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军区原副政委马腾
回忆与嘱咐
马 腾
时间过得真快，晃眼竟然到了花甲，进入老年的行列，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现在到部队冲锋杀敌不行了，组织部队训练不行了，爬山涉水勘察地形不行了，修挖工事更不行了，岁月，岁月真是不饶人！
可是，我在精神上并没有什么老迈感，早晨我照常五点半起床，晚上照常十一点睡觉，走起路来跟年轻人一样，爬坡跑步不觉得累，下楼梯两步一跳腿有弹性，听力视力没有多大衰退，脑子还是与从前一样清醒，灵活。对外界反应也比较敏感，似乎一点没有糊涂，没有迟钝。谢天谢地，但愿就这样走到最后一刻。
人们对生命有各种各样说法，有各种各样的比喻，有的把生命比做天上的浮云一晃而过，有的比做一场梦，有的比做败谢的花。但我不这样看，我觉得生命是一次人世间的旅行，有的人一生尽走的是平坦大道，有的人尽走的是坎坷弯曲小路。回首我这六十年走的路，少年和青年我吃尽了人间苦，中年和老年我享受了不少的福，我比起牺牲的战友深感惭愧，比起活着的同志十分幸运。
六十多年来，我所走的里程犹如隔夜，使我久久难忘：
我的父亲马杰清是一位教书先生，由于教育有方，又擅长写一手好字。在家乡很有名气，他希望我长大以后能不折不扣的接他的班，做一名受人尊敬的老师，可是我小时候很不争气，对读书不感兴趣，喜欢玩喜欢闹，特别喜欢打架，从上街打到下街，几乎每天打，我的脑袋被石子、砖头打破好几次毫不在乎。爸爸对我实在没有办法，将我送到张家湾一位打人有名的李老师那里学习，我刚去时规规矩矩老实几天，不久旧病复发又调皮捣乱起来，白天读书混时间，晚上与同学一道到野外偷果子吃。读了半年，李老师对我说：“你不是教书的料，学点文化就行了。”
说来也很奇怪，1940年我十三岁时，不知怎么一下考上了荆门县中学，从那时起我懂得知识重要，读书的好处，学习比较用功，成绩直线上升，每门功课都是九十分以上，同学们羡慕我，老师夸奖我，我越学劲头越大，恨不得把所有的课文都吞下肚里去。
谁知好景不常在，日寇侵略笼罩着祖国大地，这年九月，日军侵占我家乡荆门县，敌人所到之处奸淫烧杀，无恶不作，我的房子也被烧，东西也被抢光，街上乡亲们都跑到山坡上望着熊熊大火嚎天大哭，当时我没有哭，我不相信多灾多难是命中注定了的，我认为哭没有用，哭吓不倒敌人，要杀他几个，从那时起，我对日本鬼子有了刻骨的仇恨。
就在这年11月，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到我的家乡宣传抗日救国，我听说他们打日本鬼子，高兴得跳起来，于是与几个同学一商量，也未给家里打招呼，就偷偷跑十多里参加了新四军。我们参军是为了报仇打日本鬼子的，根本不懂什么革命，参军后在指导员耐心教育和帮助下，给我上了人生第一课，使我懂得旧社会的不公，旧军队的腐败，在我心底埋下了爱和恨的种子，奇迹般的知道了革命道理，使我坚定顽强选定走革命道路。
我参军时候，正是革命处于低潮时期，我党我军异常艰难，那时敌强我弱。敌多我少，敌人住城镇，我军住乡村，敌人占平原，我军钻山沟，敌人走大路，我军走小路，敌人到处打我们：日本鬼子打我们；国民党反动派打我们；黄伪军打我们；土匪游击队打我们。差不多每天要行军，每天有战斗，死亡的幽灵时刻伴随着自己，我下了到时为革命牺牲的决心。那时除频繁战斗外吃和穿更是大的问题，我从战士到营长近五年几乎每天未吃过一顿饱饭，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几天吃不到一粒米，我们只好藏在山上用泉水充饥。我吃过黑豆、地瓜、高粱、树皮和喂猪的食料。冬天没有棉衣穿，夏天没有衣服换，晚上没有被子盖，我睡过牛栏猪圈和厕所，盖过两年的稻草，凄风苦雨伴随我走完了这段里程。这种难以想象的苦日子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想没有坚定的信念，没有坚定的理想，没有革命到底的决心和毅力，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的。
