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岁云暮,天寒大雪初。
当时光的指针悄然滑向大雪节气,飞雪满天涯的人间盛景将会频繁上演。
大雪为凛冬另起诗行,人们沿着岁月流转的痕迹,一步一步走进风雪人生。
雪里有豪情,“大雪满天地,胡为仗剑游”,江湖游侠踏着风雪仗剑而去,不怕世事艰难。
雪里有乡愁,“大雪拥蓬户,寒梦不成归”,天涯浪子独自守着孤馆寒灯,不知归期何在。
雪里有禅意,“大雪三千界,轻舠尺八空”,孤舟渔翁披着蓑笠稳坐江心,不问红尘万丈。
当然,雪里更有数不尽的清欢浪漫,闲适的人踏雪寻梅访旧友,风雅的人围炉煮雪漫敲诗。
雪有风情万种,人有参差百态。在一场场风雪洗礼中,很多人不过冷暖自知,悲喜自渡。
可总有诗人能跳出个人的风花雪月,看到落在他人身上的狂风暴雪,书写雪里悲悯与哲思。
1
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
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唐·罗隐《雪》
世人常说瑞雪兆丰年,罗隐却偏言为瑞不宜多。
眼下雪满长安,一些不知民间疾苦的达官贵人又在赞叹此乃丰年吉兆。
可纵使是丰年又如何,难道没有看到长安城内还有那么多贫苦人家在忍受饥寒。
既然丰年都无法给民间大众带来温饱,这种冬雪祥瑞不要也罢,不宜太多。
此诗看似轻描淡写,却力透纸背。“尽道”与“贫者”,已将权贵与贫民的悲欢不通尽诉其中。
末尾“为瑞不宜多”,更是犀利透骨。本来冬雪能消除害虫,保温农田,农民伯伯自会欢喜。
反其道行之,就是为讽刺上层社会没有看到贫民的饥寒交迫,只顾自己享乐,还粉饰太平。
更令人愤怒的是,他们还通过繁重赋税、地租等方式无情剥削。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一车炭千余斤,最后不过换来宫使的半匹红纱一丈绫。
乐天慨叹心忧炭贱愿天寒,可纵使夜来城外一尺雪又如何,还不是被残酷掠夺。
达官贵人只会“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下层贫民可不就是为瑞不宜多。
2
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
其中豪贵家,捣椒泥四壁。
到处爇红炉,周回下罗幂。
暖手调金丝,蘸甲斟琼液。
醉唱玉尘飞,困融香汗滴。
岂知饥寒人,手脚生皴劈。
—唐·张孜《雪诗》
当雪满长安道,罗隐没有展开描写的贫富悬殊,被张孜以一诗道尽。
大雪落满京华,道路上已经很难看到鸟雀踪影,天寒地冻可想而知。
可那些豪贵之家身居高堂华屋,椒泥涂抹墙壁,红炉烧满深宅,罗账挂遍朱门,哪会严寒。
温暖的玉手拨弄着丝竹管弦,精致的指甲沾染在斟满琼浆玉液的金樽酒杯。
窗外白雪飞舞,室内醉歌狂舞。直到一滴滴香汗从美人柔软又疲倦的腰身滑落,歌舞仍无休。
他们哪里知道,长安城那些贫苦之家还在忍着手脚冻裂,忍着饥寒交迫,奔波在茫茫风雪中。
全诗平铺直叙,娓娓道来豪贵之家如何在大雪天椒房取暖、锦衣玉食,还有欢歌纵舞。
未用一个批评字眼,仅用结尾的一句慨叹,就将豪贵之家与贫寒之家的悬殊对比巧妙传达。
一句不言愤怒,一句不言痛斥,却在那奢侈糜烂的享乐场景里缓缓流淌出来,直戳人心。
罗隐重在议论,张孜重在白描。不同写作手法,却让我们看到同样充满人间大爱的悲悯情怀。
3
坐看深来尺许强,偏于薄暮发寒光。
半空舞倦居然嬾,一点风来特地忙。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
倩谁细橪成汤饼,换却人间烟火肠。
—宋·杨万里《观雪二首·其一》
杨万里眼里的风雪,带着几丝俏皮可爱,却可以幻化成最抚人心的人间烟火气。
大雪纷纷扬扬,杨万里静静坐观雪落,门外积雪已经深达一尺,更在暮色中泛着缕缕寒光。
雪花居然偷懒,飘在半空就显得浑身无力。突然一阵北风吹过,雪花立刻清醒又蹁跹起舞。
天公为何不懂怜惜,要把只应天上有的美丽琼花落满人间,还将梅蕊幽香封存在冰天雪地中。
谁能将这漫天白雪细细做成汤饼,幻化成最抚凡人心的烟火美味,让天下苍生俱饱暖。
此诗笔调轻松欢快,想象奇特浪漫。雪时而慵懒散漫,半空耍滑;时而超尘脱俗,天上琼花。
但最妙的就是入乡随俗,要把世人赞颂的天上琼芳变成人人都可以吃的美食汤饼。
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白雪极尽赞美之词,玉蕊、琼苞、仙藻等等,怎么不染世间尘埃怎么来。
唯有杨万里让其染尽人间烟火气,只做填饱肚子的汤饼。这是吃货的生活趣味,更是赤子的悲悯情怀。
4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
—唐·高骈《对雪》
高骈临窗观雪,爱其洁白晶莹,更爱其带来的琉璃世界,掩尽世间黑暗与不平。
当六角形的雪花洋洋洒洒穿门入户,他坐看窗外幽幽绿竹顷刻之间变成玉树琼枝。
此时最好登楼远望,纷纷大雪落满大地,将世间所有险道歧路掩尽,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此诗颇具哲思,他没有像寻常诗人咏雪只停留在白雪本身的高洁纯净,而是与现实挂钩。
他希望大雪掩盖天地万物,也能遮挡人世艰险罪恶,让现实社会充满至善至美、至纯至真。
这位出身禁军世家的晚唐名将,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多次击退外敌入侵和重创黄巢起义军。
他还文采风流,一句“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为人熟知,让人看到铁汉柔情。
此诗更是技高一筹,他对黑暗社会的不满与世道艰难的不平,仅通过一场坐观雪落即传达。
到底多么丑陋他没有言明,或许就如南宋诗人尤袤所闻所见,“饥民莫咨怨,第一念边兵。”
边关军民皆顶风冒雪,他只能劝慰饥民莫要哀叹,戍边的士兵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更为辛苦。
高骈也好,尤袤也罢,面对动荡艰难的社会现状,只能将悲悯与希望掩映在茫茫白雪里。
可诚如余秀华所言,“雪下不下来都阻挡不了我的白,我白不白都掩饰不了一生的荒唐。”
不管是同淋雪共白头的温情浪漫,还是盖尽人间恶路岐的美好愿望,哪是一场雪落就能达成。
再纯洁无瑕的大雪也有消融之时,只有那颗充满诗意的悲悯之心,永远跃动在历史长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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