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青楼里平平无奇的一个娼妓。
但只要是我所到之处,就会倒下一片进京赶考的秀才。
他们神情悲怆求我的垂青,而我全然置身事外。
直至那日。
我的目光为同样一身寒酸衣裳的他停留,他的心声清楚地传入我的耳里。
「你看,我就说她是个蠢的,不管重生几次我都能轻松拿捏她。」
我面上不见异色,心里却暗自哂笑。
「好久不见啊,自以为是的宰相大人。」
1.
我又做了那个梦。
梦刚开始出现的是阿娘的脸。
她满眼柔光,笑眯着眼睛轻声唤我:
「幺儿想阿娘了吗?」
我的眼泪因着这句话决堤,匆匆抬脚朝着阿娘跑去,我想去抱抱她。
可就在我即将要碰到阿娘时,她的身体突然重重地摔倒在地。
「阿娘!阿娘!」
任凭我怎么喊,她也没有再作出回应。
我缓缓地蹲下身去,手搭上阿娘的肩膀把她转过来。
在看到阿娘的那一刻我直直瘫倒。
阿娘的眼睛瞪得很大,仿佛下一秒眼球就要挣脱眼眶的束缚炸裂开来。
阿娘的脖子上有着一道婴孩胳膊般粗细的青紫痕迹。
她的面上恨意和不甘交杂,看着就和吃人的恶鬼没什么差别。
我不敢想。
不敢想这是我那温温柔柔的阿娘。
我的阿娘啊,她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胸腔传来阵阵的酸涩感,眼泪模糊了我眼前的景象。
我感受到阿娘从我的身边消失,连忙用衣袖胡乱抹了抹眼泪。
入眼却是一片方陌生的景象。
红墙绿瓦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阶。
长阶之下,大臣们拖着长长的胡子,表情肃然。
长阶之上有个男子,身着一品官员服饰。
一步一步,朝着长阶的尽头走去。
待走到长阶尽头,他跪下,朗声道:
「臣裴致,谢主隆恩。」
就在裴致话音刚落那一刻,无数痛苦的呜咽声响起磋磨着我的耳朵。
有阿娘的。
还有……我的?
我额头冷汗直冒,而裴致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到了我的面前。
他面目可憎地掐着我的脖子。
「去死,去死!」
「你们谁都不能阻止我,谁都不能!」
脖子上的那双手不断收紧,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我。
要死了吗?
2.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身上的寝衣也早已被汗水浸湿。
梦中的那种频临死亡的感觉真实到可怕。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自从阿娘走后,我回来这摇翠楼的第一天便夜夜被噩梦缠身。
「窈窈?窈窈!」
我的思绪从沉思中抽离出来,扭头看着面前女子。
她叫如梦,比我大几岁,却是和我同一年来的摇翠楼。
我俩都是在一个小巷口被荣妈妈捡回来的。
荣妈妈常年带着面纱,风吹动时,我看到过被面纱遮盖的那道骇人的伤疤。
「怎么了如梦姐姐?」
如梦双手叉腰,这个动作和她那看着安静淡雅的脸反差极大。
「你前些天答应给妈妈作词,都好些日子了。你房里的纸都用完了,你这是准备将词提到你这张小脸上吗?」
她说着上手捏了捏我脸颊上的软肉,还颇为享受的半眯起眼睛。
荣妈妈嘴硬心软,尊重每个姐姐的选择,所以我来到摇翠楼之后依旧看书习字。
她口嫌体直,一边说捡我回来是多了个累赘,一边给如梦姐姐偷偷塞银两让我买书本纸张用。
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所有的姐姐们可以都走自己认定好的路。
摇翠楼那些选择接客的姐姐们也从来都不是什么不干不净之人,她们说:
「总不能因为荣妈妈心好,就觉着这好是理所当然的吧。」
她们大多是被父母抛弃,濒死之际被荣妈妈拉了一把。
荣妈妈也和我说过:
「窈娘,这个世界很大,可以容得下所有的人……」
所以她从不干涉姐姐们的任何决定。
收拾一番之后,我准备出门买笔墨纸砚。
刚踏出摇翠楼的门,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小娘子,我自幼父母双亡,如今要进京赶考却不料被人偷去了钱财……请你可怜可怜我……」
紧接着一个身穿破旧衣裳的男人滑跪在我脚边。
我轻车熟路地侧开身子。
那个男人因着我的动作,措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上。
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我丝毫不做停留,快步离开。
走出老远还听到他那极大的一声:
「娘子~」
刚走到西街路口,一道声音叫停了我。
3.
