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华北平原的我,注定是广东的过客。在这片充满财富机遇和小人物逆天改命故事的热土里,我生活了十二年。十二年的酸甜苦辣时光,化成一个开口向下的抛物线。
这条抛物线的顶点是2019年,也大概率是我人生中的顶点。一个普通人的一生也许不过是历史上的一句话。
但个体的起起伏伏,组成了时代的波澜壮阔:这是小人物与历史互相作用的必然结果。
正文内容:
十二年前的夏天,我拎着蛇皮袋来到广东。走出火车站抬头看着广州的骄阳,还有广州火车站的霸气雄浑:统一祖国,振兴中华。
我是一个典型的华北平原小村青年,距离小镇还有十五公里的路。从小村庄到县城高中,我走了十年。
很多人不知道,从从农村到县城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我这十年刻骨铭心的征程,是一个不甘平凡的农村少年人生的第一个挑战。
每当开学交学费时,我都背会被照顾我的爷爷奶奶告知:你爸在广东工厂辛辛苦苦打工赚钱供你读书,咱得争气争取考上大学。
大学毕业后十年我偶然看到一本书,有个观点是说:原生家庭父母对孩子的期待时一种软暴力,会让孩子形成不配获得心理。看到这句话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纯扯淡!
一个五代祖传农民的农村孩子,祖父辈基本上都是文盲,父母也是高中没毕业,好不容易有个读书成绩不错的的后辈冒出来,这不是家庭的希望是什么?
彼此互为依靠、互为希望的源泉,是过去现在和将来农村家庭的最大现实,这没什么不好也不会形成什么巨大的心理负担。
拿到县一高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夜晚,爷爷打开了他的秘密小柜子,开了一瓶二百块钱的白酒,算是给我这个争气的孙子开庆功宴。
一条自家池塘捞出来的大青鱼,一盘豆角炒肉,一盆肥硕的公鸡炖土豆,一盆荆芥拌黄瓜,一大海碗西红柿鸡蛋汤,还有奶奶的拿手好戏韭菜鸡蛋盒子配上糊米粥。
那是十五岁的我吃得最香的一顿饭:读书能够带来荣耀,读书能够让长辈开心,能够让平凡的生活多很多乐趣。
从华为平原小村到华北平原县城,然后是三年的极致冲刺。三年高中最大的幸福是每次考试成绩能够在学校里比较靠前。
按照学校历年考试成绩推演,我大概能读上一个末流985院校。从县城到邻省的省会读大学,又是人生的另一个三年。
2012年的夏天,我终于背上行囊奔赴广东,一如当年父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南方讨生活一样。
能够跟父母在同一座城市相聚,这是很幸福的事情,我知道接下来的目标是父母能够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住上三室两厅的商品房小区。
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特意取出了卡里的现金,一共是7289块6毛钱。
这笔钱是我在经过十三年的奋斗,赚到的第一笔钱。当时做的第一件事,是请父母吃了一段广式早茶。
父母的世界里广州只是赚钱的驿站。珠江新城的繁华跟自己绝缘,每月到手的工资是自己跟这座城市最大的渊源,也是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第一次在珠江新城的早茶餐厅体验老广门的幸福生活,父母有一丝羞怯和小心翼翼,当然我也没什么经验。
虽然在网上查询过各种信息,但我还是准备了一千块现金当预算。事实上不了这么多,但跟我有过同样经历的孩子,都会明白这种心理的形成是一种必然。
高考那年发挥很一般,只读了个还不错的211工科专业,在广州的第一份工作也算专业对口,核心工作是产品研发与工艺优化工程师岗位。
这个岗位要下车间亲自实操。在生产车间里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也知道了自己如今的工作已经被很多人艳羡。
为了更好的理解产品生产制造过程和工艺优化节点,部门领导给我安排了一个车间流水线线长做我的搭档。
这个泼辣的湖南妹子大专毕业,她的核心优势是能够用糖豆加大棒的方式,搞得定产线上的工人。我一个七尺大汉,都佩服这个身高不到不到一米六的小妹子能够如此彪悍。
