狠狠掐住了汉军西进之路。

荆门山，在长江西岸、今湖北宜都县境，因上合下开，其状似门，故而得名；虎牙山，在长江东岸、今湖北宜昌县境，因其石壁之色，红白相间，有如牙床、牙齿一般，故有此名（三国时著名的猇亭之战便发生在虎牙山）；又《水经注》云：“江水束楚荆门、虎牙之间。”此两峰夹一江，三险合一，实为楚之西塞，万夫莫开。所以田戎恃险自雄，几年前就在江面上横驾了浮桥，并多设关楼、瞭望台、箭塔与攒柱（密集的木桩），柱子上还弄了很多铁钩，船只一旦被其勾住，便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另外，田戎还背靠两山而连营数十里，以阻塞陆路。基建狂魔田戎坚信，有了这条全方位立体式的绝妙长江防线，岑彭水军要想从此过，这简直比通过蜀道还难，难于上青天。

蜀军占了地利，可岑彭也不是省油的灯，为此他辛苦经营两年之久，终于打造了一支由数千艘“直进楼船”与“冒突露桡”（注1）组成的强大水师，只为等这一个春光明媚、东风呼啸的清晨，直取西川。

于是，面对蜀军强大的横江浮桥防线，岑彭与诸将商量，愿重金招募敢死，乘“冒突露桡”居前，去点火烧毁浮桥。原来精通天候的岑彭早算准了这一天的风向，不用诸葛亮来借，江面上便自起东风，大风狂急，浊浪喷空，正是火烧荆门的大好时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偏将军鲁奇慨然应募，率船队逆流而上。他们借着倒吹的东风鼓动征帆，催橹亟进，以前所未有的飞速往浮桥冲去。田戎的瞭望兵一向以为汉军逆流而上速度不快，结果忽视了东风的作用，一不留神竟让汉军轻舟已过万重山，只迟一刻发布警号，已然晚了，但见汉军船队片刻间便冲至浮桥近前，好在桥前密布攒柱，汉军船队被柱上的铁钩挂住，不得再进，塔楼与浮桥上的蜀军趁势赶忙将箭雨泼下，射得汉军将士一个个不敢冒头。鲁奇看着觉得很丢人——咱们可是敢死队啊，不是缩头乌龟！于是大吼一声，亲冒矢石立于船头，身先士卒，率领将士们发射火箭、抛掷飞炬，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之后，终于将浮桥点燃。

这下蜀军倒霉了，但见火借风势，越烧越旺，不仅浮桥被烧断，怒火还很快焚上塔楼，黑烟弥漫，不断有蜀军将士惨叫着摔入江中，旋被大水冲走。转眼间，整个江面一片火海，桥楼崩塌，声势惊人。

岑彭见状大喜，忙令全军顺风并进，杀声震天，所向无前，与蜀军水师大战一场。公孙述的主力战船为“枋箄”，这是一种用竹木编成的浮筏，其攻击力与防御性远不如汉军的“冒突露桡”，加之过于倚仗浮桥，战备不足，结果很快溃败。虽然蜀军也有几艘十层大楼船，吨位虽远胜汉军的“直进楼船”，但机动性不足，数量也不多，结果一艘艘被分割围攻、杀伐殆尽。

结果，此一战，蜀军大败，溺死江中者数千人。公孙述手下大司徒任满阵亡，大将程汎被俘，翼江王田戎则心胆俱裂，忙率其残部一溃千里，退保巴郡首府江州，龟缩城中坚守。此等速度，此等狼狈，真可谓可歌可吐，滔滔江水为之动容。

公孙述接到战报，气得差点没吐血！荆门山丢了，咱不是还有巫山、三峡、江关、白帝城等水路险关吗？据险而守，怎么也还能撑个一年半载，田戎傻货竟一败千里，好端端使那些险滩恶水全无用武之地，如此虽守得江州这个西南众水之枢纽，但外无屏障，孤城坐困，又能坚持多久？而以江州为顶点，四川盆地内大小江河辐辏而至，形成扇形，西进敌军尽可由此溯流而上，进入盆地各个角落，如此则大事去矣。

其实，田戎非是不知道这些沿途险要的重要性，只是他败得太惨太突然，岑彭追得太快太变态，使他根本来不及在沿途关隘设防。结果，岑彭水军沿着三峡长驱直入，取江关，进巴郡，一气狂推七百里，所过之处，严令军中无得掳掠，于是百姓归心，各县军民争相开城投降，奉上牛、酒迎劳。岑彭一律辞谢不受，言：“大汉哀愍巴蜀久见虏役，故兴师远代，以讨有罪，为民除害也。”消息传出，岑彭汉军更是一路势如破竹，有如秋风扫落叶，不费吹灰之力，捷报传到洛阳，刘秀下诏拜岑彭为益州牧，并规定：汉军每攻下一郡，便由岑彭兼任太守，并自行选官担任各郡县官吏。待岑彭领军出境后，太守职务便由后面接防的将领担任。

任不专则功难立，刘秀给予了岑彭最大程度的信任与权力，这便是适当的放手与放权，一个帝王必备的优秀品质。

就这样很快，岑彭大军取得巴郡大部，杀至江州城下，益州东面门户洞开。

当然岑彭并未因此就轻敌，他明白江州乃西南第一山城，山高水低，仰攻不利，又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急切之间恐难以攻下，于是与诸将商量，不如绕开江州，偷渡垫江，直取成都。这便是后世美军麦克阿瑟将军赖以成名的“蛙跳战术”，没想到两千年前的汉将岑彭就玩儿得很溜了。

从江州巴中腹地，有这么几条水路可通往成都。

第一：循涪江北上，可至涪城（今四川绵阳）而出成都之北，俗称 “内水”。

第二：从江州溯长江、岷江而上，可出成都之南，俗称“外水”。

第三：由江州西进，再由沱江北上而趋成都，俗称“中水”。

而三水之中，以“内水”即涪江最快也最能出乎公孙述预料。而且这涪江中分益州，沟通南北，两岸物资充足，粮谷甚丰，实为绝佳之战略路线。另涪江有两大重镇，即下游之垫江（今四川合川）与上游之涪县（今四川绵阳）。其中垫江为三江（瞿江、嘉陵江、涪江）汇集之所，凭高据深，屹为险要，而且是巴郡的大粮仓。如占据其城，收其粮谷，再北上涪县，则尽夺成都之险，则公孙述无能为也！

分析过后，岑彭果断做出部署：留威虏将军冯骏领兵五千继续围困江州，而自率其余两万军队与五万巴郡降卒沿嘉陵江北上。

冯骏觉得如此有些不妥，便劝道：巴郡乃新降之地，其首府江州又未下，我军需留军防守各县以防其反复，而将军非但不如此，且抽调各县降卒共同北上，万一战事不利，降卒临阵倒戈，则将军危矣！将军前线若危，则我后方必不稳，若巴郡降县突然反复，与江州贼兵内外夹击，则我后方亦危矣！况且将军此去引七万之众，粮草势必不足，若短期内无法拿下涪江沿江重镇，当如何？

岑彭大笑：这有何难？降卒不坚，可速战；粮草不足，可取敌也！

于是，岑彭不顾兵家大忌，悍然率军急进，闪电偷袭垫江，攻破其西北方之涪江重镇平曲，缴获稻米数十万石。

以此为资，孤军深入的岑彭部便可以在蜀中长期作战了，公孙述郁闷。

巴蜀得以割据的基石之一，长江天险，竟然就这么轻易被岑彭给破了，岑彭真可算是两汉水战第一人了。这除了田戎傻逼外，主要还在于岑彭军事之外的强大政治才能，故得以因粮于敌，变客场为主场，这便是《后汉书》所言：“岑公之义信，足以感三军而怀敌人，故能克成远业，终全其庆也。”

而也正是由于岑彭的这项伟大创举，两百年后给了周瑜巨大信心，使其得以自信满满的向孙权提出他的两分天下之谋：即由东吴吞并荆州，之后沿江而上，直取益州，然后依靠长江天险，与曹魏形成南北对峙，划江而治。可惜，由于周瑜英年早逝，导致这个战略无法实施，直到再一百多年后，桓温伐蜀再次论证了此项战略之可行性，一举稳固住了东晋的半壁江山。

与此同时，吴汉率领的三万预备军也坐船溯江而上，随后跟进至夷陵屯驻。

另外一边，来歙等陇地诸将听闻岑军已下江州，大喜，果断大举南下，攻陷武都郡重镇下辩（今甘肃省成县西北），兵围河池，从北路威胁蜀郡。

河池地当太白山脉与祁连山脉之间，为今嘉陵江上游之要冲，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言其“接壤秦陇，俯瞰梁益，襟带东西，称为要地，陇蜀有事，河池其必争之所矣。”此地若失，蜀中危殆。

汉两路大军连胜迫近，成都为之大震。

公孙述明白他必须大举反攻了，否则让岑彭来歙继续挺进，南北夹击，会师成都，则大事去矣！

于是，蜀军河池守将环安给公孙述出了个鬼主意：来歙既然这么厉害，咱们不如派刺客将其暗杀，乱其军心，然后遣使鼓动陇地羌人造反，如此汉北路军内外交困，其兵必退！

于是，环安派出一名武林高手，混在战俘之中进入汉军大营，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高手潜入来歙帐中，一声奸笑，刺下了那罪恶的一剑。

“啊！……”一声惨叫，划破了漆黑的夜空，帐外亲兵忙一拥而入，却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瞬间杀入他们之中，闪电般踢翻数人，然后一声长笑，飞入夜色之中，消逝不见。

亲兵们有的大喊刺客冲出去追赶，有的赶紧冲到来歙榻前，却见他们的将军已躺在血泊之中，捧着胸前一把没顶的短剑，大口大口喘气，原来刺客跑的太急，没来得及拔剑，才让来歙没有立时毙命，但毕竟被刺中了要害，也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

见此情景，大家忙冲出去寻军医来救人，来歙却挥手止住他们，要他们先把自己的副将盖延叫来。

来歙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医亦无益，不如拼尽最后一口气做最后之交代。

盖、来二人多年战友，感情亦极深厚，见此情景，悲不自胜，居然趴在地上号啕大哭，涕泪纵横，哭的头都抬不起来。

盖延身长八尺，勇武绝伦，能挽弓三百斤，身经百战，是个何等的硬汉，啥场面没见过，如今却哭成一滩烂泥，看样子整个儿人都要崩溃了。可当事人来歙却一点儿不崩溃，也一点儿不领情，反勃然大骂道：“虎牙（盖延为虎牙大将军）何敢然！今吾遭行刺将死，无以报效国家，故呼巨卿（盖延字巨卿），欲相属以军事，而反效小儿女涕泣乎！刃虽在身，不能勒兵斩公耶！”

人之面临生死，最显其英风磊落，只看这时，来歙即远胜盖延矣！盖延听了这话，如雷贯顶，心中既是惭愧又是敬佩，于是振作起来，勉强收住嚎啕，听来歙把军中事宜交代了一遍。

这样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来歙却仍顾不上休息和嘱托家事，而是强忍剧痛，坐起身来，争分夺秒，给刘秀写了一封临终奏章：“臣于夜深人静之后，不知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有辱朝廷使命。臣临死有二事交待，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鲠之臣也，可堪重用，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写完，来歙投笔抽刃，血如泉喷，须臾气绝。

数日后，刘秀闻得噩耗，大惊失色，再看其奏章，更是又悲又敬，一边看一边流眼泪。悲的是，来歙为刘秀表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同求学，青梅竹马，友情甚笃，今日却永诀矣！敬的是，来歙殉国而死，死前还不忘为国举荐贤才、为家教督兄弟，这真是儒家忠勇信义孝悌的典范，于是下诏：“中郎将来歙，攻战连年，平定羌、陇，忧国忘家，忠孝彰著。遭命遇害，呜呼哀哉！”十数日后，来歙的灵车回到洛阳，刘秀又亲自出城相迎，吊唁并送葬。

在光武之前，皇帝亲临臣子丧礼吊唁有之，如汉宣帝之于霍光；但亲自为臣子送葬，却是刘秀首开先河。而且，刘秀以君吊臣之次数高达二十次，创千古君王之最，这真是一个太有人情味的皇帝。