「呦,窈娘子今儿又出门捡秀才来了?」
说话的人是卖豆花的阿婆。
阿婆无子无女,待我也是如同亲生女儿般。
我忙回她:
「阿婆切莫又取笑我!」
她哈哈笑了两声,进屋拿了个精巧的食盒给我:
「窈娘千万别心软信了那些穷苦书生,那些读书人啊,心眼最是多了。
天天不知道好好读书,只惦记姑娘兜里那点银两。」
再次听到这话,我眼眶有些湿润,乖乖地应了阿婆的话。
和阿婆道别,我到了东街头的书肆。
看到书肆的牌匾我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平息好自己的情绪,我缓步走进书肆。
我翻了翻手里的书,装作无意瞟了一眼屏风后。
三,二,一。
我不慌不忙地收回目光,静静等待着。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
是他!
是裴致!
他真的出现了!
我垂下眼,藏匿起迸发的恨意。
裴致像只开了屏的花孔雀,他听着周围人的赞叹声高傲昂起头。
手中捏着把扇子不住的扇动,倒像是条得了骨头在摇尾巴的狗。
我重新抬起头,恨意消散殆尽,剩下的只是满目的惊艳色彩。
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裴致手中的扇子扇的更欢了。
裴致没有开口,但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我的耳里:
「你看,我就说她是个蠢的,不管重生几次我都能轻松拿捏她。」
我不知道他是在和谁说话,只当他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裴致为什么也重生了?
我面上不见异色,心里却暗自哂笑。
重生了又能怎么样呢?
事情才刚刚开始,而裴致也还是和上辈子一样那么自以为是。
4.
没错。
我重生了。
上辈子,裴致也是耍着一样的套路出现在我面前。
我受母亲的熏陶,好诗词。
所以当裴致念着这样好的词出现在我面前时,他一下子就从一群扮可怜,求我收留的穷秀才中脱颖而出。
可上辈子我哪知道,裴致念出的那些好词都是他偷窃了他人的。
我以为自己遇到了知己,所以不管阿婆和荣妈妈她们如何劝诫我,我还是执意收留了裴致。
可是裴致哄着我。
诓骗我将写好的文章署了他的名。
诓骗我拿出阿娘留的积蓄赠予他做进京赶考的盘缠。
而裴致拿着我的文章,在殿试时被皇帝一眼相中。
皇帝盛赞了那篇文章,裴致自然也自此水涨船高,成了一时盛名的大才子。
为了持续吸我的血,他试图哄骗我去京城。
荣妈妈几人极力劝阻。
在我犹豫之际,一场大火将摇翠楼烧的干干净净。
连卖豆花的阿婆,都恰好死在那场大火里。
我伤心欲绝,直接昏死过去。
而裴致趁着我昏迷之际,将我带到了京城。
他在我面前发誓,说等他在皇帝面前谋个官位后,定会替我查清楚此事。
哄的我尽心尽力,甘愿替他在幕后出谋划策。
但我并没有完全相信裴致的话,自己私底下也在调查。
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可当我想深入调查时,却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得始终。
直到一纸婚约,赐婚裴致与皇帝唯一的孩子,嘉禾公主。
我假意找裴致闹了几次。
他一开始还哄骗着我,可就在他与公主成亲前夜,裴致来到我房中,称他已经调查清楚摇翠楼走水的事。
却趁我不备时,将我活活掐死。
死后,我看到裴致在对着我的尸体唾骂:
「窈娘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和你那贱娘,还有那群不识趣的婆娘一样的!」
「现在让你和你娘一个死法,怎么样?高兴吧。」
那时,我才知道,杀了我阿娘的人是裴致。
可是我不懂。
我和裴致无冤无仇,为什么他要对我的阿娘下如此狠手?
又为什么要来哄骗我?
他究竟想要从我身上谋取什么?单单是我所写的那些文章吗?
我感觉自己陷入了深深的迷雾当中,不得其所。
裴致说完之后像是还不够解气。
他亲手剥了我的皮,皮肉分离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裴致将我的肉连着骨头剁成肉糜,掺到了他和公主婚宴上用的猪肉里。
我的皮则被他丢到满是毒虫毒蛇的坑洞里,被它们分食殆尽。
到最后,我落了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也未能替阿娘和荣妈妈她们报仇。
但是。
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像是察觉到我的不甘。
再一次睁眼时,我重生到了没遇到裴致之前。
我不知道裴致会不会出现。
我就一直等啊等,今日这个场景已经在我的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
裴致啊裴致。
我一定会弄清楚一切。
你的这辈子,就好好来给我的亲人们赎罪吧。
5.
手中的书本在我的动作下掉落在地。
裴致笑意盈盈走上前,帮我捡起书本,客气地递给我。
不得不说,裴致确实长了张不错的脸。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虽然穿的寒酸,眉宇间依旧充斥着股高傲的劲儿。
他看向我的目光里满满的势在必得。
手指碰撞的那一刻,我佯装害羞低下头。
裴致轻笑:
「小姐也喜乐天先生的词?」
我迟疑点头,从他手里接过词集。
「那还真是缘分,小生对乐天先生的词也颇有研究。」
我惊喜抬头,眨了两下眼睛盯着他,一副遇到了知己的欣喜模样: