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太宗完颜晟,不仅不想灭宋,而且不想攻宋。
女真东路军是太祖系的军队,女真西路军是国相系的军队,他这个大金皇帝也就顶着个名。放任这两个家伙去打仗、去抢钱,然后越打越强、越抢越肥,那自己这个大金皇帝还怎么当?
关键是斡离不、粘罕这两个家伙,无论从北宋抢来多少钱,都肯定装自己腰包,跟他这个大金皇帝没半毛钱关系。
以二太子斡离不为首的东路军,在第一次靖康之战就已经捞足捞够,天天想着怎么享受生活。对于第二次靖康之战,非常心不在焉,甚至很排斥。
但北宋再一次说了不算、算了不说。这就给了粘罕口实。粘罕是西路军的大统领。二太子抢得盆满钵满,他和西路军早就眼红到要死。既然现在还有了口实,那就非打不可。
打下汴京之后,金军还是继续搞敲诈,简单说就是北宋只要给钱,那啥都好说。
但女真人稀里糊涂、宋朝人糊里糊涂,汴京到底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所以,一个顶天要价、一个给价就应,最后这个钱肯定没法凑够。
既然钱没凑够,那后面的事情就非常不好谈,但也不是没法谈。
对于是不是灭宋,女真内部仍然存在严重分歧。但这时候,金太宗、斡离不、粘罕这三个人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
金太宗的态度从不想灭宋到必须灭宋。
就一个核心问题:此时不灭北宋,北宋以后听谁的?
要么听二太子斡离不的,要么听国相粘罕的,反正不听他的。如果是那样,那他这个大金皇帝还算啥?粘罕捏着西路军再加一个北宋,或者斡离不捏着东路军再加一个北宋,身在今天黑龙江哈尔滨阿城的大金皇帝就成蛮夷了。
于是,金太宗从不想灭宋变成必须灭宋。
但金太宗没把话说死。
他担心北宋狗急跳墙,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中原重回五代十国,到那时候,别说要钱了,就是抢钱,都抢不到。此时的女真高层,可以说个个人精,远比北宋君臣考虑更周全。
所以,明诏之外又有暗诏,金太宗允许粘罕和斡离不便宜行事。
二太子斡离不的态度从始至终就没有变化。如果非说有变化,那就是从亲宋变得更亲宋,甚至亲到认宋为爹。
严格来说,斡离不这家伙都得算金奸和北宋间谍。第二次靖康之战时,他就跟宋钦宗和北宋庙堂一直暗通款曲,甚至还透露了西路军的抵达时间和汴京总攻时间。汴京城破后,他抢了北宋茂德帝姬当老婆,然后就真把宋徽宗当成老丈人、把宋钦宗当成大舅哥。
靖康二年二月初五,金太宗废黜赵氏的诏书,传到了女真大军。这事属于绝密。但二太子斡离不,竟偷偷告诉了宋钦宗和一起扣在青城的北宋大臣。你说他不是北宋间谍,谁是?钦宗身边的北宋大臣立即跪求二太子,表示只要斡离不帮忙,那什么条件都答应。
然后,恬不知耻的二太子立即开了价码,他要三个公主、七个王妃、七个嫔御,还得让宋钦宗给他签字留凭。也就是说,他不仅要当北宋皇帝的小舅子,还要当北宋王爷的同女连襟。
完事之后,二太子就跑去找粘罕据理力争,甚至差点儿掀了桌子。但胳膊拗不过大腿。相比粘罕,斡离不这家伙太嫩,不管是打仗还是讲理,他都不是粘罕的对手。然后,就气呼呼地离开粘罕大营。这事就算没办成。
粘罕开始很想灭宋,他的野心很大。但这时候,也发生了变化。
捏着西路军、当山西诸侯,还抢了好多钱,这多爽。如果不灭宋,那北宋就会记自己的恩情。有兵有地还有钱,再加一个富得流油的北宋当小弟,那自己就是大金大宋两朝太上皇。
但问题是斡离不这小子提前做了北宋驸马,而且跟北宋君臣的关系太亲昵。所以,北宋到底会记谁的恩情,就非常不好说。不好说,那就问,甚至明白告诉宋钦宗:我粘罕才是你们的大恩人。
二月五日夜,斡离不走后,粘罕就派心腹萧庆去找宋钦宗和北宋大臣谈“归诚”的事。
这个“归诚”,肯定不是归女真大金的诚,更不是归二太子斡离不的诚,而是归他粘罕的诚。不管是斡离不还是粘罕,这帮女真权贵都是人精,却全都没有大局观,从来没有大金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想法。
如果当天晚上,宋钦宗和大臣们,能跟萧庆好好谈谈,搞明白“归诚”到底啥意意思,然后当场保证:以后我大宋将唯大太子、国相之子完颜宗翰马首是瞻,那靖康之变就必须可以避免。
远在黑龙江阿城的金太宗,虽有明诏却也有暗诏,这给了很大的回旋空间。其实有没有暗诏都无所谓,粘罕和斡离不这两个家伙,尤其是粘罕,从来没把金太宗当回事。
也就是说,决策权就捏在粘罕和斡离不这两个人手里。
二太子是铁杆亲宋派,甚至亲成了徽宗女婿、北宋间谍,他一直同意保留赵氏。这时候,只要北宋“归诚”、粘罕点头,那就不会有靖康之变。
问题是宋钦宗和北宋大臣要多没脑子有多没脑子,自家都快被灭了,却还没搞清女真大金到底谁说了算。
他们认为萧庆是粘罕的人,而自己一直跟二太子谈,所以不愿意跟萧庆谈。你们都快亡国了,还搞什么从一而终,投降还挑人咋的?北宋这帮糊涂君臣,当真傻得可爱。
最后,这事儿就没谈成。
第二天,也就是靖康二年二月初六,一切都成定局。
粘罕在大帐外面向北方设了香案,让宋钦宗拜了两拜,然后由萧庆正式宣读金太宗的《废国取降诏》。
靖康之变也就不可避免,北宋从此成为历史。
历史没有那么多必然。
很多时候就是当时人的一个转念、当时事的一个偶然。而路径一旦形成,那接下来的发展,就只能在这条确定的路径上继续演变其他的转念和偶然。
而且,很多事情非常不讲理。
宏观来看,当时的女真高层,攻宋的意见不统一、灭宋的意见不确定,甚至保留赵氏的意见还要占上风,金太宗和二太子其实不同意灭宋,非要打、非要灭的只有粘罕。但到了最后,粘罕的意志也不再那么坚决。
中观来看,无论是斡离不,还是粘罕,他俩都知道康王赵构要远比比宋钦宗更硬气、更有能力、更不好对付。至少当时来看,赵构要比宋徽宗、宋钦宗更像一国之君。所以,发动靖康之变,不仅拉了仇恨,而且树了强敌。
微观来看,就是二月五日一个晚上的事,北宋君臣要么突然开窍,秒懂粘罕的心思,要么一怂到底,谁来都叫爸爸,那粘罕必然转念。只要转念不灭宋,那北宋花钱跪地叫爸爸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但最后竟是这种结果,能怨谁?
你只能说北宋咎由自取。
愚蠢就像泼在马路上的一盆脏水,绝不绕开一个智力洼地。当时的北宋君臣充分诠释了什么叫愚蠢,他们从来没有做出过一个哪怕稍微正确一点儿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