来歙丧礼结束后，也就是建武十一年七月，刘秀再次御驾亲征，至长安坐镇部署伐蜀之战。

当前情势确实不太好啊！来歙已死，盖延又忽生重病无法领军（四年后病死），刘秀只得改任扬武将军马成为中郎将，与武威将军刘尚一同平定武都郡。正这时，西北羌人忽起变乱，马成又马不停蹄前往平定，如此汉军北路伐蜀攻势即告瓦解，统一蜀地的重任全压在了南路岑彭的身上。可刘秀考虑不能一点儿北面压力都不给公孙述，遂又分给刘尚一支偏师，让他适时引兵南下，策应汉军的南路攻势。

在这种情况下，刘尚偏师不足虑，南路岑彭攻势又急，公孙述就想着搏一把，将北方军力尽数南调，并派出自己的最大王牌，也就是时任大司马的悍将延岑，统一指挥各路精兵十余万众东进，在广汉（今四川射洪南，扼涪江之险）至资中（今四川资阳，扼沱江之险）一线设防，并相机转守为攻，夺回垫江重镇。同时派将军侯丹率兵两万屯驻黄石滩（今四川涪陵市东北），扼长江上游之险，并相机顺江而下击破巴郡汉军，以解江州之围。

看来，延岑与岑彭这对荆州老对手，又要来一次火星撞地球的益州大决战了，观众表示非常期待。

然而岑彭却不买观众的账，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再次实施“蛙跳”战术，分兵绕过延岑防线，偷渡岷江，直取成都！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岑彭的战略就是：以偏师留在涪江吸引并牵制延岑主力，而自率汉军主力转赴蜀军防守薄弱之岷江，长途奔袭，只要拿下成都，则益州余郡顽贼传檄可下矣！

一个优秀的进攻者，往往能找出敌人防御的最薄弱处，然后展开雷霆式的闪击，以瞬间的局部优势，造成突破，从而形成“射空门”的大好局面。敌防御战线越长，力量越分散，各点越难呼应，故一点被突破，则全线崩溃，整个防御体系为之瘫痪、形同虚设。

于是，岑彭让大将臧宫率五万巴郡降卒，沿涪水而上，去对付延岑。而自率两万多汉军精锐水师，浮江而下，返回江州，再溯江而上，出其不意大破侯丹，突破长江防线，然后继续逆流而上，经泸州至宜宾进入岷江，再经乐山，日夜兼程迂回二千余里，奇迹般出现在了武阳城下（犍为郡首府，今四川彭山县东，距成都仅六十公里），武阳守军万万没想到两千里外的敌人会攻到这里，连城门都没来得及关，岑军就已突入城内，迅速将其占领。接着，岑彭又派出精骑日奔百里，疾若迅雷，势若风雨，一路横扫，直至广都城下（今四川双流县东南，距成都仅五十里），所过蜀军皆奔散无踪，成都为之大震。

《孙子兵法》曰：“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此将军带兵之变也。唐甄《潜书·五形篇》又言：“人之情，始则惊，久则定。惊者可挠，定者不可犯。善用者乘惊为先。敌之方惊，千里非远，重关非阻，百万非众。倍道而进，兼夜而趋，如飘疾风，乘其一而九自溃。”还是那句话，兵贵神速！闪电奇袭永远是破防的王道。两百年后邓艾也是学了岑彭这一招，来了个偷渡阴平，最终灭亡了蜀汉。

公孙述万万没有想到，岑彭竟然能绕过延岑的防守，风驰电掣，直插到他大后方心脏地带来，不由大惊失色，竟用非常娘的方式以杖击地，骄呼道：“是何神也！”

是不是觉得这四个字很熟悉，没错，当年来歙奇袭略阳，尽破陇山防线之时，陇王隗嚣也说过这句话。孙子有言：“神乎神乎，至于无声。”能于无声处响惊雷，这便是岑彭与来歙的神奇之处。

事实上，公孙述在军事上犯了与隗嚣同样的错误——过于倚仗山川天险。结果天险一旦被敌突破，就陷入了成都平原这个军事绝地，进不可攻，退不足守，败亡不远矣。

反之，岑彭利用巴蜀地区纵横密布的山川河网，掩护大军高速机动，轻松达成战略目标。由此可见，所谓地利是相对的，能把对方的天险转化为自己的天险，反客为主，这才是真正高明的指挥家。

