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宋末遗民画家龚开，以水墨写意瘦马与水墨钟馗著称于世。他的作品表现手法“怪异”，风格独特，常隐寓深意，他所绘的《骏马图》是现存作品中最早的瘦马画，更是唐宋一反擅画肥马习惯的开端。
《瘦马行》
——杜甫
东郊瘦马使我伤，骨骼硉兀如堵墙。绊之欲动转欹侧，此岂有意仍腾骧?
细看六印带官字，众道三军遗路傍。皮干剥落杂泥滓，毛暗萧条连雪霜。
去岁奔波逐馀寇，骅骝不惯不得将。士卒多骑内厩马，惆怅恐是病乘黄。
当时历块误一蹶，委弃非汝能周防。见人惨澹若哀诉，失主错莫无晶光。
天寒远放雁为伴，日暮不收乌啄疮。谁家且养愿终惠，更试明年春草长。
原藏于圆明园，现藏于日本的《骏骨图》
诗人杜甫描绘了一匹驰骋在战场上的汗血宝马，由于偶然的失误而遭到摒弃，以至于无家可归，变得瘦骨嶙峋，流落于城郊野外。隐喻着南宋战败后，流落到元朝社会在夹缝中生存的前朝遗民。
在这些遗民中有一位叫作龚开的画家，看到《瘦马行》后深有感触，并与之遥相呼应，绘制了《骏骨图》。通过对光影的掌控，以及线条的勾画的重视，将形象及意象完美融合，用手中的画笔将杜甫的匹汗血宝马展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骏骨图》局部
瘦马是怀才不遇者的写照？龚开笔下的马既不是曹、韩笔下的剽悍肥壮之马，也异于李公麟画骨兼画肉之马，更有别于赵孟颊的秀润柔媚之马，而是风驰雾动，豪骨劲筋的瘦马。
龚开，字圣予，号翠岩，淮阴人，出生于寒士之家。年岁稍长，亲眼见证了中原易主之后江山的惨状，曾抱满腔热血的心胸，一心扑在抗金大业之中，力求为南宋最后的政权出谋划策。
他曾担任制置司监，掌管茶、盐、酒税和场务征输以及冶铸之事。也曾与陆秀夫一道在扬州抗蒙，奔走于泉南一带寻找宋瑞宗。可惜的是宋军最终战败溃散。
《中山出游图（钟馗嫁妹图）》局部
元朝建立以后，龚开以前朝遗民的身份卖画为生，他利用手中的画笔，将自己内心对于现世的不满与对前朝的痛定思痛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借助瘦马坚硬的骨骼和虽瘦却仍然坚定站立的姿态，来表达个人的追求以及对宋王朝统治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
如《骏骨图》，描绘的是一匹骨瘦如柴的瘦马，马面朝画面的左边，低首似在觅食抑或是在沉思。虽然未表现任何场景，但从马身上毛发的走向就会发现毛发是被风吹起的。马的四肢依旧坚挺，无辔头、缰绳，鬓尾在风中微动，腹间十五条肋骨历历可数，铜骨铁臀，精神矍铄，仍有千里之志。
画面的左上部分有粗笔隶书题写的跋文：一从云雾降天关，空尽先朝十二闲。今日有谁怜瘦骨，夕阳沙岸影如山。
《中山出游图（钟馗嫁妹图）》局部
一匹矫健壮美的战马从天而降，令前朝的皇家御马黯淡失色，但是时至今日，这匹骏马已经变成了一匹瘦弱的风骨，只有在河滩上吃草时夕阳照出的倒影像山一样伟岸。
又跋：经言：‘马肋贵细，而凡马仅十许肋，过此即骏足，惟千里马多至十有五肋。’假令肉中有骨，讵能令十五肋毕现于外？现于外非瘦不可。因成此相，以表千里之异，骻劣非所讳也。淮阴龚开水木孤清书。”
由此可见，龚开是有意画瘦马，而在当时审美下，瘦马不可能符合大众所接受的审美标准，他意在以瘦骨丰肋来显现骏马坚忍不拔、坚贞不屈的精神，而此骏马也是成千上万个像他一样怀才不遇者的写照。
除了马的形象外，龚开的在画风上也是与众不同的，他的绘画一反唐宋细腻的画风，用浓厚的墨色渲染马匹的颜色，以达到凹凸分明的效果，开创了水墨写意画马的先河。
《中山出游图（钟馗嫁妹图）》局部
水墨写意创始人之一众所周知，宋代画院追求的是勾勒精确、设色精巧，笔笔都有来路，给人永恒的感觉。而龚开笔下的马，“描法甚粗”，这种不符合宋画法度的画风是因何形成？
龚开画马师从唐代曹霸、韩干，宋代李公麟、赵子昂，但却一反先师的严谨精到，创造“描法甚粗”的写意画法，用洒脱简练的线条、豪放的画风，成为了由线描细绘向水墨写意过渡的开创者。
他所画的马以“风鬃雾鬣，豪骨兰筋”的战马为特点，多惊人奇姿，线条简练，画风豪放。这种写意画法在诸多画论专著中都被留意到，虽褒贬不一，但画论作者都认为这是龚开的特殊之处。
《中山出游图（钟馗嫁妹图）》局部
他的画马之作据记载还有《玉豹图》《唐马图》《人马图》等等，可惜均未传世，但从唯一传世的画马之作《骏骨图》也能看出其独特之处。
这幅《骏骨图》以水墨写意的创新手法创作而成，作品中马以中锋勾勒的线条描绘，鬃毛微微飘拂，显得十分凄凉。
运用淡墨层层皴擦马的肌肤，使肌肤具有强烈的质感，以坚实有力的线条勾勒出马的肋骨与背部，使千里马多根肋骨的特征清晰可见。并用浓墨渲染的手法描绘出马的腿部和足部，使瘦马更具沧桑之感。
《骏骨图》局部
而龚开之所以摒弃了历代画家画马用笔用线的精描细绘，是因为在他看来，用笔不粗就不足以强有力地表现马的内在筋骨和风采神韵。
可见“描法颇粗“非龚开的缺点，而恰是龚氏优点，乃其特意为之。这也正是龚开与众不同之处。
结语：
以马为题材，从石器时代始即已入画。如青铜时期的阴山岩画、沧源岩画，秦汉时代的《狩猎图》，尽管形象有些稚嫩，但也生动有趣。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马的形象有了质的飞跃，此时的史道硕、杨子华、展子虔、董伯仁等均以擅画鞍马、车马而闻名天下。
《骏骨图》局部
唐代画马更是成为了潮流，与此前不同的是他们所绘的马剽悍强壮，皆以华贵肥壮为美，表现一种勇敢尚武的精神。且笔法紧细，着色渲染不露痕迹。如韩干的《照夜白》昂首长鸣、四蹄蹬踏，极其传神；《牧马图》骏马神态俊逸。杜甫评价韩干“画肉不画骨”、“毫端有神”。可见画肉恰是当时风尚。
宋人画马则是浑厚柔韧超俗。如李公麟的《五马图》，神采奕奕，生态毕具。赵孟的《浴马图》，细致含蓄、秀润柔媚。
尽管历代画马的画家不乏其人，但以水墨写意之法另辟蹊径，借以抒发亡国之痛，寄托遗民孤寂之感的当数龚开。
可谓是李公麟的白描不施丹青而光彩照人，龚开的水墨粗放豪迈也独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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