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了,用手一摸就知道,这任务比登天还难!”
1949年12月5日,上海市公安局“悬案”三组组长蒋文增,捏着一封轻飘飘的档案袋,苦笑着说。
建国以后,上级批示:将新中国成立前各个阶段的一些悬案,重新进行调查。
三组这次接到的任务是调查“1931年特别经费神秘失踪案”,可当蒋文增打开档案卷宗之后,却只发现了两张旧纸,里面简单介绍了案件经过,没有任何线索。
案件已经过了18年,当时政局又十分复杂,这120两重的黄金到底去哪了呢?当初丢了这批救命黄金,又给我党造成多大损失呢?
1931年,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叛变投敌,将上海地下党组织的秘密联络点全部出卖。
虽然在“龙潭三杰”的及时通报,及周恩来的果断决策之下,地下党员纷纷躲过一劫,但还有几人不幸被捕。
为了营救这几位同志,组织决定利用敌人的“贪婪”,用金钱买通各级官员,让他们放人。
可当时在上海的临时中央,根本没有经费,很多正常活动都开展不了。
但临时中央只能秘密活动,没办法公开筹款,只能从两方面想办法:一是请瑞金的苏区拨款,二是向共产国际求助。
由于共产国际的资金还要从国外筹集后再运进来,没有半年根本到不了,所以一般都会采取第一种方法。
苏区的经费也很紧张,但还是尽全力支持,时任财政人民委员的林伯渠批了条子,没想到苏区银行送来了一堆各式各样的金首饰——这些都是打土豪没收来的。
为了便于运输,林伯渠请来金匠,将首饰融成12根10两重的金条,又按照尺寸特制了一个白铜的小盒,将黄金装入后,将铜盒直接焊死。
由于路途遥远,要派不同的交通员接力运输,除了联络暗语之外,林伯渠还设计了锁具、钥匙及交接凭证。
当两个交通员交接时,首先要对暗号,然后就拿出钥匙开对方的锁头,交货之后,接货的还要将一个交接凭证给送货的,这才算完事儿。
交接凭证由林伯渠亲笔书写了一个“快”字,然后请工匠刻在类似棋子的印章上,刻完之后,再按照笔画切成7块,等到这个“快”字凑齐,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忙活完这些之后,林伯渠就将黄金、锁头、钥匙、印章,全部交给保卫部门,至于怎么送,林伯渠就不便过问了。
如何运送这笔黄金,是时任保卫局局长邓发的工作,为了能安全送达,他特意设计了如下路线:
瑞金——南平——福州——温州——金华——杭州——松江——上海(如下图)。
这条路线有些绕远,但是相对安全一些。
选好地点之后,邓发就派人将接头所需的物品、注意事项提前邮寄给各个交通员。
1931年11月6日,第一个交通员从瑞金出发,按照计划预想,1个月就能到达上海。
可直到 1932年1月1日,上海的临时中央还在发电报询问黄金的事。
同时,邓发也将收回的“快”字交给了林伯渠,而林伯渠还没打开,就知道出事了。
往常,写交接凭证只是以防万一,都是任务完成之后,凭证才收回来,可这次竟然是凭证先回来了。
林伯渠接过“快”字一拼,果然只有6块,少了最后一笔——捺。
林伯渠经过检验,确定这是自己写的字后,又请来工匠,也确认无误。
看来,问题就出现在最后一个交通员身上,也就是松江至上海这条路上出了问题。
邓发想要派人调查,可是以当时的条件,光是偷偷潜入上海都是充满危险的,更别说调查案子了,无奈只好请上海的科特情报人员去调查。
可当时的交通员都是单线联系,而且每个部门的任务,其他人都不能随便过问,所以3个月过去了,什么都没查到。
无奈之下,只好秘密联系苏区的一位高级领导,可那位领导虽然提供了交通员,却无权过问保卫局如何使用。
最后没办法,只能几头对账,才找到第7号交通员联络信息。
然而,当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人了,7号已经神秘消失。
当时的斗争条件十分艰难,这件案子只能暂时放下,这一放就放了18年。
由于黄金的丢失,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后果:
因为没有钱疏通关系,9名被捕的地下党员遭到杀害;因没有医疗费用,3名病重的机关同志没有及时得到救治而牺牲;因没有活动资金,一次为了配合“淞沪抗战”而举行的大罢工没能进行……
革命的路程写满了无奈,新中国成立以后,这些悬案也该有个结论了。
悬案按照地区分配,上海市公安局接到了6个案子,而“特费失踪案”交给了由蒋文增、徐立鼎、胥德深、邬泓组成的第三调查组。
当蒋文增从“悬案办公室”拿来卷宗时才知道,卷宗上什么都没写,只是简单介绍了几句案子,剩下的全是各部门的大印。
卷宗指望不上,只好去找一个当事人问问。