熟悉了之后,我成为车间被优待的那个人,一方面是能够很准确的解决各种产线上的问题,另一方面是有这个线长妹子罩着我。
以至于妹子后来经常拉着我吃宵夜,在广州炎热的夜晚,喝着啤酒吃着海鲜砂锅粥,还有妹子年轻的脸庞和饱满的胸脯。
当然我没有那么禽兽,我知道这个湖南妹子将来会回到老家结婚生子,理智告诉我不应该有太多非分之想。
在湖南线长妹子的嘴巴里,我知道了生产线上的各种隐秘事件:谁跟谁关系比较好,谁跟谁搞破鞋,谁又为了拿到绩效和年终奖跟主管睡……
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有竞争的地方就有江湖。公司生产车间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我曾经接触不到的世界。但这恰恰是我父母需要应对的各种挑战。
一想到在工厂做工十年的父母,需要应对各种勾心斗角的各种事情,我都觉得老实巴交的父母这些年应该承受了很多委屈和磨难。
这个世界是分层的,有些人一出生就享受罗马假日的美好,有些人注定要经过多年的艰苦奋斗,才能看到世界的另一面。
从2014年毕业到2021年买房,我用八年时间存了八十万。赚钱真的很容易吗?存钱真的很轻松吗?
那些传说中一年赚千万的人也许存在,但这注定不是我能够触及的领域和看到的存在。
此时此刻,过往多年的读书工作经历,逐渐成为了我的束缚。眼看着房价一天比一天高,眼看着自己距离广州的一套房子越来越遥远。
着急的不但是我,还有头发日渐斑白的父母,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想要在广州娶到媳妇儿,前提是有套房子打动人家姑娘。
这是父辈们最质朴的理念,男孩有套房子不胡混、有份月薪两万的工作,会成为婚恋市场上的抢手货。
这是父母的单纯,也是我们的不幸。当社会列车开到千禧年后的第二个十年,父母就像与社会脱节的老火车,再努力也赶不上疾驶而过的时代高铁。
这不是父辈的问题而是时代的必然。属于父母们的荣光,也许就是生产线上做好自己的工作,赚到养家糊口的钱。
普通人家的孩子,一个特别大的问题就是不懂得投资跟消费的区别,不懂得房子是个不好的资产。
从2021年到2024年,那套耗尽我十二年努力才得到的房子,成为压垮我的一座大山。
这套房子已经跌完了首付款,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卖出这套房产。计算完买房后的资金,大概还有六十多万。
在广州工作十二年的过程中,父母依靠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在老家市里供了一套房子。
这是我卖掉广州房子的第二个因素:毕竟市里还有套房子,如果广州房价继续下跌会耗尽我的全部现金。
更麻烦的是面临着被裁风险,公司业务调整和市场份额萎缩,让我这种中层人员面临着尴尬的境地:
既不能再进一步成为核心高管,又不能降低收入跟刚毕业的孩子重新竞争。
我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是一个圈,起点是华北平原的一个村庄,重点是华为平原的一个小城。
小城与村庄的距离,就是我此生能够突破的极限。至于广州,不过是我的一个春梦,一个曾经来过但又注定离开的人生驿站。
我很喜欢广州,喜欢这里的高楼大厦,喜欢这里的城中村美食,喜欢老广们一遍吐槽不划算一遍默默地叹早茶吃海鲜。
离开广州前,我决定再吃一顿烧鹅。第一次吃烧鹅的爽感,让我此生难以忘怀: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食在广州真的名不虚传。
这是板砖谛老师一位粉丝的真实故事,这个故事给我最大的触动是:人的一生到底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在历史的宏大叙事中,普通个体的意义到底是一日三餐,还是参与历史的宏大叙事成为助推历史潮流的天命使然?
这个故事也许并不精彩,但这就是一个普通华北平原孩子的三十二年。三十多年来发生了无数大事,但对于个体来说,最大的意义依然是个人生活的改善。
历史潮流也许不会照顾到每个人,但历史潮流必然由个体组成。也许在故乡的小城和村庄,这位离开广东的同龄人能够找到自己的归宿,也许广东只不过是时代洪流里的一个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