几十年我参加大小战斗600多次，打过日本鬼子；打过国民党；打过美帝国主义；打过越南，每次战斗都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都要经受肉体和精神的严峻考验。几次应该牺牲的而没有牺牲，是不是我的命大？不是，是不是阎王爷不喜欢我？也不是，而是战友用鲜血保护了我，没有他们，我早上西天了，想起他们心里很难过，好象欠了他们债，一直无法偿还，不过值得他们安慰的，这些年来，不论是战斗和工作，顺境也好，逆境也好，始终将自己融合于党的事业之中，把生与死，血与汗，劳与苦奉献于党的需要。我一生光明磊落，无私奉献，艰苦朴素，廉洁奉公，善于思考，富于创造力。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也对得起在九泉的亲密战友。
全国解放以后，尽管我长期守卫边防、海防，艰苦繁忙，但我也得到了不少幸福和快乐，由于工作需要我到过不少地方参观学习，看过翠绿秀丽的风光；听过轻婉悠扬的歌声；参观过眼花缭乱的新产品，浏览过著名的古迹，住过豪华的宾馆，吃过高贵的东西。不过，我一手清风，不贪污，不受贿，不害人，不报复人，还喜欢同情人，关心人，帮助人，处处替人着想，并时刻保持党的优良传统，这是值得我自豪的。
几十年来我的处事格言：“不要瞧不起别人，也不要小看自己，做什么事情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不要承认‘不可能'只要有决心，善于总结经验教训，一定能办得成功。”所以我在工作和战斗中从不叫困难，想方设法完成任务。
几十年我的最大的毛病：心急脾气躁，自尊心太强，要求太严，批评有些过线，喜欢发火，有的同志原谅我，不计较，有时也伤害了一些同志的感情，这是值得我反思和内疚的，但我最讨厌那些“口言善而身行恶”的人。
如今我离休了，从繁忙紧张的工作走向休息，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转折，如果安排不好将是个痛苦，我觉得晚年生活还是比较充实的，我一不玩“琴棋书画”二不玩“花鸟鱼虫”，更不玩“扑克麻将”，我喜欢看书，散步，因看书可以丰富自己的知识，散步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将遇到的人物，事物，景物记下来，使不愉快心情变得轻松，可以说我唯一的爱好是散步。
爱惜生命并竭力延长自己生命这是每个人内心的愿望，然而，人只有一生，没有永存。生老病死这是客观规律，任何人都不可抗拒，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会走这条路。所以死对我向来不怕，怕的是死后铺张浪费，损害国家财产。1990年7月1日经全家同意，我立下遗嘱：死后不搞什么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不写什么生平，不通知亲朋好友；不登报；不找组织麻烦，要象过去战友一样默默躺下，不惊动任何人。
我的生命还在继续朝前走，看来还会走很长时间，我想早点嘱咐有好处，不要口渴了再去挖井。
现在是九十年代，世界在不断变化，事物在不断发展，时间、条件都与过去不同了。但不管怎么变，继承和发扬党的优良传统是不能变的，特别是艰苦奋斗，清正廉洁，眼睛向内，不要崇洋媚外等，是永远不能变的。希望你们在任何时候保持政治上的坚定和清醒，坚持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和国际敌对势力的“和平演变”，紧跟共产党，坚持社会主义道路走到底。
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日
（选自《荆门文史资料 第16辑 荆门将帅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