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

年少懵懂，总喜欢被温柔而自由的字眼所打动。坐拥白云闲，心如野僧静，多么美好。

后来才明白，杜牧的落脚点并不在于后半句的自在清静，而在于前半句的清时无能。

杜牧出身名门，祖上不乏学者名将，更有祖父这种身兼政治家、史学家于一身的三朝宰相。

他从小便熟读兵法，精通诗文，23岁写出了流传千古的《阿房宫赋》，26岁便进士及第。

文韬武略的他，自有一腔热血满怀抱负，渴望建功立业，希望光宗耀祖，也自会端居耻圣明。

只可惜孟浩然耻于端居，的确是在盛唐承平之时。杜牧所在的晚唐，早已不是什么太平盛世。

可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有能力的人来定倾扶危。他却不被重用，只能自嘲无能者享清欢。

一如《解密》里容校长所说，“碌碌无为才会承欢膝下，金榜题名当应报效国家。”

翻阅唐诗宋词，心怀天下的人何曾缺少，只是太多事与愿违，太多怀才不遇，太多生不逢时。

1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唐·杜甫《旅夜书怀》

杜甫与杜牧皆出身于京兆杜氏，有共同的先祖西晋名臣杜预。

杜甫的爷爷杜审言，乃“文章四友”之一和唐代近体诗奠基人之一，可谓是家学渊源。

如今李杜诗篇万口传，杜甫坐稳了现实主义诗人的头把交椅，成功证明了诗是吾家事。

可在他人生暮年的那一叶漂泊孤舟上，却一再追问，声名显赫岂能因为自己所写的诗文，年老体弱是不是就该光荣退休。

显然，在心系苍生的诗圣看来，吟诗作赋不过是消遣怡情的小道，兼济天下才是人间大道。

可惜杜甫因为房琯事件被贬后再也没有得到重用，远离了京都繁华，开启了半世流离生涯。

这些年从北到南辗转凤翔、华州、成都等地，严武过世后又挥别浣花溪草堂，再度颠沛流离。

这一夜，微风吹动两岸细草，孤舟停泊平静江边。繁星低垂广袤平野，明月映照江河奔流。

天地之间如此寥阔，星月璀璨，江流奔涌，只有漂泊江湖的自己，那么渺小，那么孤寂。

多像苍茫天地间那只孤独飞翔的沙鸥，找不到归宿，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飘零迁徙。

两年后，他登上岳阳楼，写下“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五年后，他在由潭州返回岳阳的孤舟上，与世长辞。

终究，杜甫还是凭借他不希望的名岂文章著，赢得千秋万岁名。

2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宋·陆游《剑门道中遇微雨》

陆游同样出身名门望族，祖父陆佃曾师从王安石而精通经学，还官拜宰相。

他的父亲陆宰官虽不大，但却是江南有名的藏书大家。陆游从小耳濡目染，嗜书如命。

他不只继承了父亲的诗书传家，还受其影响坚定抗金，将一生的热血都倾注在收复中原上。

只可惜，主和派虎视眈眈，陆游屡次遭受排挤，一生五起五落，始终未能实现理想抱负。

公元1171年，陆游在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征召下投身幕府前线，并为北伐献上《平戎策》。

不曾想朝廷否决了《平戎策》，王炎回京，幕府解散，陆游只能接受安排，改派后方蜀地。

所以当他骑着毛驴途径剑门关时，报国无门的苦恨再也无法抑制，风尘满衣，酒痕满袖。

从最有可能实现理想的抗金前线，退居到担任闲职的偏远后方，何处不销魂，怎能不伤神。

难道今生就只能做一个吟弄风月的闲散诗人吗？为什么要在濛濛细雨中骑着瘦驴走入这剑门关里，为什么就不能把豪情热血洒向抗金战场呢？

这一声声诘问，发自肺腑，甚至余生都在为此呐喊，“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终究，陆游未能成为战死沙场的英雄，却成为驰骋文坛的诗人，并且还是著名的爱国诗人。

3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䩮，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宋·辛弃疾《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

辛弃疾比陆游小了15岁，同样以恢复为志，也同样壮志难酬。

陆游79岁致仕时，辛弃疾正任浙东安抚使兼绍兴知府，专门去拜访前辈，二人一见如故。

当时韩侂胄正积极筹划北伐，这无疑让他们两个坚定的抗金人士热血沸腾，势必还我河山。

谁知韩侂胄只是利用辛弃疾主战派名望为自己站台，并非真心重用，很快就遭到排挤罢免。

公元1207年北伐失败，辛弃疾卧床不起，而后撒手人寰，临终前还在大喊“杀贼！杀贼！”

此词写于暮年，最能代表辛弃疾的一生。遥想当年率领几万士兵，身披锦绣战袍，坐骑威风战马，英勇度过长江。

金兵枕戈待旦，一整晚枕着箭袋不敢入睡。没想到刚刚破晓，我们就万箭齐发，火力全开。

忆往昔何等意气风发，看今朝如此老气横秋。纵使多情春风，也无力再将白发染回青丝。

当初为了收复中原书写的《美芹十论》《九议》等万字平戎策，如今只能换回东邻种树书。

每每读到此处，渺小如我纵使有千般意难平也默默释怀了。因为与辛弃疾相比，自己平凡生活的鸡零狗碎简直不值一提。

他可是二十岁出头就敢以五十对五万的悬殊兵力潜入金兵大营，活捉叛徒张安国的稼轩啊。

剑有杀气，词有柔情，刚柔并济，词中之龙。如此胸襟抱负，此等才华勇气，终究还是错付。

古往今来，茫茫天地，翻遍唐诗宋词，文人墨客最不缺少的生命主题就是怀才不遇。

幼时看多了只觉矫情，长大后才明白那浓缩的几行诗词，根本涵盖不了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

我自己能做的，只是借着诗词折射出来的这束光多多了解，细细品味，继续照亮前行道路。

如果借着前人的光温暖到一些不曾相识的朋友，那是我的万分荣幸。

最后，至少愿今晚，愿此刻，没有怀才不遇，只有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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