1949年12月6日,三组一行4人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时任秘书长的林伯渠日理万机,却还是抽出20分钟时间接待了他们,将事件发生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
当被问起交通员们的情况时,林伯渠遗憾地说:“这件事只有邓发知道一些,要是他不牺牲就好了。”
正当大家也跟着难过时,林伯渠又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当时从瑞金出发的那个交通员好像叫秦什么,曾给时任红三军政委的高自立当过警卫员。
三组马不停蹄赶往沈阳,当时高自立已经病重,不能见他们,只让警卫员传话:曾经的警卫员叫秦朴,时任十三军团副师长。
三组来沈阳很及时,因为只过了一个月,高自立就因为操劳成疾去世了。
从沈阳出来,三组又奔赴广西南宁,找到了秦朴。
按照当时的规定,秦朴是不知道运送的什么货,也不知道接货的交通员的任何信息,甚至都不能多说一句话。
他只能将记忆中的交通员的形象、及交接地点等全部说出。
根据这些线索,三组顺藤摸瓜,逐个查找,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找到第6号交通员刘志纯。
刘志纯对此印象很深,因为完成那次任务后,组织一直没联系过他,他也一直过着农民的生活。
可是除了接头的经过,刘志纯能提供7号交通员穿的是黑色的棉袍、戴黑色绒线帽,其他信息他也一概不知,两人只是对了暗号,没有多说一句话,这是纪律。
在当时,这样装束的人很普通,根本无处可寻。
三组只能告别刘志纯,回去再重新想办法。
然而当他们走出老远,刘志纯却追了出来,说自己有一个细节忘了说。
刘志纯说,当7号与他对完暗号,从包里拿出钥匙与刘志纯带的锁进行配对时,刘志纯看到他包里露出一个蓝色的收据,很像客栈写的押金条。
这张押金条成了重要的线索,当时交通不便,松江的火车一天只有一趟,要来接头必须住下。
三组又奔波到松江,可是查遍了当时除了刘志纯住过的“汉源栈房”外,仅有的4个客栈,其中只有一个在1931年12月3日接待过旅客,那人还是个熟客,长相也跟刘志纯描述的7号交通员丝毫不沾边。
线索就这样断了,三组的成员经过几个月的奔波已经非常疲惫,再加上上海“悬案办公室”发来电报说,其他组的案子都有进展,目前三组已经垫底,蒋文增等人都有些着急。
但那时的人们干活都有一股韧劲,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蒋文增4人将自己关在招待所里想办法,蒋文增突然发现,可能是被那张蓝色押金条给误导了。
那张押金条虽然跟客栈开的很像,但也可能是其他收据,可能是7号交通员用来掩护身份的。
照此说来,7号并不一定住客栈,也可能住在认识的人家里。
想到这,三组马上赶往松江派出所,请求帮助。
当时的工作效率实在是高,派出所直接下派给居委会,居委会直接通过各小组长传达:找一个民国二十年,也就是1931年12月3日晚上,有谁家亲戚朋友来借宿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棉袍黑色绒线帽的中年男子。
不到1天的时间,所有居民全都排查完了,结论也送了过来:“查无此人!”
这条猜想也没成功,蒋文增觉得在松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干脆先回上海再想办法吧。
这时,组员胥德深向蒋文增请假,说自己在松江军分区司令部有个叫杜复明的山东老乡,已经好几年没见了,想趁这个机会去看望一下。
蒋文增自然同意,可没想到胥德深这一去,竟然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胥德深去后没多久,就给招待所打来电话,说杜参谋一定要邀请蒋文增等3人过去吃个饭,务必赏光。
蒋文增三人盛情难却,收拾收拾就赶了过去。
杜复明是豪爽之人,特意让伙房炒了几个好菜,又买了几瓶好酒,请胥德深几人畅饮。
三组的人尝遍了几个菜,觉得炒的非常好吃,赞美之声不绝。
杜复明很高兴,特意将厨师老柏叫了出来,跟众人介绍说,上次许世友司令来松江视察,就是老柏炒的菜,许司令吃美了,还特意敬了老柏一杯酒!
蒋文增等人听完,就邀请老柏入席,一起喝点。
闲聊中,杜复明问起胥德深的来意,蒋文增就将案子简单说了一遍,说到线索又断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时,老柏忽然说:“我知道一个可以住宿的地方,不知道你们查过没有?”
