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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首富家的真千金。
首富亲爹却希望我死在外面。
「50 万,杨先生不想再看到他的亲骨肉。」
「您放心,我这就让她闭嘴。」
放下电话后,养母就给挣扎的我硬灌进一肚子「听话水」。
从此以后,我成了一个永远的哑巴。
(一)
对,抱错了。
真假千金这样的剧情,竟然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是 13 年不间断的呼救,终于感动了上天?
是我终于可以逃离这里了吗?
全身伤口新长痊愈的痒意,与在门外西装革履和父母谈判的男人带来的救赎对比,根本不算什么。
我连忙换了一身看起来不算破旧的衣服。
要回家了,总是要得体些的。
「程先生,俺之前在电话里就说过了,小随她……她死了,没活过两岁,就病死了。」养母周梅掩着面抽泣道。
我活生生的就在这儿!
两岁时死去的,明明是被掏空内脏的张嫂家的女儿!
我拼命地撞击着木门,试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这个村子有问题!
他们杀人了!
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程先生别见怪,我家卖猪肉的,那些不听话的畜生在拱门。」
一个精瘦的男人急忙解释着。
他是我喊了 13 年父亲的人。
何坚。
不,严谨一点,我只喊了 10 年。
早在 10 岁时,我便偷听到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长期以来的求生欲使我发了疯地想逃出这个村子。
可最终失败的我,被抓了回来。
一顿鞭子和一支「听话水」。
我成了一个不再敢忤逆的哑巴。
怎么是卖猪肉呢?
他们分明!分明!
是在卖人肉。
可那位姓程穿西装的叔叔,仅仅是点了点头:「杨夫人说了,杨雪是不会送回来了,毕竟 13 年的情分她无法割舍,50 万,算是买断了您的生恩,周女士,您是否同意?」
不等周梅张嘴,何坚便抢答道:「同意!同意!有什么不同意的!叫杨雪对吧,她要是不听话,你把她送回来,让她老子我打两顿收拾收拾,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养育之恩!哈哈哈哈哈哈!」
对啊,50 万,何坚要卖多少个女儿才有 50 万。
周梅也跟着笑得花枝乱颤,满嘴说着自己的女儿多有福气。
可是我呢?
我才是杨夫人真正的女儿!
凭什么我要像个畜生一样关在这里。
周梅像是想起了什么,惴惴不安地问道:「那,何随……迁……迁坟吗?」
一旁的何坚责备一般瞪了一眼,殷切地看着那位程先生:「小随是入了族谱的,怎么说咱们也好生养了她两年,程先生,迁坟就……就算了吧。」
当然得算,毕竟他们刚才随便指的陈土里,埋的根本就不是孩童的尸骨!
而是一具成年女性的尸骨。
一旦迁坟,贩卖人口的罪就会像塌下来的天,狠狠砸在他们头上。
可程先生竟没有从他们不自然的语气里,表现出半点怀疑,甚至不耐烦道:「杨夫人说了,她只有杨雪一个女儿,其他的与她无关,你们随意。」
说着便钻进了车里,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引擎声。
还有,一个永坠地狱的我。
(二)
那位程先生像是扔进臭水沟的一颗石头。
除了掀起一圈细小的涟漪,剩下的便和被水草、履虫吞噬一般。
再无回应。
天降横财下来的 50 万和 18 岁便会被卖掉的我,成了这两夫妇的棺材本。
想是拥有了作恶滋生的底气,他们开始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我不是没想过离开。
可是由村民自发守卫的村口,眼线遍布四处的镇子,还有早被蚕食的派出所,就像镰刀一样,斩断了我人生所有向上的可能。