不久，汉军北路偏师刘尚部也南下蜀郡，与岑彭部在武阳会师。

至此，公孙述坐困成都，大势已去，刘秀便又去信公孙述，晓以利害祸福，极力劝其归降，以免宗族遭祸，殃及百姓，生灵涂炭，你又何忍？这是朕给你的最后机会了，你要珍惜。

公孙述的大臣们也都劝他下野，归服汉朝，但公孙述亦非常固执，只道：“王朝废兴，此乃命也，岂有投降之天子哉！”决定顽抗到底。

说起来公孙述也是作死，11年前，公孙述与刘秀同年称帝，公孙述的牌面比刘秀好多了。当时公孙述拥有巴蜀汉中，刘秀则连个河北还未大定，可如今，刘秀已经打下了大半个江山，公孙述却越混越回去了。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不想争天下，就不要来蹚这趟浑水。加入了乱世的角斗场，哪里有慢条斯理混下去这条路？何况你还称了帝？这王侯将相都好投降，但皇帝怎么好投降呢？就算刘秀特别开恩，让你公孙述跟刘盆子一样做个瞎眼包租公，但这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去死！

八月，刘秀见伐蜀战事大局已定，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便从长安返回了洛阳。既然公孙述自寻死路，那他也不管了，好好的去死吧！死了天下就太平了！

十月，刘秀回到洛阳后仅仅两个月，蜀地忽然传来噩耗，尝到甜头的公孙述竟然重施故技，又派了个刺客把岑彭也给刺杀了！公孙述的刺杀行动屡屡得手，看来他手中必然掌握着一个强大的暗杀组织，由于史书缺载，其详细情况不得而知，但这个组织应该不逊色于伊斯兰教中很有名的刺客天团阿萨辛派，该组织的刺客首领霍山又称“山中老人”，在金庸的小说《倚天屠龙记》中也出现过，据说他还曾派人刺杀过萨拉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令中东众多君主对其无可奈何，直到蒙古大军西征，才将阿萨辛派彻底屠灭。

公孙述的刺客也不比阿萨辛派差，甚至更加狡猾，他假冒成一个投降的逃亡奴隶，故作可怜，哀求岑彭收留。岑彭一向体恤下情，结果竟然引狼入室。

另据史书记载，岑彭当夜驻军的地方叫“彭亡”，听着就不吉利，但岑彭以大局为重，觉得天色已晚再寻驻军之地也太折腾兵士了，不如先凑活一夜再说。可没想到这个世界还真的不能不信邪，当夜，岑彭便被刺杀，壮烈牺牲了，悲哉！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虽然岑彭魂断西南，但他首破荆门，长驱武阳，持军整齐，秋毫无犯，深受百姓爱戴。邛谷王（四川西昌与云南丽江一带）任贵听说岑彭的威信仁德，特意从从数千里外遣使迎降，可惜当使臣到达时，岑彭已死，朝廷便把任贵所献贡品全部转赐给岑彭的妻子。蜀地老百姓也感念岑彭恩德，而在武阳为之立庙，岁时供奉，香火不绝，武阳城后亦改名为彭山县。作为一个外来入侵者，却得到了当地人长久以来的怀念，这在历史上实不多见。一个军人做到这个份儿上，才可称得上是“最可爱的人”。

而刘秀又闻噩耗，不由龙颜震怒、悲愤欲绝！他与诸将多年亲信，虽名为君臣，其实情同手足，恩如骨肉，这种饱蘸人情温暖的君臣友谊，是后世特别是明清帝王永远无法体会的。这天杀的公孙述，朕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十二月，刘秀只得任命他手下最后的名将——大司马吴汉为伐蜀主帅，武威将军刘尚、辅威将军臧宫为其副将，率领汉军继续完成伐蜀大业。刘秀给他们的任务是：踏平成都，生擒公孙述！

公孙述当时并不知道，他刺杀了仁德之将来歙岑彭，却换来了凶暴的吴汉刘尚，他自己的结局不会改变，却害惨了他的亲戚族人，还害了整个成都的百姓为他陪葬，悲哉！

注1：指水手密封舱底、外边只见桨楫的冲锋舟，其不仅蒙有生牛皮，且开有弩窗矛穴，是进攻防御全能的机动性突击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