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姑张小雅上个月走了，享年63岁，我母亲送了她最后一程。
我小姑是个可怜人，因为她是哑巴。
1961年年底，我小姑出生了，爷爷奶奶的儿女双全很是高兴，他们找算命先生批了一个“雅”字，给小姑取名张雅。
但四年后，小姑的名字里多了一个小字，因为她大病一场，成了哑巴，爷爷奶奶怪名字不好，又不敢贸然大改。
小姑的事我听了不少，大多都是奶奶告诉我的，奶奶提起小姑时，一脸心痛。
在奶奶这里，我看到的是苦命的小姑。
小姑没上过学，6岁就开始跟着爷爷奶奶下田干农活了。
小姑干活是一把好手，不仅能把田地里的草拔得干干净净，还把家里下蛋的母鸡养得肥美无比。
那时，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拿自家小孩跟小姑比，要求他们干活跟我小姑一样勤奋。
爷爷奶奶也夸自家的女儿能干，时常会给小姑几分钱，让她去买糖吃。
可渐渐地，小姑变了，她不再拼命干活，甚至连家门都不愿意出。
因为外头有人嘲笑她，小孩甚至会当着小姑的面喊她哑巴。我小姑虽哑却听得见，看得着，她被欺负以后，委屈却只能往肚子里吞。
奶奶说，那时候一天到晚干活才勉强填得饱肚子，谁都没注意小姑的变化。
“那时候啊，我们撞见了才能骂几句，替你小姑出气，可谁能天天跟着她呢？”
那个年代，父母能把一个孩子拉扯长大，他们就是伟大的，没人关心孩子心理健康。
等到爷爷奶奶发现自己女儿心理有问题以后，已经晚了。
那是1979年，我父亲娶亲了，大的成了家，便轮到小的了，很快就有人向爷爷奶奶求娶小姑。
村口的刘家大妈带着媒婆上门来，可他们求亲却反过来要求我爷爷奶奶给女儿陪嫁一头牛，只因我小姑不会说话。
“张家老哥，不是我们欺负你，我儿子要是不娶你女儿，你女儿就等着在家里当老姑婆吧，你出一头牛就能够把累赘嫁掉，多好的买卖。”这话不仅爷爷奶奶听了生气，连小姑眼泪都下来了。
虽然爷爷把那家人赶走了，但小姑也着急了，她嘴里咿咿呀呀，两只手着急比划着，告诉奶奶“她不嫁，她可以给大哥大嫂干一辈子的活”
可那个年代，儿女不结婚会让父母觉得丢脸。奶奶也劝小姑，一定会帮她找一户好人家，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可是小姑心如明镜，好的人家哪会求娶哑巴呢？她比划着告诉父母，至少要嫁个好人家。不然，她当尼姑去。
爷爷奶奶在女儿的婚事上，愁了许久，他们挑了很多人家，但那些人一看我小姑不会说话，便又摇头走了。
直到两年后，一个跛脚的男人来求亲，他说自己的腿是出了车祸才变成这样的，不影响他挣钱养家。跛脚男人很有诚意，拿了3000块钱彩礼过来。
爷爷奶奶一看，陈家小伙子言辞诚恳，又跟自己的女儿和一样有缺陷，再合适不过了。于是很快就把小姑嫁了过去。
奶奶说小姑是哭着出嫁的，她因为自己残疾，所以想嫁个正常人，父母却连最低要求都做不到，为了钱把她嫁了。
小姑出嫁以后，很少回娘家，除了过年偶尔会回来，她几乎不跟娘家人联系。爷爷奶奶离世，小姑便不再来了。
那些年，小姑过得不幸福，姑父发达了以后对她不好了，一开始夸小姑娴静的他，反过来嫌弃小姑不会说话，不会招呼客人，在事业方面给不了他一点帮助。小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后来也不管她了。
表弟成了家，一开始是带着小姑一起住的，可不知怎么，当婆婆的跟儿媳之间有了摩擦，小姑无言可辩，逐渐被年轻人嫌弃，到最后，小姑甚至被送进了养老院。
我母亲听说了小姑的事以后，很是心疼，有空的时候经常跑去隔壁城市看望她。
母亲说，我们张家一家人，加起来都没有小姑一个人有情义。在她这里，我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小姑。
“你爷爷奶奶说心疼你小姑那都是假的，整天把她当牛一样使唤，你爸也差不多，他都跟我说过，小时候兄妹俩在外面，你爸他都不敢承认小姑是他妹妹。”原来，小姑的不幸福的原因还有一半在自家人身上。
小姑哑了以后，爷爷曾经想过把她送人，因为他害怕养大的女儿嫁不出去，爷爷是被自家家族长辈骂了，才收回这个心思。
可从此，小姑成了家里最好用的劳动力，她不仅要下田干农活，早上还要早起洗衣服，连烧水煮饭都是小姑的任务。
小姑在家里操持到了嫁人的年纪，爷爷奶奶便想估价嫁女儿了，他们挑了一个给彩礼最高的人家。
小姑出嫁，只有我母亲跟着哭，因为她嫁到张家以后，对她最好的人是小姑，小姑伺候了嫂子坐月子。
当时，我先出生，我是女孩，爷爷奶奶一看脸都黑了，特别是奶奶，在厨房拍锅敲盆，连鸡蛋都不愿意煮给我母亲吃。
只有我小姑会给我母亲洗床褥子，打水给我们母女擦洗，她还会趁爷爷奶奶不在家，跑去厨房煮东西端给我母亲吃。
母亲很感谢小姑，她把小姑子对自己的好都记在心中。可是姑嫂两个人无缘常相见，她们只能在手机里面见面。
上个月月初，小姑跟我母亲说她生病了，希望我们能去看看她，我母亲一听急了，给自己收拾了两件衣服，就跑去了医院。
小姑一个人躺在病房，孤零零的，晚上表弟夫妻俩会来看一眼，就把老人家交给了护工。我母亲去了以后，做主把护工辞退了，她一个人照顾起了小姑。
小姑情况不好，是肝癌晚期，我母亲仅照顾了她一个多星期，她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母亲哭得很伤心，偶尔想起小姑眼睛又通红，跟我父亲这个像没事人一样的人比起来，可能母亲的话才是真的。
小姑是个可怜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