「不是不小心抱错,我当年就是故意的。」
「姓杨那家人既然愿意大发善心来建什么小学,那我当然不能挡着人家积德啊!」
「要怪,就怪你妈的肚子,偏偏要在这生下你。」
「这里女人的日子不好过,你也看到了。就让你来替我女儿过吧,你们家不是爱做好事吗?」
「我女儿拉小提琴可厉害了!小提琴!你见过吗?就是那种高级货,有时候命真的很难说啊,不是你的,轮也轮不到你。何随!何随!你聋了吗!」
「呸!贱货!」
这些都是那晚何家夫妇数钱时,说起的话。
而在一旁喂鸡喂猪的我,像是连耳朵也坏了一样,只是自顾自地擦掉何坚吐在我脸上的唾沫,然后自顾自地干活。
这样认命、麻木的模样,让他们没了兴致,渐渐地屋子里也就安静了。
可在我心中滔天的怒火和不甘,才刚刚燃起,它们叫嚣的声音就要冲破我的皮肉,但很快又被我低垂的眉眼所掩盖。
不过没关系,一切才刚开始。
因为不能说话,呆木如尸,何家夫妇和村子里的人作恶时越来越不避讳我。
我记下了那些女人被侵犯时所有绝望的面容,记下了被掏空内脏的男人们错愕不甘的遗容,记下了所有崩溃、咆哮、凄烈的声音。
也替失职的无常,记录着这些恶鬼的罪状。
而转机,出现在了我 18 岁时,一个平凡的冬夜里。
(三)
「上等货吧老何,给俺们讨个新鲜呗!」赖老二踮着脚,边斜眼窥着我家柴房边嚷着。
昏暗的路灯,甚至还没有他眼里淫邪贪婪的目光来的亮。
「这个数,成不成!给哥们开开荤!」
「去去去!这是买回来生崽的,生完再卖!蔫了吧唧的,你多补补再说!滚开滚开!」何坚推开赖二叔,转个身的功夫,就扔给我一个破破烂烂的塑料盆。
「滚去干活!」
给每个到这儿的女人净身,是我众多「家务」里的一个。
我已经 18 岁,不久后,我也要走这一遭。
何坚把我许给了赖老二的儿子,600 块。
女人的命在这里实在是太廉价。
端好水走进去后,我发现这个人不太一样。
她在观察。
有戒备,有审视。
可唯独,没有惊恐。
而且很幸运,她来「小月」了。
起码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她最难忍受的也只是猪食和爬在身旁的老鼠。
这个姐姐很漂亮,手指甲都是亮晶晶的,凸起的装饰物像极了宝石。
我假装好奇地触碰装饰精致的甲片,当然,也没有错过她眼底里,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我知道了。
她是何坚嘴里,最痛恨的条子。
既然如此,我就必须保她全须全尾地离开。
她的嘴将是我无辜的最佳证词。
(四)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像往常一样,拔猪草拌猪食。
为了让柴房里的「活证词」舒坦一点,我千方百计地去村子上的蔗糖厂,只为讨点糖片。
蔗糖厂是我们村里对外销售的重要渠道。
起码明面上是这样的。
低廉的价格,高大陈旧的钢炉,甜腻的糖浆都使得村子看上去是那么的淳朴可亲。
这巨大的掩护,让「地下的暗河」流得汹涌无比。
我只堪堪读过一点书,但我也知道刚出炉的糖,沸点极高,所以温度也极高。
何坚说过,接连不断的猪食和脏水,连天蔽日的黑暗和恐惧,足够让来到这里的人乖乖听话。
这是他们「祖上的经验」。
离这个女人的到来,已经过去了五天。
她的意志力已经开始涣散,来之不易的糖片终于让她重新审视起我这个「缺口」来。
我故意让她看见,我被糖片烫得通红的手心。
故意换上最破旧的衣服,露出早已不可复原的伤疤。
递糖时单纯殷切的眼神和看向木门闪躲紧张的目光也不曾让她错过。
终于……
「我叫余恩,你的伤……有多久了?」
就在她碰到我的伤疤时,我捂住脑袋开始无声的嘶吼,近乎疯狂的摇头让余恩不得不安抚起我。
「别害怕!小妹妹别害怕!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碰了……」
不等她说完,我便夺门而出。
疑惑、愧疚、怜悯足够为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打响前奏。