三组的4人一听,立马都停下筷子,纷纷看着老柏。
原来老柏曾经是松江“富春楼”的大厨,经常被松江保安团司令部请去掌勺,跟那群人混得挺熟。
由于那时候交通不便,前来开会的各地军官必须住一天再走,可为了保密,也不能跟旅馆提前订房间,往往临时来开会的时候,宾馆又住不下。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保安团干脆在总部建了个内部招待所。
这个招待所在不开会的时候还可以对外开放,不过要想住到这里,必须要有保安团内部人的介绍信才可以,所以住进来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外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个招待所。
……
当时的管理人员已经找不到了,蒋文增等人又跑了一趟公安处,一问才知道,当年保安团的所有档案都在库房里堆着呢。
4人赶紧去翻阅,意外发现从1930年到1937年的住宿人员登记资料竟然还在。
在1931年12月的1——5日中,一共住过3个不是军人的旅客:一个姓张,是南汇县的小老板,另一个是他太太,两个人同住一间房,是来松江拜访朋友的,担保人是保安团副团长厉友光;还有一个叫梁壁纯,来自上海,担保人是营长郭洪顺。
两个人的可能性很小,这个叫梁壁纯的引起了三组的兴趣,在担保人的备注中,梁壁纯是郭洪顺的叔叔郭北昌所开的“祥德源”药店的店员。
三组立马根据这条线索开始排查,经过多方查找,总算查清了梁壁纯现在的地址。
1950年3月4日,洋泾镇的钟表匠申继谷被请到了上海市公安局。
一坐下,申继谷就说:“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这个申继谷就是当年的梁壁纯,然而等他交代完事情经过,案件却再次陷入了谜团。
原来,当年梁壁纯拿完货之后,立马猜出里面装的是黄金,所以万分小心。
他到达上海火车站,叫了一辆黄包车回自己住处。
黄包车在半路遇到个上坡,拉得很慢,这时突然从旁边上来两个人,用毛巾一把捂住梁壁纯的嘴。
当梁壁纯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旅馆里。
一问才知道,昨天晚上他被3个人送来,说是喝多了,三人交了房钱,却拿走了他的手提箱。
梁壁纯知道自己任务失败,只好请店老板写一个证明,但他已经不敢回去复命,只好直接消失,9年后又偷偷将妻儿接走。
要不是岳母在1950年1月病故,妻子曾回家发丧,无意中说出自己现在的住址,蒋文增他们还真找不到梁壁纯。
看着梁壁纯保存完好的旅店证明,分析他这些年的生活情况,蒋文增等人认为梁壁纯说的是真话。
可是19年前的一个抢劫案,又该从哪入手呢?
经过仔细推敲梁壁纯的被抢经过,蒋文增认为只有找到当时的旧警察,才可能找出点线索。
通过联系,上海公安局找到20多个曾经当过旧警察的人,听到蒋文增说完案情,大家纷纷发言,将过去的经验都说了出来,但是也没有什么线索。
这些人中有一个叫曾丰的旧警察,解放后就直在家养病,在他参加会议后没几天,就来了几个公安局的便衣,将他带走了。
曾丰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一审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的问题,是曾经几个跟曾丰拜过把子的旧警察,犯过几个案子,觉得曾丰肯定知情,甚至参与其中。
可曾丰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但是也证明不了自己无罪,最后被关进了大牢。
曾丰进去以后成天胡吹,犯人们知道了他的身份,纷纷让他讲讲江湖上的事。
说多了之后,曾丰又想起前几天开会中说的“百两黄金失窃案”,就对狱友们说了,还说:“你们谁要是有线索,可以提供,现在立功可是能减刑的!”
这事儿说完没多久,有一个人就将曾丰拽到角落里,悄悄说:“曾哥,您说的减刑是真的吗?”
曾丰点点头说:“你小子有谱吗?立功也不能瞎说,别最后把自己坑了!你先跟我说说,我给你评判评判。”
找曾丰说悄悄话的这个人叫冯安宝,1931年的时候他15岁,是个富二代。
冯安宝有个表兄叫吉家贵,会几手功夫,还有两个狐朋狗友阿古和小克。
每次冯安宝在外面惹事,都是吉家贵出面给他摆平。
当然这些忙也不是白帮的,吉家贵家里穷,帮了冯安宝之后,就经常带着朋友在冯家蹭饭。
冯安宝家里有钱,也不在乎这个,吉家贵有时一住就几个月,他也不说什么。
1931年12月,吉家贵找冯安宝商量:“表弟,你家的黄包车能不能借我出去拉活,赚点小钱?”
冯安宝家当时已经买了轿车,黄包车早就不用了,就借了出去。
可没几天,吉家贵就将车送了回来。
从那以后,吉家贵就很少来冯家,听说他在租界开了个“吉家欢南货店”,没多久又开了好几家分店。
如今冯安宝听曾丰说起作案的也是3个人,不由得想起吉家贵和阿古、小克来。
曾丰一听,立马说:“这事儿太大了,你直接报告看守所所长吧!”
通过冯安宝提供的线索,公安局连夜抓捕了吉家贵,并对其店铺、住所进行了搜查,没想到搜出了一个白铜盒。
经过刘志纯和梁壁纯辨认,这盒子正是当年他们交货的那个。
而吉家贵一看到警察就全交代了,当年他们想学人家用蒙汗药抢劫,攒点钱做生意,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干了一票大的。
120两黄金,吉家贵拿了60两,刘阿古拿了40两,最小的庄克拿了20两。
刘阿古拿钱开了个五金店;而庄克则拜杜月笙为师,后来在参加“抗日别动军”之前,将金条交给父母保管,庄克于1937年在战场上牺牲,被评为烈士。
至此,这桩悬了19年的黄金大劫案终于告破。
抢劫犯吉家贵和刘阿古被判处死刑;梁壁纯判有期徒刑十年,但判完后还是放了,交由地方监督管制。
冯安宝因为检举有功,予以减刑,半年后释放回家;曾丰也算立功,经过调查后,发现以前的事跟他没关系,就给安排到一家公司当了保安人员。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此一桩悬案都能侦破,还有什么罪犯能够遁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