余恩的「小月」快要结束,即使她为了任务愿意委身何坚,可是那么干净亲切的人,何坚就算积八百辈子的德也不配。
何坚夫妇这些年来,仍会时常提起他们那优秀的亲生女儿,杨雪。
那个占据着我人生的人。
互换人生的这件事,因为一方的贪婪和一方的放纵,轻飘飘地就水到渠成了。
从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
所以,当我在何坚的壮阳药酒里放入硝酸甘油时,也不需要问他的感受。
瓶子里最后一口的药酒喝完后,何坚便面露春光地大喊:「老子给何家延续香火去了!你俩爱干嘛干嘛!」
周梅眼里即使再不甘、再愤懑也只能一忍再忍,毕竟她已经无法生育。
因为何坚的愚昧,也因为这愚昧的村落,一包畜牧生仔药,活生生地毁掉了她已经成型的男胎,连同输卵管和卵巢也一并留在了卫生所。
「为什么就我生不了儿子!所有人都能生!为什么就我生不了!你看什么!你个贱人!」
周梅的巴掌刮在我脸上时,我很想提醒她,是因为你丈夫的染色体决定着孩子的性别,再找多少个女人,他也很难为何家留后。
而且像这样的血脉,实在没有延续的必要。
一直到深夜,周梅实在忍无可忍,骂骂咧咧地往柴房走去:「小贱货!勾着我爷们不放!生下崽老娘就把你转手卖出去!腌臜货!」
可她怎么都想不到,接下来看到的,是脸色发白,裤子脱到一半,下身早已冻坏的何坚。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往镇上的卫生所,而我也终于得空将地上「掺了货」的瓶子处理掉。
我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打开了柴房门。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五)
趁着余恩狼吞虎咽的劲头,我拿着树枝在旱地上画起了图。
往夸张了讲,这是这村里致富的「真经」。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还没打算承认身份。
不过没关系,打哑谜并不影响我们的交流。
我捋起袖子,把满是伤疤的手臂伸到她面前。
因为想要逃离。
因为恨。
离开时,我画了一个巨大的钢炉,衬得底下的人群蝼蚁般渺小,大片放射状的烟花如同穹顶,真真是个绚烂多彩的好日子。
除夕前一天,周梅终于带着何坚赶了回来。
不,应该用推的才对。
何坚瘫痪了,倚在轮椅上半死不活的模样,看着比红窗花还喜庆。
周梅打发我给何坚端屎端尿,自己倒是一如既往地去村口打牌,到处说着何坚是不成了。
他们说过完除夕,便把余恩转手卖掉。
话头才没传出多久,就有一家家的汉子来扒柴房的窗户了。
一个个都是要将门槛踏烂的架势。
何坚气得脸更歪了,可他现在唯一的发泄渠道也只剩排泄了。
我故意跑到山顶捡柴火,延长何坚与排泄物相粘的时间,既然都是经我手清洗,那就让它捂得更溃烂吧。
在山顶俯瞰这个村庄,仍能听见一字排开的几个钢炉在轰鸣作响。
都别急着喜或愁,毕竟,你们都活不过除夕。
(六)
「下面有请天才小提琴家——杨雪为我们带来演奏!掌声有请!」
村里最大的电视,在蔗糖厂。
每逢过年,村里稍微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携家带口地聚在这里,炫耀他们一年下来的「业绩」。
是糖吗?还是甘蔗的销量?
不是的。
是人。
生了多少个,转手卖出去多少钱,手上的是现货存期还是定期。
配着他们堂皇自得的模样,乍一听还以为是什么正经生意,实则毛骨悚然。
可我还没把何坚推到饭桌前,就被几个高大的男人扔进了旱厕。
「梅姐说把她关严实了,躲过这一截以后这娘们随便我们玩!」
「你说城里人是不是都穿西装啊,外头那个小白脸样的,穿得人五人六的。」
「老田!你不会还想玩男人吧?诶!我可以搞到货,要不要就哥们一句话!」
直到确认我被锁在旱厕无法出去,这群男人才缓缓离开。
隐约间,还能听到杨雪提琴的乐声,而我却被一扇破木门,挡在了肮脏恶臭的方寸之地,犹如我前十几年的人生。
穿西装的小白脸?
城里人?
能让周梅迫不及待把我关起来的,只能是那位程先生。
相比于几年前的狂喜,现在的我却格外的冷静。
我清晰地记得,杨家人当初是怎么承认只有一个女儿的冷漠,也记得程先生提及我时的不耐烦。
多年不见,绝不可能幡然醒悟来寻我。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让我这个隐性炸弹消失,为他们的宝贝杨雪铺路。
周梅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我有可能会将杨雪取而代之的恐惧,首先侵占了她的大脑。
不过她的无意之举,或许还为我躲过了一劫。
正当我推断这样想法的可能性时,旱厕的隔间给了我答案。
「我去,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厕所,真恶心。你说程哥到这来干嘛,穷山恶水的。」
「听说是有线人告诉杨总,当年那个女孩没死,还活着呢。」
「呦!那岂不是接回去享福?」
「哪能啊!杨总听了后发了好大的火,说在这养了那么多年,肯定早就不干不净了,不是带回家,是让她直接死这。」
「不是……虎毒不食子,这……」
「那么多年一点情分都没有,而且你想,杨氏现在蒸蒸日上,杨小姐也是声名在外。换做是你,你愿意对外承认你还有个从山沟里的女儿吗?」
好冷。
虽然早已习惯腊月寒冬,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虎毒不食子啊……
可有些人,却连畜生都不如。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落锁了,「你爹拉一裤子了,梅姐喊你回去收拾。」
走回蔗糖厂的路上,我看着这一路被栅栏、猪圈、鸡圈关着的一双双眼睛。
他们早已丧失了人的本性,被棍棒和屈辱驯服。
可他们不知道,重见天日就在明日破晓。
(七)
「已解决,先生夫人请放心。」
杨夫人看着程陆发来的信息,惬意的闭起了双眼,她第一次觉得杨雪的琴声是如此的动听。
是不是亲生血脉又如何?
只要能延续杨家的名利、维护自身的利益,即使亲生女儿身葬他乡,也在所不惜。
而且面前光鲜亮丽的杨雪哪是那个叫何随的乡野丫头可以比的?穷山恶水又能养出什么好货?
死了好啊。
死了干净。
一了百了。
从旱厕出来,我便觉得有一股尖锐且无法忽视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
我强忍着不安,同时也抑制着心中涌动的雀跃。
既然有人要给我个了断,那罪魁祸首的罪名也一并给了他,一分一毫也不脏我的手,这比原定的鱼死网破的计划,更胜万筹。
回到宴席上,我被周梅催促着把何坚往钢炉的背面推,美名其曰替这位父亲收拾。
但那地方缺乏打理,偏僻少人,再望向周梅眼里的阴狠,我心里也猜出个七八成了。
杨雪,杨雪,杨雪。
多好的命啊。
所有人都不惜踩着我的命给你搭桥铺路。
何坚坐着的是周梅买来的二手轮椅,吱咋作响,外翻的脚踏割破了堆放面粉的布袋,冬夜的寒风将粉末刮地漫天飞舞,也结结实实给何坚呛了一脸。
越往深处走,灯光也逐渐微弱,眼睛的感官似乎不再必要,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敏锐的听觉和嗅觉。
原本紧跟身后的脚步,也从自以为隐蔽到明目张胆起来。
我嗅到了,死亡的气味。
(八)
砰!
外头是烟火,这头是炮火。
欢庆和罪恶原来也能共聚一堂。
如此肆无忌惮的开枪,看来他们是笃定,我为砧板上的鱼肉了。
可怜的何坚,到现在也不懂发生了什么,一直对别人开枪的人,在听见对准自己的枪声时,竟也是这样的手足无措。
靠着对环境的熟悉,加上他们视野的不清晰,我躲身进杂物堆里逃过了一劫。
而何坚呢?
周梅在引我来这时,何坚便已成弃子。
我亲爱的父亲,生生替我受了这一枪。
血流如注,喷涌不止。
今晚的第一朵礼花,也算是礼成了。
左肩贯穿伤,但是并不致命,与何坚平日虐待恐吓人质的手段,竟命运般的如出一辙。
即使周遭是那样的黑暗,我也没错过何坚眼里的惊恐和错愕,可刽子手施暴下的千刀万剐,又怎是区区一枪可以弥补?
我头也不回的向前狂奔,受伤挣扎的何坚连同他的轮椅一齐倒地。
第一条鱼应声倒下。
此刻我才是刀俎。
「妈的!一个婆娘你们都追不上!」程先生没了伪装的斯文,所有人都在这黑夜里显露着兽性。
制糖厂现在宛如一个斗兽场。
「程哥,天太黑我们实在看不清,而且那婆娘肯定比我们熟悉这里,跑得跟个兔子一样!」
「不管怎么样,今晚她必须死在这里!有时间和我推脱,还不如快点把人揪出来!!」
我从小在恐吓和恶意中成长,这样的话不知听了多少遍,这样漆黑的夜我也早已习惯,我按兵不动地躲在钢炉后,观察着他们的举动。
既然嫌太黑太暗,那我为你们准备的光,可一定要点亮啊。
果然,在我制造出声响后,他们果断朝那方向开了枪。
就在今早,我将如同虚设的木栅栏彻底砍断,周梅囔着冷,要添柴,那我就给她柴。
厂子杂乱的后院,早已是孩子们心中探险的乐园,既然最后一道防线已破,又怎可放过。
春节将至,人手一把烟花炮竹并不罕见,劣质的包装纸兜不住磷粉,纷纷洒洒地沾了个遍。
只要是个能取乐的,都忙不迭地破坏沾污。
孩子啊,果然是父母的缩影。
那点磷粉只是轻飘飘的洒在堆积的布袋上,最多也是低温灼烧,可有了这发子弹就不同了,这可比外面的烟花有看头了。
那一个个布袋子里装着的糖粉、面粉,在一瞬间的爆发里冲向了天空,也冲向了本就岌岌可危的老化钢炉。
连天蔽日的大火啊,真正照亮了这片肮脏的土地。
程先生,你们可满意我准备的光?
(九)
在长期的观察里,我得知这个蔗糖厂早已年久失修。
落灰的维修表格,昏昏欲睡又时常缺席的工人,都告诉着我众人的不上心。
天造孽尚且犹可为。
可自作孽,不可活。
钢炉因为爆炸,平日里就叮当乱响的钢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开始坍塌。
大厦将倾,无人顾及的倒地不起的何坚,成了这里的第一只鬼。
破败生锈的钢壁随着垮掉的钢架,七零八落的塌下。
滚烫的糖浆犹如岩浆,浇在了何坚身上。
短短几秒,连哀嚎都未喊出,便被浇了个透。
外面的人们像是已经察觉,惊声尖叫此起彼伏。
可我分明记得,周梅打发我到这时,为了摘干净自己,早已将大门落锁,自己趁乱离开。
这道催命符,看来各位要替我受了。
从前趾高气昂的人啊,现在只是一只只流窜无岸的蚂蚁。
我最后看了一眼,像被裹在琥珀里的何坚,便头也不回地奔向早已准备好的逃生路径。
毕竟我的身后,还跟着一只穷追不舍的忠犬。
野外的兔子虽与猎犬搏斗力量悬殊,可也不是所有的兔子都会毙命。
程先生你即将踏进的,是我无比熟悉的「福乐窝」。
有了前车之鉴,程先生显然不敢随便开枪,生怕被我再次算计。
可他似乎忘了,这个浸淫黑暗的毒窝,可处处是坑。
风声在我耳边呼啸而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快抓到我了。
他真的要抓到我了吗?
不断地提速,只会让人无法驯服强大的惯性,我身躯稍顿,向旁躲闪,勇往无前的猎犬便栽进了泥潭。
程先生,穷山恶水可少不了天然的旱厕沼池。
牛啊,马啊,不论牲畜还是人的粪便都栽在这一个个随处可见的大坑里了。
当然,偶尔里面还会再葬点别的东西,比如人。
比如你。
(十)
为了防止「不小心掉进去」的人质逃走,村民们一般会把粪池修成几人高的漏斗型。
换句话说,越挣扎便陷得越深。
加上刚才高速的追逐,程先生完美地完成了出色的助跑。
「贱人!你就是个烂货!赔钱的村妇!快把我拉上去,不然我就告你!杨家有的是律师,我要让你坐牢!你听到了没有!」
告我?坐牢?
恶人先告状可真是让我开了眼。
即使我现在想救,也无济于事了。何坚曾经说过,只要是掉进了这个池子,即使是村里马力最大的拖拉机,也拉不回来了。
何况,是你们先想把我杀之而后快,到此境地,也是咎由自取。
你们是一切的因,也是一切的果。
我的目光被远处折射的光所吸引。
那是一台手机,程先生不小心掉落的手机。
突然间,我有了主意。
我连忙把摄像头对准程先生,希望那张还没被淹没的脸,能有点作用。
「贱人!贱人!你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锁开了。
程先生声嘶力竭的辱骂,也沉入了池底。
像是扔进臭水沟的一颗石头。
甚至连涟漪都没有泛起,便再无回应。
无声无息。
一干二净。
(十一)
今晚的风真暖啊,暖得像春天。
我加快脚步跑回村子,不断闪烁的警灯,不断被救出的人质,都告示着余恩这次行动的成功。
我浑身的狼狈,满眼的期盼,大张旗鼓地跑向余恩。
准备好了吗?
我要给你们抓出阴沟里的,最后一只老鼠。
果不其然,还没跑两步我就被拽住了头发,连拖带扯地向后退。
妈妈,你还是一点都没变,那么暴躁,那么愚蠢。
那么的好猜。
「向……向后退!滚远点!你们这群条子!都给我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是不是你!何随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个贱人!」周梅扯着脖子嘶吼着。
架在脖子上的刀明显就是杀鸡用的,腥臭邋遢。周梅也已是强弩之末,没什么理智可言,手上的力道时轻时重,在我脖子上抹出了一道道血痕。
「你别激动!冷静一点!我和她换,你先放来她!我和她交换!」余恩一直试探向前。
「给我一辆车!给我钱!不……不不不还有金条!快去!快去啊!」
周梅不断地挥舞着刀,情绪越来越失控,失控到这位夫人都忘了,自己根本就不会开车。
特警的包围圈开始逐渐收紧,与其让周梅被捕胡乱说话,还不如让她死在这里,祭奠千千万万枉死的冤魂。
妈妈,小时候我也曾对你抱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得到你的母爱。
可十几年来,连一首摇篮曲,你都未曾为我唱过一次。
那今晚,换我给你唱吧。
我虽然是哑巴了,但简单的音节还是可以发出来的,怪就怪当年何坚那瓶「听话水」没把我毒干净。
特警和余恩隔得远听不见,可是妈妈,你不可能听不清。
我哼的,是杨雪今晚拉的曲子。
「啊啊啊啊!!你个贱人!你想对她做什么!你要干什么!我杀了你!!」
刀才举起,便被一股更大的冲击力截停。
砰!
砰!砰!砰!
温热的血浇了我一身。
我的妈妈,最终还是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十二)
因为我的协助,成功让余恩所属的专案小组侦破了这起盘踞多年、罪孽深重、影响恶劣的人口贩卖案件,甚至顺藤摸地瓜为其他相关案件提供了不少线索。
鉴于小组人员的证词,我反而成了功臣。
那晚钢炉坍塌,热浪一样的糖浆倾出后,便再无人生还。
老旧的蔗糖厂哪有什么监控录像,村落里也只剩一些神志不清的被拐妇女和「非主力的残余党羽」,在所有搜查范围里,都提取不到和我相联的 DNA。
最终蔗糖厂的案件也被定义为村民的内部纠纷而结案。
我,成为了完美的受害者。
再无人知晓我是谁。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临了,我做了一把善恶的摆渡人,带着余恩,挖开了屋门前的泥地,挖开了藏在后山的尸骨。
挖开了,这座村子里所有的丑与恶。
(十三)
事情平息后,我被安排进了福利院。
这里阳光温暖和煦,床铺干净整洁,食物营养可口,是我从未见过的天堂。
院长教我们与人为善,礼堂里每天都歌颂着真善美。
可每每我向主低头忏悔时,总能想起电视里播放杨家善举的新闻。
歌功颂德的播报声,像锯子一样在我浑身的伤疤上拉扯。
我心中的撒旦,已经回不了头了。
蔗糖厂出事后,杨家认领了手下的尸体,并趁着热度大肆宣扬着自己下乡建设的雄心,股票蒸蒸日上,对底下的人可是抽筋拔皮地吃尽了人血馒头。
但我知道,他们并不安宁。
(十四)
自从蔗糖厂事件后,程先生失联了,从前手里忠诚的狗变成了贪婪的蛇。
我借着手机里可得的信息,一次又一次的恐吓勒索,就快把杨氏夫妇逼疯。
他们开始发了疯似地寻找程先生的下落,因为程陆过手的腌臜事实在是太多,随便拿出一个,都能刮下杨氏一层皮。
可这是个死人,早就蒸发了,如何能找得到?
杨氏,建立慈善机构大量避税,名下的福利院、希望小学却是拉皮条的中转站。
小孩们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家里仅剩的羸弱的老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这些孩子,连咽喉都被人扼在了手心里。
造孽,真是造孽。
但在我将这安然运营多年的「家族产业」搅个天翻地覆之前,我需要一个确凿的人证。
那是我曾经憎恨又渴望成为的人,只是现在才明白,她不比我过得好。
我在程先生的通话记录和相册里,发现了大量「接客」的字眼和暴露的视频照片,里面的主人公即使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那是杨雪。
从十岁开始到现在,杨氏夫妇便将杨雪包装成了一个精致的娃娃,一个高贵的公主,然后辗转于不同达官显贵之间,供他们赏玩。
十岁,那年他们还没发现杨雪非亲生骨肉,就已经这样下手作贱。
13 年情分无法割舍的这句话,割舍不了的是亲情?还是利益?现在看来显而易见。
周梅和何坚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竟是把自己的孩子算进了狼虎窝。
杨雪啊杨雪,你应该端坐在明堂上,应该出尘矜贵,应该让我嫉妒得面目全非才对。
我日夜将你当成我追逐讨伐的标杆,可现在才发现,你和我一样,已经满目疮痍。
(十五)
托福利院的福,我当起了别墅区里送牛奶的义工。
富人们钱权皆有,如若同福利院常来常往,更是名利双收。
这也更方便了我的行动。
在多日的观察下,我发现那群时常流连杨家的权贵们,在这三天里像是起了性一样,进去后便没再出来过。
而他们直指的对象只可能是杨雪。
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向杨夫人发送了最后一条信息。
「1000 万,一半金条一半现金。」
「如果不想我大肆宣传你们的「善举」,今天中午 12 点,你们必须亲自将钱放在白水巷三个垃圾桶里,不要想着耍花招,务必让我看清你们的脸,也算是我们主仆之间的道别了。」
「先生夫人,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再要点棺材本,不过分吧?」
果然,在信息发出后不久,杨氏夫妇便慌慌忙忙地从车库里驱车而去。
程先生,你真是一张有用的大牌,即便是死了,也能轻易撼动那么大的一棵树。
推测着他们到达的时间,我按下了早已编辑好的内容,将已掌握的杨氏犯罪证据匿名发送至警局,其中便包括今日中午杨氏拿钱封口的事。
可仅仅这些证据,对杨氏来说或许无关痛痒,程先生老早就提醒了我,杨家多的是律师,多的是厉害的嘴巴,黑能变白,扁能成圆。
所以现在各个媒体、报社乃至网络排得上名字的大 V,估计已经开始擦拳磨掌了,毕竟他们可是收到了和警局一样的「礼物」。
而就在昨日,有一位名叫程陆的先生,买下了中心广场黄金时间的所有大屏幕。
他死前没说完的话,我只能稍做揣测,替他说完了。
但应该半差不差,想说的无非就是,杨家的「善举」,务必名扬天下。
悠悠众口,众人拾柴,不知这次的火能烧得有多高。
现在我只需要袖手旁观就好了。
我远远地看着杨雪房间紧闭的落地窗,它一定是用料精贵、造价高昂的。
可现在它在我眼里和猪圈关人的栏杆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罪恶,一样的泯灭人性。
很快,附近警笛声响起,老熟人余恩带着她的警员冲进了杨家那富丽堂皇的别墅。
随后便带出了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裸男,和被担架抬出来的杨雪。
真可怜,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皮。
和我一样。
竟命运般的重合。
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我听见福利院老师喊集合的声音,便将手中的牛奶一饮而尽,在上车离开前,将空奶瓶扔进了自动焚化垃圾桶。
连同那台,被擦干净指纹的手机。
(十六)
「诶!听说了吗!杨氏股票爆跌!」
「那可不,那么大的丑闻,我觉得过不了多久肯定得破产!」
「你们说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私底下玩得可真花啊,竟然是个恋童癖!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拿出去卖,这个世界可真荒谬。」
「别说了,我在他家买的股票,现在都被套牢了,晦气!」
「要我说还得是在中心广场买广告的人牛啊,你们说是有多大仇?真是杀人诛心啊!」
杨氏的丑闻传得沸沸扬扬,可于我而言却不达意中之一。
但很快,天可怜见,上天都要亡了这对黑心的夫妇。
「我去!你们快来看啊!杨家夫妇又上热搜了!驾车躲避交警不成还出了车祸!杨夫人重创!咦惹,头都折成这样了。杨老板竟然还想弃车逃跑?」
「你说话别说一半啊!这个姓杨的糟老头被捕你怎么不说!牢底坐穿吧!衣冠禽兽人贩子!」
余恩可是个难啃的硬骨头,逃逸这样愚蠢的行为一旦作出,那些腌臜事可就板上钉钉了。
杨先生,落在余警官手里,您自求多福吧。
杨夫人重创?
看来我应该去看望一下这位素未谋面的生母了。
重症抢救室外空无一人,媒体和记者都被拦在了医院门外,我趁着没人的空档,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工作服存放室,再次出来时,连工牌都齐齐整整的挂在了胸前。
城中村巷子里假冒伪劣的工牌果然有点作用,直至走到抢救室门外,都没人发现我这个冒牌货。
何坚曾经说过,以假乱真,只要够从容够胆肥,假也能成真。
果真是有用的一课。
现在,我需要借你女儿的手一用。
(十七)
抢救室的门开了,我躲在一旁听见医生叹气说:「人我们拼命救回来虽然也能活,但也是靠机器吊着命,活受罪,而且她国籍不在这儿,她所属的国籍地是可以选择安乐死的,所以赶紧让家属做决定吧,时间不多了。」
赶紧?那只能就近让杨雪做决定了。
毕竟刚被捕的杨先生,现在可能正焦头烂额地和律师商量对策,怎会顾得上本就意已抛弃的妻子?
不过很不巧的是,杨雪才醒,情绪极其不稳定,而且还出现了类似戒断的反应。
看来,杨家夫妇为了控制杨雪,还给打了不少「补品」。
杨雪被捆在病床上,嘴里不停地嚷着,一会儿大喊救命大声痛哭,一会儿咒骂着不同的人,这里头有杨家夫妇,也有一些没听过的男人的名字。
可即便是这样,看起来依然是我见犹怜,怪不得杨家夫妇如此「宝贝」这个女儿。
但再好看的皮囊, 护士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劝说签字无果,慢慢的也开始消极怠工了起来。
我知道, 该我上场了。
我推着小推车,进到病房里更换被扯坏的床品。
护士姐姐将我当成了救兵,连忙把病危通知书塞我手里:「你,新来的吧?实习生?你来劝,我实在干不动了,这工资还不至于我把命搭上。我溜个号,回来时你必须把她搞定。」
我拿着通知书,第一次和杨雪打了照面。
你好, 命运的交换者, 这场旅途玩得可还尽兴吗?
很奇怪的是,在视线交汇后, 杨雪竟出奇的安静了下来,我慢慢地将通知书放到了她的面前。
放弃救治还是继续救治, 杨雪, 你看清了吗?
在眯着眼睛拼命分辨后,杨雪颤颤巍巍的抬起手, 按住了继续救治的家属签字栏。
果然,不愧是被「精心养育」的花朵,反哺「园丁」的这个选项, 确实「知恩图报」。
活受罪。
那可太好了。
杨雪此刻虚弱得连笔都拿不起来, 我握住她的手, 在纸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也是我的名字。
这几笔下去,杨夫人,也是时候该你赎罪了。
我听见了杨雪肆无忌惮的笑声,尖锐的、狂放的也是凄凉的……
临走前,我看了眼挂在病床前的医嘱,杨雪因为长期注射药物, 已经出现多处器官衰竭,这样的情况同何坚控制人质的手段几乎雷同, 经验告诉我, 杨雪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外头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白茫茫的,真干净。
(十八)
后来我在福利院深耕, 一年,两年, 十年, 三十年, 五十年。我接过了院长的重任,企图用我这一平凡之躯去挽救更多受过创伤的人。
在这期间,我听着杨氏的挣扎,听着杨氏的落败,也听闻了杨雪和杨氏夫妇相继离世的新闻。时间像一张粗糙的砂纸, 把我的恨啊仇啊,慢慢的也消磨殆尽了。
现在的我已经白发苍苍,卧在病床上感觉身体在渐渐地变得轻盈,耳边孩童的嗫嚅声也逐渐模糊。
如果还有下一世, 主啊,请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吧,因为这是我毕生所求也不得的夙愿。
【本篇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